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以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的,因为我知道我会睡不着。
而睡不着的时刻向来都是那么可怕。
我跑到旁边的画室,拉开窗帘,在阳光下绷好画布画油画。
不久黎安来敲了门。
看着我画的画她点点头。
“看来心情不错啊,颜色都是很明亮的。多看明亮的色彩会让心情通透,少用那些阴暗的色调。”
仔细看我面色一番她又有了疑问。
“昨晚,睡得好吗?”
我知她是看出了我面部有着失眠的痕迹,所以才作此一问。
摇摇头,略微苦笑。
“是有什么事情又发生了吗?”她继续追问,眼神很仔细地凝在我的面上。
算不上什么事吧……
不过只是看到一辆车,真算不上什么事……
所以我只是低下头,并没有说话。
看我不言她似乎心有疑惑,数次欲言又止。我及时把话题扯开。
走的时候她蹙蹙眉,“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要和我说。你的病情,看起来还没有完全稳定啊……我们也如此熟了,你其实完全没必要对我隐瞒的。”
“那自然的,黎医生。”我笑,“不过,真没什么事发生,我和辰生也都是好好的。”
她看我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再坐回到画室里,拿着一支画笔,却是怎么也画不进去了。
不自觉脑中便有了计算……
上个月,生理期是1号,那么,这几天,应该算是危险期吧……今早和辰生欢/爱的时候,大概是太忘情,竟忘了提醒他用套/套,而一向很自觉地用套/套的他不知为什么这次偏偏没用……
有没有可能会怀上孩子……
如果,如果真怀孕了……
我烦躁起来。
在画室里走来走去,最终坚决地走到镜子前匆匆洗脸。抬起头的时候,看着那张脸几乎被自己吓住了,脸色,真难看,难看得毫无一丝血色……
慌忙地扑上点粉和胭脂。
化妆品真是人类最伟大的一项发明。只需一点点,人人都可以让自己每天看起来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天天向上。
好比戴上一张惯用面具。
也不知那些习惯化妆的人,卸妆后到底还认不认识自己。
走到车库前想要开车出去,拿出钥匙的时候却是犹了豫。
想起那黑漆漆的镜头,一脸平静地在导航上方看着我,我手心便一层层冒出汗来。
没有人喜欢被监视的吧……即使是,那通过镜头看着我的人,是今早才和我亲密欢/爱过的丈夫……即使是,在苏辰生问我在意不在意时,我一脸不在乎地说着毫不介意……
说不介意,只是怕辰生介意,心底里归根结底,还是不喜欢的……
我没有开那辆帕沙特出去。
其实这个小区的门口便有着一个规模中等的药店,但是,我没有去那个地方。
对着出租车司机随意说了一个地名,远在城北,我只想着到最远的药店,去买一盒小小的事后药。
我心虚,心虚得生怕在附近买药会被辰生发现,虽然,明知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我就是没有安全感。
如果他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呢?他会用什么眼神看我呢?
前不久我还亲自对他说过,要不我们就再要一个孩子的啊……
为什么,就如此害怕怀孕……
在出租车上我用手蒙住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我深深呼吸着,安慰自己,我是害怕,我只是害怕而已,害怕再失去一个孩子……
是啊,那个没有保住的,两个多月的孩子,他一直在看着我,让我歉疚让我惨痛,我还根本没有从失去他的阴影里走出来。
这个理由让我混乱的心情逐渐安定下来。拿开手指,看着车窗外一个又一个的药店飞速闪过,在其中的任何一个店,我都可以买到那种药。
但是我觉得它们都不安全。
所以出租车一直在飞驰,飞驰到北郊去。
“小姐,你只让我往北郊开,具体位置是要去哪?”
“一直往前吧,师傅。”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我满目无措,没有目标。
车拐上一条小道,极度荒僻的小道,就在这小道旁,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药店,门庭冷清,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出来。
我终于鼓起勇气叫了停车。
“等我一下,师傅,这里不好叫车,我还要回去的。”
拿着一盒小小的毓婷,就着矿泉水吞下一粒药。说明书上写,1小时候后再吞另一枚,我顿感心又悬起。为什么,还要等1个小时?
将那小小的一枚药藏在随身小包深处,不放心,回到家里后在屋内到处走,到处翻寻,想要找到最妥帖的一个地方,将它藏得隐秘不至被苏辰生发现。
其实,药的包装我早就扔掉,那样小小的白白的一粒药丸,即使是被苏辰生拿在手里了仔细地看了,也并不会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药。但是,我就是怕。
抬头看墙上的钟,走得慢吞吞像是快没电池了一样。离十二个小时,还那么遥远……
我拿着那枚药,像是小偷拿着刚偷回来的赃物,不知道要将它藏在哪里,走来走去,最终,把它往颜料盒里一塞……
颜料盒……苏辰生肯定不会没事来翻我的颜料盒的吧……
我心稍稍安定。
正坐在画架前发神,冷不防背后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我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苏辰生奇怪地看着我,英眉微有蹙起。
我勉强笑笑,“你回来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的,真可以吓死个人。”
苏辰生的眉头蹙得更紧,“我没声音的么?我还以为我的脚步声大得已经可以让楼下抗议。”
他凑拢我的脸看我,“在想什么呢?看起来神思恍惚的……”
他的气息令我心中一紧,不自觉便后退。“还能想什么,不过是怎么构图……正想得入神你就回来了,被你这一吓,刚才想到的点子全忘掉了!”
他轻轻将我手里的画笔抽掉,语气旖旎,“你陪了它一天了,也该陪陪我了,老婆。”
忽一转头看见那空荡荡的画布,“今天的画怎么是一片空白啊?难道整个白天你也没有陪它么?”
他似笑非笑地问着我,不自觉便逃避了他的眼,“今天真郁闷,一点灵感都没有,我白在这凳子上坐了一天。好不容易才有点念头,又偏偏被你吓飞得找不到一点踪迹了。”
他用指腹拗起我的下巴,深情地看到我眼底里去,“那我赔偿你吧,宝贝。”
我承受他的眼神,只觉心中有丝丝甜蜜,又有丝丝痛苦。
对不起,辰生……
对不起……
。。。。。流光倾雪《再嫁豪门:前妻不打折》华丽的分隔线。。。。。
凌晨两点的时候,轻轻将苏辰生抱住我的手臂移开,从他怀里挪出身体来,然后下地一径往旁边的画室走去。
天色并不是很黑,没有开灯也可以看到颜料盒,走过去打开找药丸的时候却出了一点麻烦。
就着天色我没有一眼就看到那被小小一张薄纸包着的药,寻了一会依旧没有看到,于是奔过去开了灯。
在灯火辉煌中仔细地在颜料盒里找着,没有……
我把颜料盒拿起来找,每个格子仔细地看,依然,没有!除了格子里剩下的五颜六色的颜料,我并未在其中看见任何东西。
有些反应不过来,仔细回想。
明明记得,是把那粒小小的药丸,放在这第三个空格子里的啊,进来的时候颜料盒也是关得牢牢的,和下午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用手撑住额头,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我连拖鞋都没踩,光脚便跑了过来,画室的地板铺的是瓷砖,虽是初秋,但夜间也一天天寒了下来,我的光脚踩在上面一会儿,沁凉的寒意便沿着脚底蔓延上来,我身躯微微地颤抖,把那颜料盒举起来往下面使劲地倒。
颜料很狼狈地滴落在地上,除此之外,我依然没有倒出任何东西。
我心慌。这药,怎么就会掉了呢?
依稀记得毓婷的说明书上有写,是事后7小时服用都可达避孕效果。
7小时,三天……
手握住胸口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即使那枚药被我弄丢了,我明天还可以再去买另一盒,不会影响避孕效果的……
不会真的有孩子的……
关上灯躺回到床上,翻来覆去,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一会儿觉得是不是只服用了一粒反而更容易致人怀孕,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荒谬得不着边际。
旁边苏辰生却是静静地呼吸着,睡得很熟的样子。偶尔手伸过来搭在我的胸前,顺势游走,我腾一只手出来将他的手拿开。
早晨的时候他翻身来压住我,还带着睡意的吻游入到我的口舌。
我眼睛只觉疲倦又肿胀,一点心情都无,想要推开他,无奈他压制得我非常强劲。
于是我只仰躺在床上,任由他为所欲为。身体清凉,毫无热情。
他的吻一直游走到我的小腹,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随即用手指抠动着我的睡衣下摆,嘴里有淡淡笑意,“我的老婆真是用功啊……”
我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随意问了一句,“什么?”
他于是将我睡衣下摆直牵到我眼皮底下,“看看,颜料都滴在睡衣上了,真好大一块啊,用手指捻捻似乎都还没有干透!老婆,你是昨晚梦游去了吗?”
我惊跳,立时坐起。
看着睡衣上落下的好几滴颜料,手指颤颤地抚上,一时竟不能开口说话。
苏辰生淡笑着把脸凑了过来,“怎么了?反应这么巨大?难不成真是梦游?”
我顺手拿过旁边的枕头来迎面向他的脸打了过去,借此遮住他的眼睛。
他那眼神,真受不了……
我感觉手指尖都在颤抖。
“你才梦游呢!”
他推开枕头把我压在床上。手按住我两手,我感觉到他在俯下脸看我。
我侧过了眼睛去。
“瞳瞳。”突然他叫我的名字,很温柔的声音,徐徐气息喷在我脸侧。
我嗯了一声。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做不到正视他。
“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他突然说。
心跳还没有从刚才那一惊中回复过来,便又立刻再次加剧。
“唔……好啊……”支支吾吾地回答,脸却依然还是侧在一边的。
他俯下身亲吻我的唇,坚硬之处有**的欲/望。
“辰生……我昨晚又失眠了……真有点累……”
整个身体都无热情,这么明显,他怎可能毫无察觉?
那枚被我弄丢的小小的药丸,一直梗在我心间,让我坐卧不安。要不是苏辰生现在还在这屋里,我真恨不得立刻冲到药店里面去。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就毫无心情,与他做那样亲密的事。
他停止亲吻,在我上方撑起身体,蹙眉看着我。
我勉强迎视他的目光。“辰生,对不起,我……”
他把食指伸出来,轻轻按在我的眉间,一寸寸,将我的眉头抚平。
“不要蹙眉,华瞳。我真不想看见你,在我面前有这样忧烦的表情。我希望你快快乐乐的,神采奕奕着,就像,昨天清晨一样……”
他唇角牵起一缕淡淡的笑,“在我面前的你,究竟,是有多少种样子呢?为什么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又截然不同……”
“辰生……”我要出声,他伸一根手指压在我唇上。就那样深深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随即他放开了我,从床上坐起身来。
他去浴室里冲了冷水澡。
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深闭着眼睛,似乎睡着。
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最后,大门有微弱的声响。
他走了。
我舒下一口气来。
他终于走了。
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两下梳洗完毕,套上衣服便冲到外面去。
这次没有再叫出租车,我想要服药的心情是如此急迫,于是直接奔到小区门口的那间规模中等的药店。
不过才刚刚上午九点,药店才开门,店员们都还在忙着整理,我就一步跨了进去,急急地向她们大声说道:“给我一盒毓婷。”
有一个很年轻的店员走过来对我说,“我们才刚刚开门,还忙不过来,请你等几分钟好吗?这里有椅子,你休息一下。我们马上就好了。”
心中很有不满。但想到就是现在离开这个药店去另一家,也得花好几分钟,甚至更久,归根结底都是一样,只得往椅子上坐了,等待店员收拾完毕,正式营业。
透过店里的大幅玻璃看着外面发神。想着,就算是我在这里坐几分钟,又怎么会被苏辰生知道呢?他肯定是不会知道的。一边想一边却心有惴惴。下意识紧张地打量着外面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生怕突然就从中看到苏辰生的脸。深吸口气,安慰自己,不会的,他,此时应该是在苏氏集团,没理由在这里看见我的……
在无数行人和车辆间游移眼神,冷不防就浑身一颤。
闭闭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只看见细碎的阳光透过路边小榕树的叶子洒下来,到处都是匆匆忙忙面色各异的行人,哪里,还有那个,令我足以心跳的熟悉面貌和身影?
在那家药店安置的等待椅上,我的面色,突然惨白至无一丝血色。
血管里的血在压抑地跳动着,一突一突的,我扶着额头,只觉太阳穴涨得生疼。
“小姐。”年轻的店员在叫我,“你刚才说要买什么药?”
匆忙回过神来,强站起身体,不知是不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我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太阳穴涨痛得,似乎下一刻整颗头都要碎裂。
估计是店员看我脸色太差,于是好心地建议我,“是感冒了吗?可以试试……”
“毓婷。”我简短地打断了她,头昏眼花,几乎看不清那店员的面目。
另外一个店员将一盒毓婷递给我,同时眼神也带有探究意味地往我脸上瞟了一瞟。
我无暇去计较这陌生人的此种眼神,急急出了店门想要往回走。
眼神,却还在那些行人的脸上到处游走着。
心中沉甸甸地疼。
刚刚,究竟是怎么了?
幻觉?错觉?难道,我的潜意识里,竟放不下他到如此地步……
林晓风……
呵,林晓风的影子……
在我坐在凳子上等着店员收拾妥当的那几分钟里,我明明,看到了林晓风的影子……
就在那些行人中间,无意中瞟过去,于是一眼便看到了他。
甚至我还记得他穿着的衣服的颜色,淡灰色,当时他有抬头,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眼神,就在他往药店这边看来的时候我闭了眼,然后再睁开,那个熟悉的影子就不见了。怎么寻也没有……
我几乎不能确定那是我一个活生生的幻觉,还是,他真的在那一刻,从这药店前活生生地走过……
我心慌肉跳。
快步地回到家里,重新吞下毓婷的第一枚药,第二枚药,同样要等十二小时之后。
我还是把药藏在了颜料盒里。
用指头指着,一格一格地数过去。药,静静地躺在第五格里。
苏辰生回来的时候,我同样把颜料盒关得牢牢。
“今天又是一片空白?”苏辰生走到我面前看画布,“老婆你最近在搞什么啊?这样偷懒?”
我伸懒腰,“昨天晚上睡得不好,才刚睡了一下午,这才起来,哪有时间画。”
半夜三更的时候我又跳下床,盛了一杯水走到旁边画室里准备吃药。
打开灯,拿起颜料盒,在掀开。
我是完全怔神了。
空空如也的颜料盒,我依然不置信,像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用手指指着一格一格地数过去,第五格……
第五格,什么也没有!
空空的格子,就那样空荡荡地看着我。
我是完全地想不通了。
明明,今天下午,在苏辰生回来之前,明明就亲手把药放在这个格子里,甚至,还接连打开好几次确认无误。
而现在,这个格子却是空的……
看着那空格子好几分钟,我都完全无法回神,撑着额角,只觉不可思议。
为什么,我亲手放进去的药,居然会平白无故地消失……
突然想到昨天,昨天,也是这样的。
原本以为是我自己不小心将药弄丢,然而,在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之后,我不由对昨天发生的事心生了置疑。
背脊上有幽幽的冷意沿着脊柱在蔓延。
有人拿走了我的药!
可,是谁呢,是谁拿走了我的药?
这样一套小小的公寓,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三个人进入过。
除了我和苏辰生,便只有心理医生黎安。
而黎安在这里待上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十几到几十分钟,且都是处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她也根本没有理由没有必要偷我一枚小小的药吧,即使她曾一再地在我面前提过,最好和苏辰生有个孩子。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建议而已,对于我和苏辰生,她不过是一个外人,根本不清楚我们之间的情况。就算我当着她的面将毓婷给打开吞服,她也不能干涉我丝毫。更何况她还根本就不知道我买毓婷的事。
那么,能将这颜料盒中的药给私自拿走的,只能是……
正在这时我听到声响,转过头去,便赫然看见了光着脚站在画室门口的苏辰生!
他的那双眼眸清明地落在我的身上,我不能从中看到一丝睡意残留。
而他那双好看的眉,是微微蹙起的。
我感觉到寒冷,并突然之间面色惨白。
“干什么呢?”他轻轻开了口,“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翻你的颜料盒?”
此时的颜料盒,是被我倒置着的,有滴滴答答的颜料从盒里滴下来,落到了我光着的脚背上。
我沉寂了几分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咙发疼,只听见颜料轻微落下的声音。
苏辰生一步步向我走来,我手脚发颤,一时竟然拿不稳那小小的盒子,只听见“啪”的一声,盒子落在了地上。
我慌手慌脚地蹲下去将盒子拾起来盖好后放到桌案上去。
地上有一大滩五颜六色的颜料,流到我脚下去,粘粘的,又很冰凉。
“瞳瞳。”苏辰生面色平静地看着我,“你在做什么啊?”
“辰生……”我出声,却是颤抖不堪,“我……我……只是睡不着,想要到这里画画,我真的是睡不着才跑到这里来的……”
他并没有开口问我,我却自顾慌乱地解释着,心突突跳,语无伦次。
不会的,他应该没有发现的……
怎么可能是他呢?怎么可能是他偷偷拿走我的药……
明明,他脸上那么平静,那么自若,他平静地看着我,担忧地看着我踩在一堆颜料里狼狈的光脚……
不是他吧……况且,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药呢……
还是我,是我最后一次放药的时候糊涂了吧?不小心把药弄丢了……没关系的,不是说7小时内都有效的吗?起码明天,我还可以再去一趟药店。
“我知道啊……”他蹲下来查看我的脚,“你那么慌干什么。”
我还要辩解,他身子一弯一把抱起了我。
“脚这么脏,去浴室洗洗吧。”
抱我进浴室,放出热水,他蹲下来,暖暖地将热水淋到我的脚上,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住我整只脚掌,然后缓慢地揉动。
油画颜料不溶水,他洗了好久都洗不掉。
我愣愣地看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辰生,这种颜料,用水洗不掉的。画室里有油,你拿过来先冲冲。”
他转身拿油去了,不一会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将油往我脚上淋,然后再用两手搓。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搓。
五颜六色的颜料很快晕染开,他又接着用水洗,一丝不苟的样子。
脚,被他捏得很暖。他的指尖是很温柔的,细细地将那些颜料一点点洗去。
“辰生……”忍不住轻轻地出口。
“嗯。”他应了一声。
“有件事……”心突突地跳着。不要问,盛华瞳,不要问吧……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样叫着,但是,我,还是没有忍住,还是出声问了。
实在,太疑惑。那种疑惑在心底里渐渐凝成了一根刺。
就是吃鱼的时候,不小心吞了一根刺在喉间的感觉,难受的,疼痛的,不把它弄出来就舒服不了的。
明知最好不问,可我还是问了。
“什么事?”他抬头看我,眼神清明。甚至嘴畔,还有着一缕温柔的笑意。
“有件事……”我犹疑,那刺,越发得深了,哽得我喉咙发紧,但是,面对他那清朗的笑意,我一时又问不出来。
他耐心地看着我。
水哗哗地冲洗着我的脚。真的很暖……
我闭了眼睛。
“辰生,是不是你?”
闭眼可以令人心狠。果真如此,看不到他的脸,于是,我就可以颤抖着,将喉间的那根刺吐出。
我听到沉寂,许久的沉寂。眼皮颤动着,但是我坚持着没有睁眼。
或许,吐出的刺是会伤到他人的,但是如果我要假装平静将它暗自吞下,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痛苦。
我听到叹息声。苏辰生在叹气。
心中剧烈颤抖。
果真是他!
连续两次拿走那枚药的人,果然是他!
可是,苏辰生是怎么知道的呢?
连续两次将药偷偷拿走,那么,他是知道那药是做什么的了?
怎么可能?
他是如何知道的?整个白天他都待在集团里,他怎么知道我去买了毓婷,并将第二枚药藏在颜料盒里?
还有,他为什么要将它偷偷偷走呢?难道,他就那么想让我怀孕?
我睁开眼睛,带着怒意的直视着苏辰生的脸,“真是你……为什么?”
他淡淡地看着我的隐怒。
“为了画画方便,你几乎从来不关上你的颜料盒。”
“那你为什么要偷走它?”我压抑地问,“我们是夫妻,苏辰生,有孩子是迟早的事,你难道就那么急?”
到最后我的声线已经带上了冷。而他,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我。
蹲在我面前的他放开了我的脚,在我面前有些疲惫地站了起来,后退一步,将背脊贴上墙壁。
他靠着浴室里的那面墙,整个姿势看起来充满了无力感。
“华瞳,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孩子,就不要对我口是心非。为什么呢?前一分钟还在对我柔情蜜意,说着爱我爱到骨头里去的盛华瞳,却在后一秒脸色苍白地跑到药店去买毓婷不想怀我的孩子。甚至,第一次买的药没用上她还一直心神不宁,不惜第二天再跑一次药店。她买了一盒又一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你不想与我有任何的关联,如果,你那么不想与我融为一体,就不要在我身下,脉脉含情地对着我说,让我们有个孩子吧……让我陪着你直到一辈子吧……让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吧……让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吧……有你这么骗人的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会当真的,盛华瞳!我真的会当真的!”
他声线最后颤抖的幅度令我震惊,在他说话的同时,我看到他那张倚靠在墙壁上的脸,已被痛苦折磨得扭曲!
如果说刚刚对苏辰生还心有暗怨的话,那些怨恨,也早已随着他的话语,随着他痛苦的表情而灰飞烟灭。这一刻我的心中只有心痛,只有颤抖。一点也不怨他了,不想再去探究他究竟是如何将我买药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他软软靠在墙上的痛苦只令我心苦,且疼痛。
惊慌地从地上站起来,花洒已被苏辰生丢弃在地上,偏到一边,热水于是淋淋沥沥,湿了我整个睡衣下摆,但我毫无知觉。
“辰生……”我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他,被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
于是,我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他轻轻把它拂开。
他的眼睛,红得厉害,“别这样……你的这种柔情……别用心痛的眼神看着我,其实我知道,那都不是真的……现在的你,不是明明怨恨我的吗?刚才你的表情,不是还满含怨恨?仅仅因为我说了一番话,你就可以转变成柔情?”
他冷冷地笑,“你真不必如此,盛华瞳……”
“不是的,辰生……”我急急的。
他逃避开我的眼,扶着墙壁走到门口去,“我要去睡了。真是困死了。那些颜料,亲爱的老婆你还是自己洗干净吧……”
他迈出一步去,却差点在湿湿的地面上滑倒,我看见那个背影,向来优雅向来英挺的背影,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狼狈踉跄,跨出浴室的门口,急急地朝黑暗中隐去。
我感觉到颓唐,和无力。
心中渐渐地就升起害怕来。
冥冥之中像是真有一只手,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挣脱不了它的摆布和控制。
静谧的浴室里,花洒的水流依旧在哗哗地响着,有洁白的热气一股股地冒出,很快,便氤氲了那面正对着我的大镜子。
我只看见一个虚虚的影像,面目模糊地浮动在那镜子里,在那镜子里,凝立了许久。
被浸湿的睡衣下摆,热气褪去,紧贴我身体开始显得寒冷。
我一个冷战,回过神来。
匆匆转移了目光,想要奔出浴室。苏辰生刚刚那狼狈的身影令我心一抽一抽地痛,我只想现在就奔出去,奔到他的背后,紧紧地把他搂入到怀中。然后告诉他,辰生,我不会再吃药了。就让我们有个孩子吧!我是你的妻子,自然,应该为你生个孩子。在那孩子的身上,你和我永远融合在一起,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为什么,我竟然想到要去吃药呢?不过是,以前的阴影令我害怕罢了!没有其他原因,没有的!
我奔到浴室门口一步跨出去,却在下一刻被什么附身了一样身姿凝结。
刚才,我似乎有看到什么……
缓缓回过头来。
于是,在浴室门口的洗脸池旁,我赫然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被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包。
那纸包的形状,眼熟得令我心中骤然紧缩。
走回去,将那纸包一点点展开,便看到了,在灯光下小小的一枚白色药丸。
我如遭雷击般拿着那枚药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被我放在颜料盒里的,消失的药丸……
苏辰生在离开浴室的时候,将它放在了这里么?
拿着那枚药,手在不停地抖动。
本能地便抬起头来,看向墙上悬着的时钟。
说明书上有写,十二个小时后,再服第二颗药。现在,离服第一枚药的时间,刚好十二小时过十五分钟!如果我要服用,就不能再耽搁更长时间,不然,恐怕是会影响效果的吧……
我犹疑,犹疑,再犹疑。
一颗心像是被拨乱的头发,真乱得惨不忍睹。
盯紧了墙上的时钟,秒针在不留情地走着,一分钟,又一分钟……
我心慌意乱,捏紧了那枚药,闭了眼睛。
不该再服药了吧?我怎能,对辰生狠到如此?既要和他一辈子厮守,又怎可能不要孩子?
可是,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服用……
我心乱如麻。
既然都服了第一颗,如果不服第二颗,假如真怀孕了的话……
要么就不吃药,既吃了一半的药,恐怕连医生也是会建议,把第二颗也服用了的吧?因为如果真怀上孩子,谁也不敢担保,那药对孩子的健康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所以……
所以不是我绝情,而是辰生,我都吃了第一颗,那就必须要吃第二颗。孩子的事……放心吧,辰生,下次,下次我再也不乱吃药了,我下定了决心的,下次,下次我会要孩子的,迟早,我会生下我们的孩子的,你完全不必如此介意……你真不必如此介意……是你,想得太多了……
药丸顺着喉咙滑下去的时候,我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找了一套干净的睡衣换上,走到卧室里去。
在不是很黑的卧室里,听到苏辰生轻轻的呼吸声,似乎是已经睡着。
我爬到床上去摸他的脸,“辰生,辰生……”
他没有应。
呼吸很平缓的,他是真的睡熟了。
把头轻轻地放在他的胸口,听他沉稳的心跳声,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身体,温热的身体,是我所熟悉的。
许久之后,我轻轻地说了句,“原谅我,辰生……”
他的心跳有节奏地在我耳边跳动着,终于令我沉沉睡去。
次日的清晨,我醒来的时候,阳光耀目,他却已经不在。
桌上放着一张字条:集团里有急事。
六个字。
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
昨晚,他那么痛苦的表情历历浮现于眼前。那时的他,应该是在竭力地控制着吧,以致,以那么狼狈的姿态从我面前仓皇而逃,他是害怕继续地面对我,会在下一秒被心中那陡升的仇恨而控制住吧?
早晨,趁我还没有醒来,匆匆留下六个字便离开,为什么呢?辰生?难道是怕和我面对?
我,终于令你感到面对无力了吗?
握住纸条的手有些颤抖。
两日前的清晨,和他那场刻骨铭心的欢/爱还历历在目。就是在这张床上,我与他坦诚交融,从头发到脚底,每一点的相触,每一点的交融,毫无嫌隙。那一刻我甚至以为,已经做到如此地步的我和他,是理所当然可以到永恒的。
还是我……
果然还是我。
将这一切破坏的果然还是我!
把手指深深地插入到头发里。
盛华瞳,你究竟是想要怎么样?
你不想保护你的婚姻了吗?你不想和苏辰生平平安安相守一辈子吗?为什么,就那么怕怀上他的孩子?
两人之间的感情,似乎是才刚刚深入了一点,却又立刻被斩割得更加离析。
似乎是才靠近了一小步,转瞬之间,却又离开了一大步。
我与他,难道真的要越走越远吗?
坐在画室里,今天同样画不出一笔的图画。苏辰生留下的那短短六个字,足以将我一天的心情全部扰乱。
我换了衣服出了门。
没有化妆的心情,阳光静静地落在我的脸上,温暖的,轻柔的。
最近的天气,似乎都很好,每日里都可见阳光,阴雨的天气已好久不曾光顾。但是,尽管天气出奇得好,我的心情,却是阴霾遍布。
我走到那条江边去。
抬起头来,本打算是要看看江边景色,但是,我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