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来,我第一次觉得,夜,如此的漫长。
我呆在原地,静静的凝望着星星它们消失的方向,竟有那么强烈的期待,那亮光会重新出现。
可是,直到天空露出白肚,星星没有回来。
半夜之后,雨突然停了下来,此时我身上衣服半干,粘着皮肤竟让我感到十分的疲惫。
随着天亮,昨夜那莫名的惶恐依旧膨胀,我只有难过的躺在地上,将星星的送给我海星放在耳边。
多少年后,在瑶池旁边,看着那个美得让人窒息,却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子时,我才恍然明了:我此时的惶恐,名为'失去';。
这个海星我戴在身上近五百年,却是第一次这么安静的听里面的歌声。
星星说,鲛人们把思念转化成歌声,藏在了贝壳和海星身体里,希望岸上的情人能捡到,收到他们的思念。
我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盯着我。
慌忙睁开眼,却对上头顶上方一双凝碧色的双瞳,此时映着晨光,说不出的妖冶邪魅。
我惊得忙坐起来,千樱却瘪瘪嘴,道,"原来没死啊,我以为死了哩!"
瞧着是千樱,我松了一口气,于是,重新躺下,将海星贴在耳边一遍一遍的听里面的歌声。
"喂!"
似乎对我的不理不睬,这妖孽有些恼怒,竟用鞋面踢了踢我膝盖,"喂!小妖,本宫在和你说话!呀,这沼泽,臭死了...你竟然躺这儿,你瞧你一身,多脏啊,全是泥,还臭烘烘的..."
"喂,你听到没有,这儿真的臭死了..."
我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千樱,懒得理会他的叽叽喳喳。
"兔妖!"
千樱蹲在旁边的石头上,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一根长长的芦苇,不停的拨弄我的脸颊。
"兔妖,兔妖..."
"兔妖..."
我被他叽里呱啦的声音烦的不行,干脆把另外一只耳朵捂上,顿时,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可突然的,一股重力突然抵在我后背,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那力道将我推入了旁边的沼泽。
我慌忙从发着恶臭的泥泞里爬起来,回头一看,瞧着千樱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朝我妩媚一笑,"兔妖,泥巴是不是很好玩啊?"
"兔妖,兔妖,兔妖!你全家才是兔妖,我是猫,我是猫妖!"
我怒不可遏的指着他,受够了他苍蝇似的兔妖兔妖,"还有,我有名字!我叫猫年年。"
千樱把棍子一扔,朝我眨了眨眼睛,用无辜的口吻道,"哟,竟然说自己是一只猫?我以为把你推到沼泽了,你会清醒?看样子,你还是傻的。"
我睨了一眼千樱,感觉今天他有点奇怪,至少,他话多了很多。
海星沾了泥巴,我蹲在一旁的水坑,用水仔细的清洗,"你怎么来这儿了?"
"奈何本人魅力太大,桃花林外面,妖精多得都要爬墙了。为了安全起见,本宫打算出来散心。哎,这桃园山的妖精啊,太热情了。"
"有人来提亲么?"我抬起眼皮,懒懒的问道。
"恩?"千樱一愣。
"有人来砸场子么?"
"..."
"有人喊着你的名字在外面大哭大闹,呼天抢地吗?"把洗干净的海星重新挂在脖子上,我走近一脸茫然的千樱,将他上下的大量了一番,冷笑道,"我猜没有吧!都没人提亲,都没人为你寻死觅活,你也好意思说自己魅力大?"
许是我身上一阵恶臭,千樱吓得面色惨白,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皱着眉头盯着我。
"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妖精来爬墙么?"
"为什么?"
"因为啊。"我咧嘴一笑,"我家星星当时在你的桃花林里。"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千樱精致的面容由惨白顿时转为铁青,那凝碧色的双眼深深的绞着我,微微发白的唇,似乎在提示我,他已恼羞成怒。
我抽了抽鼻子,笑吟吟的朝千樱逼近,他只得连忙退至槐树下面,凝碧色的双瞳警惕的盯着我。
随着我的逼近,他碧色的双瞳渐渐倒影出我的摸样:结成绳子的头发下露出一张裹满了泥巴的脸,勉强能看到一双不怀好意的酒瞳和一张笑的有些狰狞的雪白牙齿。
呀!这是什么怪物?泥浆怪?
千樱后背抵着槐树,面色苍白,却因为愤怒,脸颊染着一丝胭脂红,映着眉心那桃花印记,说不出的妖冶妩媚,勾人摄魄。
"啧啧!"我瘪了瘪嘴,:"也不知道是哪棵树生出来的妖孽,自恋成了你这个样子。不过,比起我家星星来,你可差了七七五十四倍。"
"我家星星,可是妖见妖爱,花见花开...冰心玉佩..."我绞尽脑汁回想六娘用来夸女子美貌的词,"死鱼落鸟...一朵..."
"一朵什么?"
千樱眨了眨眼睛,眼珠圆溜溜的瞧着我,带着揶揄的神色。
我当然知道要说不出来,定会被这妖孽笑话,好歹这是我的地盘,自然不能让他太嚣张。
"怎么说不出了?"
看他嚣张的口气,我一急,瞥见不远处有一坨牛粪,马上脱口而出,"一朵插在牛粪上的鲜花!"
千樱直直的盯了我许久,随即'噗';的一声,转身伏在槐树上,背对着我的双肩不可抑制的抽动。
这妖孽定是被我文采刺激得哭了。
于是,我得意一笑,戳了戳他后背,"是不是比不过我家星星了?星星五百年来可是我们桃园山第一美人。"
"是是..."
千樱回过头来,妖瞳浮着一层薄雾,像绿水含烟,那精致的面容也伤心的有些扭曲,一时间,他的哭看起来倒像是在笑,"是...本宫怎的比得过一朵能吓得鱼死,惊得鸟落,且插在牛粪上的鲜花..."
我皱了皱眉头,有些同情的看着千樱,"亏得你也长了一张好皮相。啧啧,六娘说得对,没文化,真可怕。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成语?什么吓得鱼死,惊得鸟落,那叫做:死鱼落鸟。"
千樱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放在肚子上,伤心得弯了腰,最后喘着气道,"本宫...无话可说了。"
瞧他如此难过,我又有些不忍,目光亦落在他慢慢放在胸口的手上。
他手十分的漂亮,白皙如玉,修长如纤葱,和肮脏的沼泽背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突兀的对比,顿时让我想起,就在刚才,千樱还用一根棍子恶劣的把我推入了泥坑里。
六娘说,如果不想被别人压着,那你就要把别人压着。
这桃花妖入住我桃园山,就气势嚣张,甚至一度用星星要挟我。若我不翻身,接下来的桃园山,岂不是他独占为王?
一股危机感涌入,我想了想,凑到千樱耳边问,"辟邪在哪里?"
"你想干什么?"
千樱疑惑的看着我。
"我就想问问辟邪是什么妖精。"能吐火的妖精,我还真想不起来是什么。
"你自己去问。"千樱指了指远处一个影子,我这才注意到,辟邪被沼泽的恶臭熏得恹恹的趴在老远的一颗树上。
六娘说这沼泽存在了几万年,可以说恶臭冲天。据说几千年前,苏禾率领妖族和天界交战,被逼至这沼泽附近,可那天上的神仙个个金枝玉叶被臭气熏得晕头转向,硬是让苏禾躲过了一劫。
"喂!别靠本宫太近,你臭死了!"
千樱唧唧歪歪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得意一笑,"看样子,那个成天拿着镜子没事就梳他鸟毛的鸟人也不在咯?"
"鸟人?"千樱捏着鼻子,"到是好名字,适合南..."
没等千樱将话说完,我抓起他腰带,拽着他就朝沼泽中心跳去。
沼泽冒着气泡,我踩着浮木,敏捷的几个跳跃,把千樱丢在了一块常年飘浮的巨石上面,自己则轻巧的退到一块浮木上面。
如果没有人帮助,这只没有法力的妖孽就一直呆在这儿,活活熏成臭肉!
"猫年年!你想干什么?"
千樱怒目盯着我,竟然第一次喊了我的名字,那口气,霸道而低沉,一时间,竟然熟悉的让我恍惚。
猫年年...这个有着我主人同样面孔的人,第一次喊了我的名字。
我似乎想起,第一次把主人的金鱼咬死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样的口气喊我。
我呆呆的看着他,内心就生出一丝莫名的害怕,于是我老实的说,"以牙还牙。"
"呵..."
千樱点了点头,冷笑着说,"以牙还牙?这就是妖精的本性,凶残,贪婪?很好,不错。"
他口气阴冷都可怕,我大脑紊乱,竟下意识的垂着头,不去看他愤怒的脸。
只要不看他的脸,我就想不起,他像我的主人。
阳光照在头顶,我抬头看去,想起星星说,你前来东海找我。于是,我转身借着浮木远离沼泽,回家收拾星星的宝贝假装。
"猫年年。"千樱突然喊住我,我回头,看到他站在石头上,背后是黑色的沼泽,然他白衣似雪,如一抹云烟,"是不是对谁,你都会以牙还牙?"
我一愣,片刻的茫然,没有回答,消失在了灌木丛里。
很多年后,在斩妖台,千樱长剑抵着我的心脏,冷笑,"以牙还牙,不就是你们妖的本性么?难道你不记得了?"
那个时候,我哪里记得!是千樱你不记得,你把我的记忆生生抹去了吧?!抹去了关于桃园山的一切,那片桃花林,那座烟花楼,那个捧着鲜花的蓝发少年。
把千樱那妖孽丢到沼泽地里,我匆匆回了烟花楼,却看到六娘一身盛装的依靠在门边,细致勾勒的眉间却是风情,而她准备远行的行礼连同马车都不见了。
我告诉六娘,星星走了,我回来收拾星星的嫁妆,然后朝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一直走到中秋,就能到达东海,到时候我去把星星娶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