常洛站在当地,再不向前,如今宫中有紧急事务,她去已经再不合适,那句话,如今卡在喉咙里,如鲠在喉,她知道的,这句话如果她今日没有问出口,那么,以后她也必将再难问出这个问题……也许如她,燕轲只是一时未想到,她又何必那么在意?
望着皇城的门很久很久,她转身离开,久久卡在喉咙里的那根刺,被她狠狠咽下,划出一道血痕。
当日夜,燕轲急召中枢大臣入宫议事,当晚,从朝廷内传出一道圣旨,禹州大营哗变,急召右相回京,官复原职,处理相关事务。
第二日清晨,城门刚开,一辆黑色马车在一片晨雾中驶入城内。
燕轲坐到大殿龙椅上,脸色阴郁地看着下面的大臣,禹州大营哗变之事,他总觉得之中有蹊跷,想想萧衍一路上回京不紧不慢,他就冷笑一声,萧衍分明是早已知道此事,却不上报,他在等着自己,请他回来。
“右相觐见~”
“宣!”
萧衍一身绛紫官袍,长发依旧未束,就这样施施然进来,行了一礼,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燕轲,“陛下,良久不见。”
燕轲看向他,神色不变,“是啊,右相倒是容色丝毫不改。”
“多日在府,静思己身,也觉得臣自身过错良多,反思过后,倒觉得更有思悟。”又转头,瞧见姜希明也在一旁,“太尉大人,也多日未见。”
姜希明象征性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右相这几日清闲,竟还出京游玩了。我等忙的焦头烂额,真不比右相清闲。”
萧衍笑笑,不置一语。
燕轲将折子给刘福生,递给萧衍,“不知右相如何看此事?”
萧衍接过来随意看了两眼,“臣在道中已听闻此事,禹州大营处于边塞孤野,距京路远,因而武将容易擅权,又加之朝廷意旨时难准达,州官容易曲旨贪私,引发下面军士对于朝廷不满,论此事端,祸因应已良久。哗变之事,其实已在预料之中,只是早晚问题。”
姜希明开口,“据邸报所言,前月新派的禹州知州闫其昌,扣押军粮,引起众愤,在衙门口起了冲突,致两名军官重伤,因而起了哗变,如今此人已死,禹州城被那些军士占领。若是没记错的话,这闫其昌是右相所举荐的人才?”
萧衍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叹了口气,“此人任职是吏部失职,臣当请罪。”
顺势推到吏部身上。
燕轲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摆摆手,“右相也说,此事不过早晚问题,就算没有此人,迟早也会因其他事情生变,既已知道始末,那右相认为应当如何?”
“如今春闱将近,正值重要时刻,不能因为此事而有所影响,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先派人去安抚军士,毕竟只是因为中间官员出了问题,只要派合适的人前去宣旨招安,让他们知道,朝廷是体恤他们的,并许以好处,此事便可以化而了之。”萧衍沉吟片刻,“只是所选御使必须要陛下身边的亲信大臣,又需身居要职,更需明白事理,不可冲动行事,不知陛下可有人选?”
这话看似交由燕轲处理,实际上王党稀薄,他身边的亲信更是少之又少,符合萧衍所说条件的不过两人,许绥宁和温侯,如今又值春闱,许绥宁必然要参与监考,阅卷,断然是走不开的,那么,毫无疑问,只能选那一人。
燕轲皱皱眉,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就算萧衍不将矛头对准温侯,他也似乎只有这一个选择,“那就让温侯去吧,他德高望重,办事也稳重,只是还要找个合宜些的武将,毕竟此次出使也总有些凶险,以防万一,需找个稳妥些的人选,右相觉得何人适宜?”
“朝中武将不乏有能之辈,只是诸位将军去恐怕是不合适,朝廷本是招安,若是将军去了,禹州大营的军士怕是会起疑心,闹得更加不可收拾,不如选个稳妥的新人,陛下瞧着裴钰如何?”
从萧衍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倒是燕轲没有料想到的,老太傅当初在朝时便与萧衍不和,如今萧衍倒来举荐他的孙子?更何况此次出使,文官担的风险极大,萧衍意指温侯他并不奇怪,可武职说是保护,却实际只是辅助,办得好了确是大功一件,办得不好不过落个失职,罚些奉饷也就罢了。他以为萧衍会推举自己阵营的人来担任,却没想到推举了裴钰一个王党。一瞬间,眼神有些莫测。
“裴钰其人倒是优秀,”姜希明请奏,“只是毕竟年轻,如今刚刚任职不过数日,怕是担不起如此重任,若依右相之言,选个新人,倒不如沙云鹤更妥帖些,毕竟他与归德将军常年在沙场磨练,更为老道些。”
萧衍接了他的话,“姜大人所言不虚,那沙云鹤确实有些经验,可如今是去招安,可不是去打仗,更需机敏,听闻前些日子太学先试,裴钰凭着计谋夺得一甲,不知可有说错?”
姜希明还要还口。
燕轲挥挥手,制止了二人的争论,“便依右相,让裴钰带些亲兵过去吧。”
一众大臣从大殿里出来,纷纷过来跟萧衍行礼,面子上说些恭喜复职之类的话,心里却一个个无比清楚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萧衍一个个和他们寒暄过后,和姜希明走在后面,“听闻姜大人的小公子也拿了前三甲,恭喜恭喜啊。”
“不过学校里的比试,不值一提。”姜希明往前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不过,右相大人明知皇上的心思,却将这么大好的机会让给王党,又是何意?”
萧衍侧目,姜希明素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竟也会当面问出这种问题来,看来他不在的时候,燕轲说了什么,刺激到他了,“禹州大营之事,事关紧急,自然是推举最合适的人选,又何来党派之分?”
这般客套的回答让姜希明也明白过来他不应该将这件事情问出口,“右相大人所言极是,是姜某唐突。”
行至门口,两人的轿子已经在那里等候,萧衍转身与他作别,“姜太尉也是朝中的老人了,知道这朝廷里当官儿的永远是花无百日红,潭子里的水一天换一拨,还是谨慎些好,沙云鹤乃是归德将军之子,归德将军立场不明,皇上疑心又重,姜太尉就是着急,也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毕竟姜家就算如今仍旧势大,却也不比当年了。”
这话说得姜希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萧衍坐上轿子,狠狠啐了一口。
五日后,温侯奉旨出京,副都护裴钰带亲兵随行。
常洛这几日一直在府中坐着,萧衍复职,她已经没有必要再进宫,燕轲让她爹出使的消息下来时,她起初有些震惊,这次出使看似平常,然而实际上却凶险异常,后来想想,却是没有办法,满朝文武,能去的,只有她爹一人。
之前的事情本来就让她烦心,现在又挂念常显,坐在书案前更是看不进去书,干脆扣了书,换了身衣服,出府去了。
近日里,帝京中各地来赶考的士子差不多都已经到京,把大小客栈挤得爆满,集市上外地的口音比往常多了几倍,常洛也懒得再去人多的地方挤着。便在北城漫无目的地逛着,走着走着就听见一个略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就看见是那日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富家公子。
“真是,这一个个的,投帖子都傲的很,连钱都不要,一群老顽固!”
常洛这才知道此人也是上京赶考的士子,心里暗诽,监考的那些老先生都是重才学的人,对于那些投机的更是看不起,更何况熙平对于贪污受贿管制极严,尤其是科场,舞弊可是重罪,你这般当着人家面施贿,人家要是收了,就是名和命都不要了。
那人旁边的小厮上前,“公子,不如去右相府中疏通疏通,右相权力极大,他说的话别人没有不听的,又不似那些监考似得顽固,想来容易些。”
常洛这回是真的想笑了,这主仆二人是多天真,且不说萧衍根本不插手会试事宜,就算能有所影响,人家大家大户,又怎么会在乎你这点儿小财,更何况……
她生了想看热闹的心情,跟着那主仆坐上的骚包马车往右相府的方向走。
马车在大门前停下,常洛在不远处找了个地方藏起,看着那人让人把帖子递进去。门口守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连帖子收都没收。常洛明白过来,这种人别说见萧衍的面了,沾都沾不到。想着还想看场好戏,最近真是事情多的头昏了,没事儿找事儿。她转头就要走,冷不防地撞入一个人的胸膛,还没等她反应,就听见一个凉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知常小姐在本相府前有何贵干?”
常洛一个哆嗦,往后退了两步,头都没敢抬,直接行礼,“臣女参见右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