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色比往常亮的更早。
晨光中,端木靳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往朝堂走去。
李憬尘与上邪辰也已经起床,一进上邪辰的房间,便看见她站在窗边发呆。
李憬尘缓缓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她的腰。
“是不是舍不得?”他柔声问。
“谈不上舍不得,只是有些唏嘘罢了~”她笑着,看着窗外晨光中忙碌的宫人。
“等端木靳早朝结束,我们就去告别。”她说。
“好。”上邪辰转过身来,望着李憬尘,“不过,还有个地方我想去看看。”
李憬尘微笑,一派雍容,他并不问她想去哪里,只温和的看着她,给她最大的自由,与信任:
“我在这儿等你。”
依然是层叠的蓝纱,走在碎石小径上,如一团蓝雾在移动。
最早,他贵为皇上,她贵为皇后,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后来出了宫,她亦没想过,有一天会回来。
如今,回来了,又要走了。
仇报了一半,为了另一个男人,她决定放下这段仇恨。
李憬尘,西凉国的王,这个强大而雍华的男人,他给了她新的身份,新的生命,也给她注入了新的感情。
三年的呵护宠爱,她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她不能自私到只顾自己对端木靳的恨,而不顾李憬尘的感受。
晨曦中的皇宫有一种朦胧的美,神秘而安静。
这座皇宫,她已经太熟,太熟。
几乎闭着眼,也能走到椒房殿的位置。
因得皇上每日宿在这里,每日上早朝,这个殿的宫人也就起得特别早。
上邪辰走到门口的时候,宫人们正在忙碌的打扫。
“夫人……”正在打扫殿门口的宫人一抬头,就看见这个和皇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神情有一丝惊慌,忙着行礼。
“起来吧。”上邪辰淡淡的说,然后跨步,朝里面走去。
“夫人!”宫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声音略比之前大一些,她“咚”一下重新跪下,其他宫人也一起跪下。
瞧着众人的模样,上邪辰马上明白过来:“我不能进去,是吗?”
“夫人恕罪,皇上下了令,任何人不得擅入。”之前打扫殿门口的宫人一边磕头一边说。
“喔~”上邪辰无所谓的笑笑,转身下台阶。
也罢了!
过去的种种,终必,终必成空。
“夫人请留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秋月。
上邪辰转过头,便看见装束与一般宫女不同的秋月,显然,她已是这个殿里的领头宫女。
“秋月拜见夫人。”秋月走到上邪辰面前,刚要行礼,上邪辰一把把她扶起,不让她跪下。
“我本想进去看看的,既然不方便,就算了。”上邪辰淡笑。既然端木靳下了死令,又何必连累他人。
“夫人见外了。”秋月说,“皇上也说过,这皇宫上下,国主与夫人想参观任何地方,我等都不得阻拦。”
自然,端木靳是不可能说这句话的,但平日里,皇上在椒房殿和秋月说话的时间最多,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其他宫人自然没得话说。
“夫人,请——”秋月说着,便率先走在前面带路。
一草一木,似乎与当日离宫之时一摸一样。院子里那一排向日葵,仿若当日自己所种。
秋月见上邪辰看着那一排向日葵,解释道:“三年前,皇后在那里种了一排向日葵,后来,皇后离开了,皇上每年都会亲自点种,亲自照顾,待到秋天结子的时候,他就坐在这个院子里,一颗一颗的把瓜子吃掉。”
“很感人。”上邪辰面无表情的说着,嘴角却泛起一抹冷笑:做给谁看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恰巧,她的这一表情被秋月完全看入眼底,心中的猜测又兀定几分。
椒房殿外堂,与以前别无二致,所有的物品、陈列都丝毫未改。
秋月从桌上倒了一杯茶送到上邪辰手上,一股果香飘然,她忍不住低头,那茶水里正飘着几粒饱满的橙粒。
“水果茶?”上邪辰略略吃惊。
“是。”秋月说道,“椒房殿所有事物都按照皇后在的时候陈列,没有丝毫改变。”
上邪辰喝了一口,与当年别无二致,甚是新鲜可口。
她放下茶杯,嘴里却说:“我不爱吃甜食。”
说着便走进内室,上邪辰环顾了一周,总觉得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晃眼间,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她不由微微蹙眉。
这时便听见秋月的声音:“这间房子,可以说是摔碎后重新组装而成。”
她抚摸着桌子隐约可见的裂痕:“那时候,皇后和萧公子离宫,皇上派人去请,皇后不愿回来,皇上很生气,桌子、床、柜子都被震碎了,皇后的首饰、衣物,烧的烧,丢的丢……”
“后来有一天,皇上急冲冲出了宫,第二天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满头白发。”
“他在这里枯坐了整整三天,不上早朝,任何人不见。只命人将这里所有的家具修好,而且还不准换新的,然后费尽心力的寻找皇后曾经的物品,一个耳环,一根钗子,都会被他宝贝似的收起来。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抚摸……”
“每天吃饭的时候,他都会命人多摆一副碗筷……每每看到一个新事物,他会情不自禁的说:‘辰儿,你看……’每次一开口,自己就是一愣,然后苦笑……”
“那段时间,皇上的情绪反复无常,他变得暴戾而阴沉,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每个人都很辛苦,没人敢提皇后这两个字……皇上只有回到椒房殿,心情才会稍稍安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我已经无记得了,只记得后来他去了一趟靳城,回来后,整个人也就恢复正常了。只是,他依然会在某些日子,或者某些他和皇后曾经一起呆过的地方,一坐就是整晚……”
上邪辰的手缓缓抚过桌子,柜子,床,然后是梳妆柜。
桌面上正躺着半个步摇,那是一个碧玉做成的凤,如今只剩下半个。
她拿起那半个步摇,凤凰的边缘,本凹凸有致的翅膀,如今已变得一片平滑,也不知被那人抚摸过多少次了。
将步摇放下,她抬头,却忽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她慌忙的擦着脸上的泪,余光里却忽然看见秋月跪了下去,双眼满是期待:“皇后,回宫吧~皇上,真的很苦……”
上邪辰吸了吸鼻子,挤出笑容,将秋月扶起:“说什么呢?我只是被你讲的故事感动了。之前也听过他们的故事,只是没想到,端木靳对上邪辰也是有感情的。”
她看着秋月,缓缓的抚上她的脸:“傻瓜,你不是想出宫吗?怎么一直没走?”
这句话,她等于承认了自己是谁。
秋月的双眼忽然红了,她看着上邪辰,眼中满是期待。
上邪辰露出微笑,苦涩微凉:“好了,我要走了,今天我来这儿的事,别告诉他。”
秋月含泪点头。
下了早朝,端木靳刚往御书房走。远远看见李憬尘与上邪辰朝自己走来,便站在原地等了片刻。
这个蓝衣女子,与第一次见并无多大差别,婷婷袅袅,若未放待放的蓝莲花。若说辰儿的美是属于人间的,那她的美则属于人的想象。
“国主与夫人今天没出游?”端木靳微微扬眉。
“皇上,憬尘是来辞行的。”李憬尘温雅而言。
“喔?”端木靳虽知他们今天离开是在情理之中,却止不住有些失落,仿佛某样东西瞬间从心里飞了出来。
“国中有事,憬尘不得不回。”李憬尘依然浅笑,深黑的双瞳窥探不出任何涟漪。
端木靳将目光从李憬尘身上转移到上邪辰身上:“夫人也要回去吗?”
“是,憬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上邪辰转头看着李憬尘,眸中是说不尽情意缱绻。
“夫人在轩国的家仇已报了吗?”端木靳问。
“多谢皇上记挂,前几日憬尘派人去老家看了,当年的仇人已得到了应有的报应,玲珑心愿已了。”上邪辰微笑着说,平淡而疏离。
端木靳静静的看着上邪辰,徐徐问道:“夫人可愿留在轩国?靳愿以贵妃之位待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