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明殿的书桌旁,那置于桌上的纸鸢已被赵羽成撕了个粉碎,可桌上还摆放着一摸一样的几个,这纸鸢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可翼上却都有一行打油诗,字里行间指明了颜沁蕊。
“殿下,这谣言确实有些蹊跷。”桌前说话的是新上任的尚书左丞刘司,有些瘦弱,面颊带着病色,左臂的袖口处有些空空荡荡。
“如今陌都内谣言四起,她不过深居皇宫的宫娥,怎能掀起如此波澜,定是朝中之人刻意为之。”
赵羽成早就拟好了诏书,准备等颜沁蕊回来,便封她为妃。可怎奈坊间忽然流言不止,一时间颜沁蕊竟成了众人口中的祸国红颜。想着必是后宫的人放出的风声,可他又拿不准是谁。他最痛恨的便是后庭干涉前朝,还不到两个月的光景,便已有人按耐不住了。
“这流言看似要愈演愈烈,圣上还是缓一缓吧。”
赵羽成心中一阵烦闷,顺手摘下笔架上的毛笔,大笔一挥,宣纸上只见银蛇游龙,复又加盖了玉玺,递到了刘司的面前,“明日便把它昭告天下。”
刘司接过看着,却是额上渗出了细汗,通篇的“斩”字,只为了扼制这毫无根据的流言,刘司沉默半晌,却还是躬身作揖,“臣领旨。”
赵羽成看着他离去的背身,却又失口叫住了他,“你还恨朕吗?”
刘司不由望了望空荡荡的袖口,清浅的说道,“不恨,圣上没有因为她的事而降臣的罪,臣总归是想明白了,男子不该被情所牵绊。”
赵羽成听闻,却是忽的笑了,“你这是在提醒朕吧?”
刘司也笑了笑,“圣上多虑了。”
偌大的万明殿里只剩下赵羽成孤单一人,他看着桌上的纸鸢发呆,古有商之妲己,今有掖庭颜小婢,口中默念,却是愈加的烦躁,手上一抓,那纸鸢的木骨便散了架。他拿来火烛点燃了纸鸢,火焰贪婪的舔舐着,室内升腾着白烟。
王嬷嬷端了茶汤走近,看着他满面愁容,不由的叹了口气,“圣上,徐公公已经下葬了。”
赵羽成接过茶汤,看着汩汩冒着的热气,却没了喝茶的兴致,“徐公公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一个务农的侄子了。”
“赏银五百两。”
王嬷嬷一怔,眼中却又浮上一丝微潮,赶忙用衣袖拭去,“枚太后的尸骨何时下葬?”
赵羽成寻思良久,“先停放着,容朕想想。”
他继位时便追封枚妃为懿德皇后,本应进入皇陵与先皇同葬,可他难以忘记在母妃临终前先皇的冷漠。何况皇陵中还葬着先皇后,无论如何,他也不愿再让母妃与那个女人一起。
母妃的尸骨随着自己漂泊了如此多年,总归是要找个好去处的。
曳地的明黄纱帐被风轻飘飘的吹起,宫人们散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早已凉透的茶汤腻着薄薄的一层茶油,也映着他清晰的眉目,赵羽成却还是端起一仰而尽,凉茶要比热茶苦涩,那滋味在齿间萦绕,久久挥散不去。
夜已经很深了,可他丝毫没有睡意。为了活着而得到的江山,令他难以承受。桌几上已按类整理妥帖的奏折堆积如山,无论拾起哪一本,皆是让他头痛不已。
只听一阵珠散轻曳,听那脚步声,便知来人是谁,他不言语等着来人发话。
“我要带姐姐一起走。”
赵羽成倏地睁开眼眸,“不行。”
只听得颜星辰冷冷的哼笑声,“难道圣上忘了当初答应我的事?”
“朕……答应过你什么……”
“你要你的江山,我要姐姐!”
赵羽成也哼笑着,“朕只答应过你,要让颜沁蕊得到一世安宁,她呆在朕的身边才是最安宁的。”
颜星辰一怔,不禁握起了双拳,强忍着说道,“圣上怎么还不死心?!圣旨还未昭告天下,姐姐便已扣上了祸国红颜的罪名,这皇宫,这大梁的臣子都容不下她,圣上又怎能带给她一世安宁?!难道,看我们姐弟无依无靠,圣上就可以随意的毁约!”
赵羽成没想到,颜星辰竟是如此的执着,可他亦是不想轻易的放弃,“朕已经在彻查此事,造谣者和散播者斩立决!颜星辰,你记着,这天下是朕的,你们颜家今日的一切都是朕给的,只要朕不高兴,便可以收回!”
四目相对,是两双喷薄着赤血的红瞳,颜星辰看着眼前这个冷峻的男人,不寒而栗。就这样静默了许久,颜星辰只是躬身行礼,缓缓的退了下去。
赵羽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拄着手杖站起,朝那一排大敞的排窗而去,点点宫灯照亮了漆黑的宫路,远处颜星辰的匆匆步履,转眼便消失不见。他抬起头,看着夜空,许是灯火太亮,天际只有寥寥数颗星芒,伴着一帆残月,这景致竟是如此凄凉。
隐隐的编钟声起,悠扬致远,他不由向南而望,重檐叠脊间,恍惚可见凤栖阁檐角轻曳的铜铃,此刻的她,应是睡了吧……
赵羽成在榻上浅眠了几个时辰,方下了早朝,便迎来了呼伦纪。
御花园紧邻着揽月湖,从御花园起了石桥,便横穿了整个湖泊,呼伦纪一把拽下身侧的玫瑰,却不小心被扎了满指的血眼,赵羽成微微蹙眉,却是没说什么,呼伦纪吹着口哨,把大朵的花瓣扔向湖面,只引得一湖锦鲤翻游,“赵羽成,把我妹妹安在哪一宫?”
“没想好。”
呼伦纪一怔,却是怒火中烧,把残花全数扔在了湖中,骂骂咧咧的说道,“老子早就给你写了信要送明月过来,怎么现在还没想好?你就是看不起我呼伦纪!”
赵羽成看着水面泛起的粼粼波光,弯着唇角说道,“强行送来个女人,便要朕娶,你当我大梁没女人了吗?”
呼伦纪挥舞着拳头,睁着溜圆的眼珠子反驳,“她是我呼伦纪的掌上明珠,若不是明月恋着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来你们梁国!”
“珍景宫,明日便进宫,这下总行了吧。”
“珍景宫在什么地方?”
赵羽成早就被他搅得烦躁不已,又遇上骄阳似火,赵羽成便拄着手杖撇下他一人,“令内侍引你去看,而后便赶紧出宫吧,毕竟这是朕的后庭。”
呼伦纪看着赵羽成吃力的脚步,不由的叫住了他,“赵羽成!”
赵羽成驻足,回转身,却见呼伦纪眼眶有些湿润,“明月是个单纯的姑娘,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呼伦纪……求你……善待她。”呼伦纪倏地转过身子,抬起了衣袖,好似在擦眼泪,赵羽成却也看得不甚明了,只见他用手拎起身旁的内侍,“快带你呼伦爷爷去瞧瞧珍景宫……”
耸拉着脑袋的小太监丝毫反抗不得,就这样被呼伦纪提溜着从石桥上消失了……
#####《倾城小婢》#####作者:若善溪#####
晌午方才用过膳,阿丝便来寻颜沁蕊了。阿丝见她一身的素服,手捻佛珠,早已没了当初在四邑的模样,不由的心下酸涩。立在门边静静的看着,却是难过的不能向前。
颜星辰轻轻的覆在颜沁蕊耳边说道,“姐,宛皇妃来了。”
颜沁蕊缓缓的睁开眼眸,从蒲团上站起,轻轻的拜下身子,“娘娘安好?”
阿丝跨进门里,唇边抿着一缕笑,“好着呢,沁蕊,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娘娘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便知道了。”
自从知道了坊间的传言,颜沁蕊便愈加的不愿走动,“我身子弱,哪儿都不想去,娘娘就在这儿坐坐吧。”
可阿丝笑着拉过她的手,“正因为身子弱,才更应该透透气呢。”
“姐,出去散散心吧,我陪你一起去。”
颜沁蕊见他们兴致极好,便把念珠戴在了腕上,随着阿丝出了凤栖阁,坐上了车辇。小太监驾着车缓行在宫内,这样明媚的阳光,颜沁蕊竟是许久未见,她用手遮在眼前,有些刺眼。
只听不远处有隐隐的驭马声,便见那辆华丽的凤辇疾驰而来,阿丝见了,忙命小太监掉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凤辇已迎头赶上,虽然不乐意,可阿丝还是在车内俯身行了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沈妍儿咯咯一笑,“还是头一次听宛妃这般恭敬的对本宫说话,本宫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呢。”
颜星辰重咳了几声,沈妍儿才发觉阿丝的身旁竟坐着颜沁蕊,她心上不由一紧,自从害颜沁蕊流了产,她便也一直躲着。沈妍儿想不明白,颜星辰不过一个小太监,可竟连赵羽成也让他三分,想着那日在凤栖阁上他一脸的恶相,沈妍儿就不寒而栗。
她愈加的挺直了腰身,借此掩饰内心的不安,“宛妃这是上哪儿去?”
阿丝笑了笑,“圣上准备把临渊宫赐给颜沁蕊呢,臣妾这就带她去看看。”
沈妍儿脸色刷白,临渊宫,那岂不是圣上母妃住过的地方?原来,他还不死心,她心里一阵一阵的翻涌,今日赵羽成准她回沈府看望爹爹,可现在,她哪儿都不想去了,“回中宫。”
望着凤辇愈走愈远,阿丝轻轻的哼笑了一声,“这样的度量,只不过是生在了好人家。”
“娘娘,您方才说圣上……”一言不发的颜沁蕊听到阿丝的那番话,无法再做到忽视。
“圣上说要封你为妃,这样最好了,临渊宫和我的宫殿只有一墙之隔,离着万明殿也不远。”
阿丝说的兴高采烈,颜沁蕊手心却是出了一阵凉汗,赵羽成为何总是这样,不顾她的心思,随意的处置她。论是当年入东宫,还是如今的入后庭,他从没有问过自己的想法,想到此,心上愈加的寒凉,“停车,我要回去。”
“沁蕊……”
“我要回去!”说着她便向车下跳去。
“姐!”颜星辰跨前一步,把颜沁蕊揽回,她便跌入颜星辰的怀中。
阿丝吓的脸色惨白,抚着胸口说道,“沁蕊,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忘了我和你说的话了吗?回了宫,便是从头开始。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颜沁蕊双手捂着头,不停的向后蜷缩着,“别说了!我恨他!我做不到!我不想再与他有瓜葛。”
马车停了,阿丝握着颜沁蕊颤抖的手说道,“都怨我!都怨我!我不该多嘴的,对不起!对不起!”
颜沁蕊的眼中有些许潮湿,她缓缓的闭上眼帘,深呼吸了几口气,那份苦楚又压制在了心底,“此事与娘娘无关,即使是为了那个人,也是不必如此。”
“既然出来了,便当散散心如何?”
颜沁蕊沉默半晌,还是下了车辇,她不愿为难阿丝,亦是不愿阿丝跟着她难过。
临渊宫的大门缓缓的拉开,馥郁的香气迎面而来,满世界耀眼的红,那是许久未见的玫瑰,如血般的羽瓣浴在阳光之下,她记得自己是来过一次临渊宫的,那时的临渊宫,植满了海棠,五颜六色缤纷的胜放,却没有这玫瑰让人震撼。
赵羽成曾说过,四邑并不适合玫瑰,沉静中带着妖冶,妩媚却又狂放。玫瑰总是刺伤人,可它却又是那么的脆弱不堪。
阿丝拉着她上了石桥,“一看到这玫瑰,我便想起了南王府的玫瑰苑,那时我们总在一处嘻嘻闹闹,晚上并肩而眠,日子很是舒心。以前总盼着能回陌都,可从未想过是以皇妃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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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沁蕊侧眸,只见阿丝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阿丝仰起头,却是努力的笑了笑,“一说就想哭,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进宫里看看吧。”
两人进了临渊宫,宫内燃着淡淡的玫瑰香,潜在每一个角落里。两个年轻的太妃自从随先皇去后,赵羽成便令人按照原样恢复了十几年前宫中的摆设。
就连纱帐,蒲团,甚至是茶盅都是一模一样。临渊宫算的上是最华丽的宫殿,每一处都景致异常,颜沁蕊抬头仰望着藻井,犹如孔雀开屏一般的屋顶,也是炫着华光。
“这里,便是圣上,钟哥,还有我长大的地方。这里,有太多的回忆,高兴的,或是悲伤的。沁蕊,我知道说这些你并不爱听,可圣上要把临渊宫赐给你,就说明他不会再抛下你,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临渊宫都是圣上最牵挂于心的地方。”
颜沁蕊不语,只是看着墙上的仕女画,画中的女人有着婀娜的身段,衣着华贵,雍容典雅。见她看的出神,阿丝说道,“这便是圣上的母妃。”
她听了不由的向前走了几步,画像下面摆着香炉,香静静的燃着,玫瑰香中混合着梵香,不知怎的,竟有些心慌。颜沁蕊不禁凝望着画像,忽然觉得有些眼熟,看着枚太妃半弯的眼眸,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忽然从脊背便一阵麻凉。
她尖叫了一声,向后退着步子,却是转身而逃……
素知蛮夷不讲礼数,小太监苦着一张脸却也无可奈何。呼伦纪去了珍景宫,还真是难伺候,一会儿嫌床榻太矮,一会儿又嫌宫里的花不好看,一宫的人忙忙碌碌,不是抱着花瓶到处乱跑,便是搬着桌椅来回的挪动,直到呼伦纪满意为止,一宫的人早已累得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呼伦纪出了珍景宫,可他却又不愿出宫。不是摧花,便是用石子去打野鹿白鹤,所到之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小太监壮着胆子说道,“王?这大晌午的您还是回去歇着吧。晒出病来可不好。”却见呼伦纪一瞪眼珠子,小太监忙闭了嘴。
呼伦纪忍了许久,却还是问出了口,“你们这儿,有个叫颜沁蕊的吧?”
“您说的是住在凤栖阁的蕊姑娘吧?”
呼伦纪点点头,蕊姑娘?想必就是那个臭丫头,“那你带我去凤栖阁再看看。”
小太监一听,却是在额上渗出了细汗,“那……那凤栖阁不是旁人能进的地方,除非得到圣上的允许。”
“他妈的真不识相!老子又没说要进去,不过是想找个地方撒泡尿!”呼伦纪的大掌扇在小太监的头上,小太监顿时两耳蜂鸣,眼前模糊。
小太监晃了晃头,才又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那您不用去凤栖阁的,奴才带您去能出恭的地方!”
“狗奴才!还得让我说几遍才明白?老子要去凤栖阁!凤栖阁!”
呼伦纪一脚踢在小太监的屁股上,小太监踉跄着向前跑了几步,满脸的哭相,看着那幅狼狈的样子,呼伦纪却是呵呵的笑了起来。那个臭丫头三番五次不给他好脸色,任是好脾气,他也是觉得丢了面子,可是无论怎样,他还是想看看。
小太监揉着屁股,哭丧着一张脸,忐忑的在前面带路。却从一丛青葱的掩映里跑出一个女子。那女子步履慌乱,被脚下的青石绊倒,摔在了地上。
听着随后赶来的两个人唤着那女子的名字,他心里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把小太监撇在了一边,便向那个女子走去。
走近了去看,果然是颜沁蕊,颜沁蕊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口中碎碎念,“有鬼……有鬼……”
呼伦纪蹙眉,却是弯下身子蹲在她的面前,“你怎么了?”
阿丝开口说道,“方才从宫里看到一幅画像,就变成了这副摸样。”
呼伦纪自是不相信什么鬼怪,自从再次见到颜沁蕊,他便觉出她的心智不好,时常的走神,神思飘浮不定,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容不得多想,呼伦纪打横抱起颜沁蕊,颜星辰见了,忙追了上去,“我来吧!”
“不用!”
那胸怀很宽广,颜沁蕊焦躁的心顷刻安静了,她紧紧的攥着呼伦纪他的衣襟,微微的战栗着,依旧不敢睁眼。呼伦纪把她抱上车辇,却还是紧紧的把她搂在怀中,阿丝和颜星辰也上了车。小太监一声鞭响,转眼便到了凤栖阁。
阿丝传唤了太医,诊治了一番,却查不出什么,不过是受了惊吓,开了些安神的药丸,直到看着颜沁蕊服了药沉沉的睡去,呼伦纪才转身出了凤栖阁。
终是见上了她一面,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原本以为她过的很好,没想到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啐了一口,口中骂着,“赵羽成,你个王八蛋……”
“你认识我姐姐?”
呼伦纪驻足,凤栖阁的门扉上憩着那俊美的少年,他歪着头看了半晌,却是自言自语,“臭丫头还有个弟弟?”
“我叫颜星辰。”
他也姓颜,眉宇间和颜沁蕊有着几分相似,呼伦纪乐了,咯咯的笑着,“原以为她一个人怪可怜的,还好有个亲人。”
“你喜欢我姐姐是不是?”
呼伦纪脸上的笑意尽失,乌黑的剑眉紧蹙,连眸中的光芒也暗淡了不少,他哼了一声,说道,“可是你姐姐不稀罕!”
一想起颜沁蕊三番五次的拒绝自己,呼伦纪的胸口就喘不上气,他愤愤然的向宫外的方向去了,却听身后颜星辰说着,“我看好你!”
呼伦纪一怔,却是没有回头。
颜星辰望着那着了长袍的男人如豹子一般的腰身,步履匆匆却不失平稳,虽然是个极其粗鲁的人。可他抱起姐姐的那一刻,却再没有轻易的把她放下……
颜星辰在门边恍惚了许久,直到听阿丝唤他,才匆匆上了楼。
宁神丸的作用一直持续到第二日,颜沁蕊睁开朦胧的睡眼,却是浑身没有力气,她想着枚妃的面容,便不由的打了个冷颤,那个梦中出现,总是悬于梁上的女子竟然是枚妃。她梦到的地方原来是十几年前的临渊宫。
难道,因为是太子的原因,所以死于这宫中的魂魄才对她纠缠不清,还是,仅仅是因为身子虚弱,才会这样?也许,正如那传言所说,掖庭出身的颜小婢,是个祸国红颜。
她想的出神,却听见耳边隐隐的鼓乐声,“外面在做什么?”
“是狄国的呼伦公主进宫的日子。”
呼伦明月?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竟然要嫁给赵羽成,那样广阔无边的草原,却没有丝毫的眷恋了么?怎么会抛弃翱翔天际的快乐,要成为这牢笼中的金丝雀。
颜沁蕊推开窗,站在凤栖阁的至高处,便见浩浩荡荡的队伍,那高头大马上端坐着呼伦纪和呼伦焱,身后的呼伦明月一袭盛装,不是大梁的喜服,绯红的嫁衣上缀满了宝石与银饰,新娘没有坐华辇,而是骑了一匹白马,喜乐的曲调也是悠长辽阔的。
再过几日,呼伦纪就会走了吧。
她不知为何又会想起他,对于呼伦纪,总是说不出的是什么感觉。
夜晚,皇宫里一如既往的宁静,她念了最后一遍经文,在佛像前又拜了拜,便起身去关窗,抬眼间却是受了惊吓。
窗上坐着呼伦纪,英俊的侧脸被络腮胡掩盖,只见熠熠生辉的眼眸。他望着天际的那一轮皓月,却是痴痴的说道,“赵羽成是……王八蛋,总是抢走我最珍爱的东西。”
颜沁蕊看着,原来大大咧咧毫无心思的呼伦纪,竟也会这么的伤感,她不由的垂眸,低声的问他,“你……怎么来了……”
呼伦纪回头,却是有些失神,“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灵气,如果明月也变成你这样,可怎么办……”
“那个……我要关窗了,很晚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臭丫头。”
“嗯?”
“我再等你五年,五年,你总该是会想明白的,草原才是你想去的地方。”
颜沁蕊心上一紧,看着他这般执着,却是说道,“呼伦纪,你不是想讨个会生娃的女人吗?可是,我却不能。”
呼伦纪有些没听明白,“你跟我走,我会让你生的啊?这有什么能不能的。”
颜沁蕊的耐心已被磨得所剩无几,“你怎么就听不明白?!我没有传宗接代的那个本事!我不想害你,你再去找别的女人吧。”她撩起衣袖,皓白的手腕上,那发乌的镯子沾了月华,竟闪着莹莹光泽,“我戴着终究不合适,还给你。”
呼伦纪沉默半晌,却是没有看她一眼,“让你戴着就戴着,说好了五年的,到时候你若还是如今的想法,再给我也不迟!”
颜沁蕊还想说些什么,可呼伦纪没有给她留下机会,他纵身一跳,便窜上了房檐,消失了。
她上手抚摸着银镯,却是苦不堪言,这桩心事,到底何时才能了结。
今晚,还真是不平静。
珍景宫里喜烛燃着,呼伦明月来回的踱着步,夜深更长,却还未见到赵羽成的身影。她抓起那小太监的胳膊问道,“赵羽成上哪儿去了?”
小太监一听,吓得忙跪倒在地,“娘娘可使不得,圣上的名讳怎能随便叫呢!”
呼伦明月有些许不耐烦,“我问你他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么多屁话!”
“圣上在万明殿批折子呢。”
“娘娘!您不能出这门槛,还是等圣上来吧,会不吉利的。”宫女们见呼伦明月向门外走去,慌忙跪在门边阻拦。
呼伦明月喘着气,摇了摇头,“这么多的破规矩!”她趁宫女太监们不注意,却是从窗子翻了出去,宫人们惊慌失措,却见她又从窗子跳了进来,“拿我的鸾刀来!”
“娘娘使不得,新婚之夜的不能动刀子啊!”
没有办法,呼伦明月只好自己取了床榻上的鸾刀,从窗子再次翻出便消失不见了。
万明殿里灯火通明,赵羽成看着眼前的奏折,心里愈加的愤慨,不过是想纳颜沁蕊为妃,可朝堂上的老臣竟然长跪不起,那四起的谣言稍有压制,却又疯长起来。他把奏折扔在一旁,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圣上,还是早点去珍景宫吧,别冷落了娘娘。”
赵羽成不禁摇摇头,这个呼伦纪,总是给自己添麻烦,他正欲起身,却见那绯红的影子闪了进来,叮叮的铃响只几步便到了眼前。
“赵羽成!你可真忙,姑奶奶来找你了。”
王嬷嬷一怔,见赵羽成脸色都变了,忙说道,“娘娘先回宫吧,圣上马上就要过去了。”
“嬷嬷你下去。”王嬷嬷还想说什么,却也只得退下。
原本已起身的赵羽成,又坐在了桌前,重新翻了本奏折,却还是关于纳妃的劝谏,心情没缘由的烦躁,他瞥了一眼呼伦明月,见她托着腮支在椅上,目不转睛的笑眼看他。
赵羽成说道,“这话朕只说一次,你记住了,从今往后,我们就当不认识,只要你不惹事,朕就能保你一世平安。”
呼伦明月忽的从椅上站起,这番话显然她不爱听,“你说你的,我做我的。不征服你我誓不罢休。”
赵羽成哼笑着一声,“随便你。”
赵羽成原本是想去珍景宫做做样子,虽然他贵为天子,却也不是什么女人都能接受,像这样野蛮粗俗又不开教化的女人,他自然也是看不上眼。
既然敞开天窗说亮话,他也就没什么顾虑了,今夜还是在万明殿歇着吧。他舒展了下腰身,便向卧寝去了,一层层明黄的纱帐静悄悄的垂下,遮挡了呼伦明月。
可呼伦明月怎会就此退缩,她把鸾刀别在腰上,便闯到了里间。
听闻宫女一声声惊恐的唤着娘娘,赵羽成不由的蹙眉,“呼伦明月!你不要得寸进尺!”
可是她却依然咯咯的笑着,“你说你的,我做我的。我呼伦明月还没伺候过男人呢,赵羽成你也算有福气了。”
赵羽成忍了忍没有发作,宫女为他脱去外衫,他便上了龙榻,呼伦明月倒也安静。
燃了安息香,赵羽成背过身子便睡了,可怎奈闭着眼眸,竟好几个时辰都未眠,一想起朝堂上老臣们死谏的样子,他便心里不住的翻涌,颜沁蕊自从去了一趟四邑,整个人安静了不少,可安静的令他有些许害怕。
他翻来覆去无奈睁开了眼帘,却见龙床旁呆坐的呼伦明月,不由的吓出一身冷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