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先帝过世不久,不宜大张旗鼓的选秀,但后宫空置也不是事儿,故由太后出面,为皇上选妃。选的自然是张氏本家的女儿,太后的亲侄女也就是张侍郎的女儿,单名一个雅字,闺名小雅。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有意立其为后,萧玄钰只是听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后宫充盈于他而言,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可是,连绵皇家子嗣却成了重中之重的事,上至太皇太后,下旨百姓,都极为关注。
一国皇帝,已经毫无私事可言了。
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为他挑选的秀女之外,萧玄钰也将新封杜将军之妹杜红雨列在了秀女名单之列,太后关注过,对方算得上小家碧玉,但要和她张氏女子相比相去甚远,萧玄钰此举,不过是为了安抚杜大将军罢了。故对名单里有杜红雨并无异议。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着登基大典那日皇上宣布张雅为后,如此,大梁史上,张家就要出两位皇后了。
萧玄钰勤于朝政,对后宫之事鲜少打理,因有两位长辈替他照料,立后选妃在他心中似乎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和谁成亲不是成亲,他心中坚守的一切,早已在这无痕岁月中,也彻底无痕了。
自打出了秋宫,成了太后,除掉了皇后、十皇子,这日子别提多顺心了。可是,总有一处,它是太后的心头大患。那便是琉璃宫!
现在萧玄钰都对其礼遇有加,连曾经厌恶她的太皇太后也没有找她麻烦,让她这么安稳的生活在宫里,太后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曾经的恩宠尊荣都是被这个女人抢走的,如今,先皇去了,她该去陪葬才对,怎么还能过得这么潇洒惬意?
这一日,太后带着宫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琉璃宫,里面的宫人比过去更少了,连这她曾经觉得华丽、羡慕不已的宫殿也不怎么样了,一切比不上她如今的太后寝居,如此一对比,太后不平衡的心理又稍稍平衡了一点。
一路耀武扬威的朝寝宫走去,不需要任何通传,就这么直闯进去,兰妃正在抚琴,而无双坐在一旁听,太后这么猛地一推门,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双方都是愣怔住了,很快,兰妃反应过来,领着无双欠身给太后行礼,“见过太后娘娘,娘娘金安!”
“外面都说宫里多了位白发美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妹妹你啊!”太后并未让她们起身,兰妃依旧屈膝回答,“人老了就会白头,很正常不过。”
“是啊,太正常了,可是,先帝刚过世你就歌舞升平,还有心思弹琴作乐,你说,这叫不叫正常?”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不是得继续的活着。臣妾觉得,并未做错什么。”
“你还敢顶嘴?”太后气得要上前打兰妃,无双忙道,“太后娘娘息怒,兰太妃并无意顶撞您,只是先皇仙逝,她伤心过度,才不免失言。”
“贱婢,谁要你多事!”太后怒斥,又扭头瞪着兰妃,戏谑道,“十皇子伤心过度去陪了先皇,皇后伤心过度也去陪了先皇,兰妃,你呢,你伤心过度该如何啊?难道就是抚琴一寄哀思?”
兰妃低头不说话,太后不许起,她们也都没有起来。只见太后围着兰妃转,抓起兰妃的一缕白发,微微下力扯着,兰妃面不改色。
“红颜白发,呵,兰妃,你这头发为谁白的?你当真喜欢上先皇呢?难道你忘呢,他夺人qi子害人子嗣,你不是一直这样骂他的吗,如今居然爱上自己的仇人,你让你九泉之下的夫君和女儿如何安息?”
一席话正中兰妃要害,神色黯然。
太后满意的看着兰妃,其实本来是恨这个女人的,可是,如今见她满头白发,倏然觉得,上苍已经给了她最好的报应。
她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吗?如今让她失去了头发,看她拿什么蛊惑帝王。更何况,先帝已去,她却发傻的爱上他,那不是她自己对自己最好的惩罚吗?
有些人,死了才能让她痛快,如皇后。可是,有些人,如活死人一般活着,要生不能要死不得,这样,才能让她解恨,如兰妃。
太后颐指气使的看着兰妃,“起来吧!”
因屈膝太久,兰妃站不起来,反而跌跪在地上,无双忙去扶,自己的双腿亦无力,也跟着跌在地上。她下意识的去捂自己的肚子,三个月了,因她向来削瘦,穿衣宽大,并不太明显。
“妹妹,虽说哀家现在是太后了,但你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吧。先皇要是知道你给我下跪,天啦,又该心疼了。你是知道的,他看你啊,比他自个都重,可惜啊,那时候你对他就没个好脸色,先皇心底该多难受啊。”
明知道太后是故意拿过去刺激自己,可是,兰妃还是被她伤中了。
曾经,先皇对她的好,确实足以让天下女子羡慕,可她却从不懂珍惜。
怕当初的太后刁难她,先皇免去她要去给太后请安的事宜,不需要跪拜任何人,包括皇后,就连面圣,都可以不跪。
他曾给她在宫中树敌无数,可是,他也一样护她周全,那些妃嫔虽然恨她入骨,却谁也没有能耐伤害她。
一想起过去,想起自己的态度,兰妃就心如刀绞。
“听闻先帝去时,是准你出宫的,你为何还不出宫?你以前不是天天盼着离开吗?”太后冷冷的问。
兰妃道,“我要留下来陪先帝,我不离开。”
“他不需要你陪!”太后突然恼了,“活着,你给霸占着,死了,你还不放过吗?兰妃,你这女人太歹毒了,都是后宫女人,你知不知道你的专宠是在对我们赶尽杀绝!”
“我不知道。”
“少给哀家装这副无辜的样子,你不知,你不知谁还知道,你就是会装,先皇被你骗,哀家才不会!”说着,气恼的捏着兰妃的脸,“如今头发毁了,要这张害人的脸有何用?先皇不就是爱你这张脸吗,何不献不出去陪他!”
言毕,用她那长长的金护甲扎破兰妃的脸,还嫌不够,示意宫人给兰妃毁容。
无双看在一旁,顾不得对方是不是太后,一把推开她,兰妃的脸已经在流血了,却如木偶一样,无双急忙喊,“娘娘、娘娘……”
“贱婢,你敢推哀家,你活得不耐烦呢?”太后勃然大怒,“你们过去,替哀家好好教训下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丫头!”
“是!”
宫人立马上去一左一右的架住无双,另外来人扇了她两耳光还不解恨,正要扔地上乱踢乱打之际,外面忽而有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
宫人立即松开无双,纷纷给皇上跪地行礼。
萧玄钰走了进来,就看见兰妃狼狈的跌坐在地上,还有无双脸颊也肿得老高,立即就不悦道,“母后,你这是干什么?”
“谁去给皇上通风报信的?一个个忤逆哀家,不想活呢?!”哀家勃然大怒,忙着找“内奸”,并没有理会皇上。
“母后!”萧玄钰严厉道,“时候不早了,母后该回宫休息了。”
“哀家不累。”太后说着,指着沐无双道,“她一个宫女居然敢推哀家,没上没下,毫无尊卑之分,你说哀家今日不教训她,以后如何在后宫立威?”
“母后,威性不是靠打出来的。况且,您打人是小,气坏身子又何必呢?待会朕让人好好教训下她,现在儿臣就先陪您回宫,您不是说想要大珊瑚吗,儿臣给您弄到了。”
“真的?”太后喜出望外,已经没心思教训这些手下败将了,欲随萧玄钰而去。
无双茫然的站在殿中,脸颊刺痛刺痛的,而这也是她许久以来,第一次和萧玄钰这般近距离的相见。
自从当了皇帝后,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找自己,勤于朝政,她一介宫女想见皇上,难于登天。更何况,她也不想见。
她一直躲在琉璃宫养胎,今天得见萧玄钰,眉宇间多了几分刚毅,不似过去柔和平易了,举手投足间自了比过去威严、果断多了。
见他们走了,无双忙去扶兰妃,可是这样一蹲,胸口就不舒服,让她干呕了两声,她害喜一直厉害,本以为忍得住,可是呕了两声没打住,捂着嘴呕了半天。以至于太后听见了,去而复返。
无双蹲在地上,捂着嘴干呕着,看着太后那双精致的绣鞋去而复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是就是止不住那股子想吐的感觉。
太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萧玄钰平静的脸上也有了疑惑,一旁老嬷嬷厉声道,“在太后面前岂敢如此失礼,还不快跪地求饶!”
无双闻言跪了下来,可是,不能说话,这会儿各种难受,她拍着心口,许久,总算好了点,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太后冷不丁的问,“病呢?来人,去传太医来瞧瞧!”
“不、不用了。”无双忙道。
“都呕得这么难受,不看大夫怎么行,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去!”太后厉声道,宫人立即都去了。
无双慌乱不已,抬头正撞上萧玄钰微愠的脸,立即吓得垂了下来。兰妃也从失神中清醒过来,轻斥无双道,“自己吃坏肚子还失礼于太后,还不快快认错。”
“不必了!”太后不屑的高挑眉毛,“到底是吃坏肚子,还是怀孕,待会太医来了,一试便知。”
怀孕!
无双大惊,居然被太后看出来了,她惶恐不已,肚子又开始不舒服了,只要她心里一紧张,就很不舒服。
然而不管怎么怕,也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萧玄钰冷眼看着,太后亦一脸怒气的坐在一旁,太医来了,给无双把脉了,须臾战战兢兢道,“回禀太后娘娘,确实是喜脉。”
“什么喜脉,贱人,这算什么喜事,丢人!”太后勃然大怒,“一介宫女却私怀有孕,如此**后宫之人,不杀之不足以警示后宫,来人,将这不要脸的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兰太妃帮其隐瞒,实乃帮凶,杖责五十!”
无双脸色大变,她猜到了这一天,可是,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会因此让兰妃受这么打的责罚,杖责五十,还不如说杖毙,兰妃如何受得了五十棍。
“太后娘娘,这是奴婢一个人的错,和太妃娘娘无关,还请太后饶命。”无双自知无望,替兰妃求情,反而更惹恼太后,“贱人,死到临头了还敢多嘴,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宫闱重地居然敢与人偷欢,还怀了野种,今天哀家不惩治你,以后如果管制六宫,若人人效仿,那还了得?!来人,快拖下去、拖下去……”
太后厌恶至极,宫中素来就容不得这样的宫女,无一例外都是要杖毙的。哪怕她怀有身孕,也会执行杖毙。
故此,宫女女眷极为守规矩,无人敢胡来,谁料竟还是出了这等丑事。
在杖毙之前,都会先给罪婢灌堕胎药,无论兰妃怎么哀求,无双怎么挣扎都不行。
忽地,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玄钰道,“母后,放了她!”
“皇上你疯了!”太后怒斥,“放了她?让她活下来,还生下孩子?这等丑事,传出去还说我后宫**不堪,你只管处理朝政就好,后宫之事你别管,哀家才是六宫之主,有权决定一切。还等什么,给她灌下去,野种、贱人通通留不得!”
“不要、不要……”无双挣扎着,紧咬着牙不喝,听之前萧玄钰给她求情,让她看见了一线生机,她可以死,可是,她和萧君奕的孩子不可以!
“皇上救我,皇上……”无双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求救的人,萧玄钰定定的看着她,仿若只要她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似的,只见他大步上前,凶狠的推开侍卫,将药碗砸到地上,“都给朕滚开,谁都不许碰她!”
“砰”的一声,药碗碎成千片,更是震惊了满屋子里的人。
皇上素来平心静气,今天居然发这么大的火,太后傻愣了许久,才不敢置信道,“皇上,你发脾气给谁看呢?”
“还能给谁,给母后!”他直言顶撞。
“你鬼迷心窍呢,她怀中野种,她……”
“母后,她怀着朕的孩子,是龙种,请母后搞清楚这一点!大梁律法,胆敢有杀害皇家子嗣者,杀无赦!”萧玄钰一字一顿的说着这番话,太后面色煞白,无双已是心头大动,不敢置信的看着萧玄钰。
明知道不可以,可是,无双不敢多说什么,现在,她只想保住孩子。
“你说什么,她怀的是你的孩子?”太后依旧不肯相信。
“是,千真万确。”
“哀家不信,太医,她怀孕多久呢?”太后厉声问。
太医诚恳诚恳,“刚才只把到喜脉,若要定日子,还要再把一次。”
“快去!”
“是。”太医过去,握住无双的手腕,感受着帝王冰冷威胁的目光,良久道,“回禀太后娘娘,刚刚一个月。”
“一个月!”太后神情大变,她不是没有听到过传闻,宫中人都说恒王和琉璃宫的沐无双,也就是萧君奕以前的妻子关系暧昧,特别是他登基最初,行踪不定,难道都是和沐无双在一起?
太后大感不妙,这沐无双她一瞧就不喜欢,可是,萧玄钰却搂着她不松,“母后,本来儿臣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跟您说的,既然现在知道了,也请母妃接受。虽然无双不是出身什么名门,但品行修养绝对胜过许多大家闺秀,母后一定会喜欢的。”
“喜欢什么?喜欢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儿媳?丈夫不在京城,她就胡来,哪里还有一点羞耻心,从一而终恐怕早是忘得干干净净。”太后劈头盖脸的骂,无双垂着头,觉得难堪极了。
萧玄钰却用他那坚强有力的臂弯搂着她,回太后道,“她没有丈夫,就算有,只会是朕。”
“萧玄钰!”太后气得咬牙,“你被这狐狸精迷昏头了是吧,你父皇就是抢了人家妻子,才在群臣面前抬不起头,难道你要重蹈覆辙?她是萧君奕的妻子,是臣妻,你是想文武百官戳着脊梁骨骂你贪色忘义吗?”
“父皇在世的时候,就废除了萧君奕和沐无双的婚姻,他们早就不是夫妻了,请母后将一切弄清楚再说。如今沐无双是自由的,是这后宫的宫女,朕是一国之君,宠幸一个宫女,娶一个宫女,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你不听劝是吧,以后有你受的。”
“儿臣希望母后颐养天年,不要操心太多的事。”
“萧玄钰,你给哀家听着,这贱人我是不会承认的,这孽种更不会承认,你就若敢要,就等着一辈子抬不起头,被人耻笑吧!”太后怒气冲冲的走了。
阿细之前不在宫内,这会儿回来,瞧见兰妃脸颊有伤,忙扶出去擦药,独留萧玄钰和无双在房内。
因太后刚才的盛怒,无双依旧是惊魂未定,看着地上撒的堕胎药和碎渣,心中更是不安,四肢因惊恐而毫无力气,若非萧玄钰搂着她,恐怕真会倒下去。
屋内静若寒蝉,谁也没有说话,两人依旧保持着太后离去的姿势。
许久,处理完兰妃的伤势,阿细进殿来,拿着药想给无双上药,却又不敢打扰皇上,进退两难之际,萧玄钰道,“药给朕,姑姑请退下。”
他依旧有礼,阿细忙躬身退下。
萧玄钰将无双拉到锦凳上坐好,自己则打开药瓶,倒出药膏给无双上药。
“我自己来……”她躲闪着,萧玄钰眉头一皱,脸罩薄怒,“你现在最好别说话,否则朕不敢保证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无双不敢动了,任萧玄钰修长的手指划过脸颊,将冰凉的药膏抹上去,刺痛感减轻些许,但还是好痛。
无双秀美微蹙,咬牙忍着,双颊肿胀得厉害,现在她肯定丑死了、狼狈极了,可是,每每这样的样子总被萧玄钰看见。
空中的气氛好似凝结了一般,无双不敢说话,萧玄钰也不说话,都就这么僵持着。
擦完药,萧玄钰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闷声不吭。
时间慢慢过去了,殿外的人不敢进来,屋内的无双也不敢出去,萧玄钰一言未发,她就已经吓得心神不宁了。现在于她,每刻都是煎熬。
终于,她熬不下去了,开口道,“刚才……谢谢你!”
“朕会对孩子和你负责的,不用担心。”他语气平静的说着,可是,无双分明觉得他在隐忍,那火山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喷发一般,让她惴惴不安。
“你负责什么?刚才我已经谢过你了。”
“谢过就算呢?你若真谢朕,就好好待在朕身边,替朕生下这个孩子!”
“你疯了!”无双登时就站了起来,脱口而出,“这不是你的孩子,我也不会待在你身边!”
萧玄钰表情一僵,无双突然意识到对方已经是皇上了,她刚刚的态度太过分,旋即恭敬道,“奴婢想皇上是误会什么了吧!奴婢很感激皇上的救命之恩,以后会尽心尽力做好宫女的本分,还请皇上……”
“叫朕玄钰!”他忽而打断,“或许,萧玄钰也成!”
无双卑微的跪下,“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朕让你喊你就喊,不喊是抗旨!”他恼道,为什么她对自己永远是这副卑躬屈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无双跪在地上,依旧不敢,“您是皇帝!”
“皇帝又怎样,皇帝就让你这么害怕吗?”萧玄钰脸上再无平日冷静,很是不甘心的问,“为什么你就这么瞧不上朕?”
无双垂着头,不回答,萧玄钰终是一拳打在了海绵上,不管怎么问,也没有答案。终是妥协道,“过几日,你就搬出琉璃宫吧,朕赐你一座宫殿。”
“不用,奴婢……”
“难道你还不明白,你已经不是奴婢了!”萧玄钰提醒她。
无双不安,“你什么意思?”
“你如果想保命、想保孩子,就只能嫁给朕,否则,宫婢怀孕,生父不明,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