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思思疯了,一夜之间,竟疯得彻底。
太医看过了,说本是昔日受惊过度,如今天寒湿气重,一时犯了旧疾,诱发潜在的失心疯,这一疯,服用了药,却依旧没有半丝好转。
沐思思一疯,越发无人指证萧君奕,大皇子武断的认为是萧君奕所为,去皇上那儿告了一状,结果毫无证据,反而被皇上责罚,落了个栽赃嫁祸、无事生非的罪名。
这沐思思本就因被贩卖落了病根,病发也是迟早的事。太医也并未查出什么下毒的症状,一切,只是心太窄,受不了气,如今一个不如意,想不开反而将自己逼疯了。
沐思思一疯,自然是无法上殿指证萧君奕了,至于无双,早已是罪无可恕。
临刑的前一晚,天空飘起了零星小雨,萧玄钰从恒王府去往皇宫,虽撑着伞,却不免还是淋湿了些。
进入玉泉宫,皇上逢下雨心情便不大好,在屋内围着暖炉烤火,一同取暖的,还有兰妃。
“儿臣见过父皇、兰妃!”萧玄钰颔首行礼,皇上道,“这么晚怎么还在宫里?有事?”
“儿臣想替沐无双求情。”
皇上搓着手忽地一顿,睥睨着萧玄钰,“大皇子催朕杀她,你却要救她,你们这些孩子,什么时候才能一条心啊!”
萧玄钰凛眉不语,恐怕若真一条心了,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又会担心自己皇位不保,皇子们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回去吧,欺君之罪,岂可饶恕!”皇上脸上无表情,“连萧君奕都未求情,你又来多说什么。她一介青楼女子居然混入京城、宫闱,幸无大野心,不过是贪慕虚荣,若不然是敌国细作,那就……”
皇上想想都后怕,萧玄钰道,“她不是青楼女子,是沐青云沐大人的养女,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是他的养女了,且读书识字,授业先生乃是尚书司徒仲大人恩师兼岳丈啊。她的学识与通达,想必父皇也是认同,她并没有欺君,她姓沐,渝州人人皆知。”
“那又如何,养女终究是养女,岂能和真正的官家之女相比,更何况她母亲又是怎么个出身?!恒王,难道你以为就凭你这几句话,朕就要饶了她?”皇上已是不悦,“此乃太后懿旨,她们居然玩花样、耍心机,这还如何了得?”
“让父皇饶无双一命的人,正是太后。”
“什么?”
“皇祖母慈悲为怀,说沐无双年幼不懂事,才犯下大错,但细想也无大错,她只是说沐家女赐婚,并没有指名非亲生女不可,且沐无双虽是养女,但在沐府却是长女大小姐,故,婚嫁长幼有序,自然是姐姐先嫁。所以,皇祖母也说沐无双代嫁一事无伤大雅,称不上代嫁,也谈不上欺君,她已经不生气了,说前线多纷扰,希望京都少些人流血,少些亡人。”
“太后真这么说?”皇上失笑,“如此,倒是朕一直小气了。”
“沐无双确实有错,是父皇和皇祖母大人大量,宽恕了她。”
“朕什么时候说要宽恕她呢?”皇上忽而脸色一沉,萧玄钰的心亦跟着一沉。只听皇上道,“恒王,你本事大啊,居然能让太后也来做说客,说说看,为什么要救沐无双,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依旧是死罪难逃。”
“儿臣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人命之可贵,她虽有错,却罪不至死。父皇向来仁慈,常教诲我们要心怀仁爱,儿臣片刻都不敢忘。这次您若宽大为怀,她一定谨记于心,且不敢胡为半分,而那沐青云也是位慈父,如今亲生女儿已疯,心中唯一的寄托也就是这个养女,儿臣来前,他还托儿臣向父皇求情。父皇也是父亲,应该能体会她失去女儿的那份心痛,又怎么忍心将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碎了呢。沐无双活着,也能替沐思思尽到赡养义务,何不给她这个机会呢?儿臣并非替沐无双求情,只是想父皇三思,杀她,是可以向百姓警示皇家威严。可是,您常说要亲民亲民,何不从此事做起?留她,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且沐青云一行人回渝州,自会在那山清水秀的江南一带,传诵皇上善行……”
萧玄钰诚恳的说了很多,皇上和兰妃却在听江南一带时相视一望,那个地方是他们初相见的地方,就因为这次相见,才让他们这余生充满了各种戏剧的悲欢离合。
“父皇……”萧玄钰等待着他的回答。
皇上烦躁的让他退下,“先收监,延后处斩,让朕想想。恒王,你知道你最让朕不喜欢的地方是哪点吗?”
萧玄钰卑微的垂头,皇上道,“就是你动不动就搬出太后!但是,你不搬出她,这情还真求不来。退下吧,朕累了,此事容后再议。”
萧玄钰不敢多嘴,皇上看来是动摇了,随恭敬道,“儿臣告退。”
屋内陡然静了下来,只有暖炉内燃烧的声音。
兰妃低着头,将手凑到暖炉边取暖,皇上突然拥着她,握着她的手,“你又想他呢?”
兰妃不做声,顺从的靠在皇上怀里。
一提江南,她就想起了那些过去,那些她美好的过去,自然也想起了那个曾经和她举案齐眉的人。
“朕不许你想他,他死了,不值得。”皇上有些恼,将兰妃紧紧拥着怀里。
兰妃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是,他死了,因为您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您要他死,他又岂敢不死?”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他……”皇上终是不忍说出口,“恨吧,恨朕吧,已经恨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这一点点,是朕杀了他,朕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包括你!”
他有些粗暴的吻着兰妃,她心底此刻满是怨气,推打了他几下,终是老实了下来,顺从的在他怀里和木偶没什么区别。
许久、许久,皇上松开她,那曾经明亮的眸子里很是空洞,望着皇上,仿若穿越了一切。
“你到底想怎样?”皇上既无奈又痛苦。
“放了她吧!”
“她?”
“放了无双吧,她来自江南,算得上是臣妾的老乡,你放了她吧,让她离京城远远的,驱逐出京。又或者,你实在不解气,就杀了她吧,死了,也比在这京城好!”
皇上脸上顿时有了怒气,“你是在说她,还是说你自己?在朕身边,真不如死了强吗?那好啊,朕就让你去死!”
他的大手掌掐着她的脖子,那样纤细,只要微微用力,仿若就能掐断一般。可是,手上青筋已经愤怒的凸起,终是不忍下力伤她分毫。
“嘶——”
他的手猛地向下,撕毁她的衣服。
兰妃亦面不改色,甚至自己脱去那被撕毁的外衣,“皇上,除了占有我的身子,您还能怎样?不过是个空壳罢了,我早就不在乎了,但我的心,你永远占有不了,征服不了,那里面没有你,从来都没有。”
“就算没有朕,朕也不在乎,只要你在身边,终有一天,那里面只会有朕!”说着,将她按在地上,那软绒绒的地毯,暖暖的炉火,哪怕是在地上欢好,都不会有半丝寒冷,可是,她的心,因他的进入,反而一片空虚。
此生,她不爱他,永远都不会爱上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听着那雨声,就像听着自己的哭声一样,可是,没有人会在乎,那个在乎自己的人,早已死了。在那一年,她入宫的那一年,就已经死了。
她的余生,不过是行尸走肉,尊贵无比的身份不过是个笑话,天大的讽刺,她只是皇上的禁脔,用太后的话说,破烂货!
一个女子不能为心爱的人守身,那么,她凭什么说爱他?!是的,她早已不配,不配爱任何人!
此生,她亦不会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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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五日,从代嫁事发到如今再次殿审,一切都异常平静。
仿若杀沐无双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除了连晟、萧玄钰求了情外,其余人,皆沉默,就算出声,也是让皇上尽快处斩罪妇的。
如今的重审,显得毫无意义。
但是,皇上还是审了。
此刻,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兰妃破天荒的被他邀请参加了这样的审问,坐在帝王身边,皇后则坐在另一处。
司徒仲和司徒连晟都来了,坐在恒王和大皇子对面。
萧君奕则坐在萧玄钰的下手边,看着无双被带上来,藏于宽袖下的拳头已经握得指节泛白。
无双被侍卫扔在殿上,浑身的刺痛,让她想昏睡都难,趴跪在地上,冲天子道,“罪妇见过皇上……”
皇上不悦的扫了她一眼,见她破衣褴褛的,问,“怎么回事?”
张侍郎不出面,那刑部的李侍郎主动道,“恐有内情,臣提审过罪妇。”
皇上并没有过多苛责,刑部审问犯人,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无双,“罪妇无双,你可知罪?”
“知罪。”无双有气无力的回答。
“欺君之罪,朕杀你,可有不服。”
无双摇了摇头,伏在地上,痛楚让她恨不能立即就去死掉。已经见过沐青云和青黛了,此生无奈,如果注定终究会死,那她又能挣扎什么呢?
“既然你认罪,那……”皇上作势要下令,萧玄钰心一慌,还没行动,连晟已经是不顾司徒仲的阻拦,跪在了大殿之上,“求皇上网开一面,饶无双不死。”
“朕知你和她同窗,但若细究,你也有包庇隐瞒之罪,朕今天对你不予追究,完全是看在素心公主的面子上,你还不给朕退下!”
“皇上……”连晟还欲再说,被司徒仲打住,跪地道,“犬儿无知,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退下。连晟恳求,“皇上,求您饶了无双吧,她并不是有意欺君的,她以前就不好好听课,她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这是欺君,不知者不罪,皇上就当她无知,饶她不死……”
连晟急得口不择言,胡乱解释求情者,萧玄钰静静的坐在一旁,该说的该求的,他昨夜已经求的,若皇上听进去了,也就听进去了。没听见去,自己再多说也无意。
他扭头看着萧君奕,对方一贯的面无表情,他真的很好奇,此刻的萧君奕,究竟内心在想些什么。
连晟缠着皇上求饶,大皇子恼了,“不知道就可以没事呢?那若不知道杀人有罪,人人都去杀人,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开脱?一句不知道不能成为借口,司徒连晟,你包庇她,也是罪同欺君!”
萧玄钰微愣,面色不悦的看向大皇子,这人,终究是留一手,就算是合作,他也在想法子的除去他恒王的人。
连晟反咬一口,“比起大皇子当初嫁祸恒王,且私藏龙袍一事,这又算得了什么?”
“你……”旧事重提,气得大皇子脸都绿了,正欲再吵,皇上勃然道,“够了!成日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两人皆闭口不言,皇上道,“无双,一切因你而起,你可愿意为这一切负责?接受你应有的处罚?”
无双痛龇牙咧嘴,一切因她而起吗?若非那道懿旨,她会卷入京城、成为代嫁新娘吗?
是他们的皇权争斗,牵累了无辜,如今,却要她来买账。
无双跪在地上,卑微道,“愿意。”
“可曾有什么为自己辩解的?”
“没有。”
皇上忽而一顿,似乎问不下去了,扭头看了看兰妃,问,“爱妃以为这如何是好?无双如何处治?”
“臣妾不知。”
“你昨天还响应恒王来着,说让放了无双,怎么今天就说不知道呢?”一句话,让有心人听了,闻之色变。
大皇子立即就扭头瞪着萧玄钰,“你疯了!”
萧玄钰不语,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在萧君奕面前,就像丢盔弃甲的战士一般,所有的弱点被他握得牢牢的。本想扳倒他,却被对方反利用了一遭。
恒王为自己求情?
无双扭头看着萧玄钰,他和萧君奕坐在一起,两人皆是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似乎什么都没看,又似乎什么都在他们的眼中、掌控中。
“皇上想怎么处治,随便,臣妾累了,想回宫休息了。”兰妃逃避着,仿若殿下审问的,不是别人,不是无双,而是自己。
“给朕坐下!”皇上脸色一沉,兰妃再怎么目空一切,也不敢当着群臣的面如此,终是老实的坐了下来。
皇上继续说,“无双本是沐青云的养女,随其姓沐,乃沐府长女。皇后和太后当日的赐婚懿旨,也是未深想这一层,恒王也没说错,虽是养女,也是沐府女儿,同样可以依懿旨出嫁,确实罪不至死!”
话音一落,连晟松了口气,只是无双还没晃过劲来,仿若生生死死就在一瞬之间。反而经历多了,已经没什么可大悲大喜的了。
死,或许也并不痛苦。活着,或许是又一轮血雨腥风的厮杀。
“不过……”
皇上话锋一转,果然,凡事没这么便宜的。萧君奕凛眉听着,已经免除死罪了,他也就不必和恒王赌什么心了,很显然,萧玄钰输了。他现在不需要沉住气,后面皇上若要处治无双,不管是什么,怎么打,他都愿意替她受。
果然,皇上说,“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沐无双心存侥幸,代嫁证据确凿,就算无意欺君,却也造成了欺君的事实,难辞其咎,且长达一年之久欺瞒、愚弄大家。今朕若不严惩,何意服众?罪女沐无双听判!”
如果不死,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呢,无双恭敬道,“民女在。”
“从一开始便是欺骗的婚姻,自是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且萧君奕已言明,对这桩婚事颇有微词,再者,沐无双虽为沐青云养女,但其真正出身依旧卑微。今,蒙太后开恩,宽恕沐无双之罪,悔当初赐婚之行,故朕必废除昔日太后之赐婚,萧君奕和沐无双再无夫妻之名,即日起,沐无双充入后庭为婢,为其罪行悔过。本欲重则二十,但其已受到刑法,朕开恩,便予以免除。”
一番话完,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兰妃亦是默默苦笑,她早就不该奢望了,她怎么能忘了皇上是怎样的人呢?怎么还能对他有什么奢望?!
放无双离去,或者让她死了一了百了。
这两样,皇上都不许,偏偏给了最痛苦的一种,留在京都,留在这牢笼里,永远别想离开。就看着他们斗,看着夫妻分离、兄弟相残。
皇上……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这般毁人姻缘!
在场一片寂静,没有人敢说话,皇上没有问他们意见,只是下令,他们必须得服从。
须臾,皇上道,“既然都不做声,便是认同了,此事就此落定,朕不想以后再有人议论半句。”
说罢,拉起兰妃走出大殿。
皇后亦冷眼看着,也离开了。
官员们陆陆续续立场,这无双生死于他们并无太大关系,不过是想看这萧君奕和大皇子之争,可是,似乎这场好戏没看到。
搬出太后,萧玄钰就料到了皇上要废除这桩昔日的赐婚,如今一切,跟他预想的一样。虽然想趁胜追击反倒落得节节败退,但这最后一仗,也赢得漂亮。只是,他同样也没料到,竟会让沐无双为婢。
这惩罚,虽不是杀她,却也未免太重了。
殿上就剩他们三三两两的人,大皇子幸灾乐祸道,“萧君奕,你不是一直不满意这桩婚事吗,现在也好,休了这沐无双,又可再娶美娇娘,我那千雪皇妹,可是心心念念着你呀。此事,成全你们夫妻好聚好散,我五弟可是功不可没啊。”
一番话,将火全都引到萧玄钰身上。
萧君奕没有看萧玄钰一眼,而是走上前抱起地上遍体鳞伤的无双,她顺从的靠在他怀里,此刻,她不想去理会那些是是非非,她知道萧君奕被逼无奈,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他救她的办法,或许只有沉默。
不死,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可是,为什么心这么痛。
“我们回家。”他在她耳旁低语,将她抱紧在怀里,她就觉得安稳踏实,可是,她的家在哪里,她此刻,是不是没有家呢?她已经不是萧夫人呢?
“回家?哈哈哈……”大皇子狂妄的笑了起来,“萧君奕,你别忘了,她现在可是宫婢,你想带他出宫,是想违背父皇的旨意么?”
“萧玄宏,你别欺人太甚!”萧君奕忍无可忍。
大皇子也不忌惮,“我欺人太甚又如何,你能拿我怎样?萧君奕,我看你才是胆大包天,不过是我皇家养的一条狗,如今给你穿了件新衣裳,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人是主子啦?还镇北王呢,呵,没有兵权,你又算得了什么?”
萧君奕素来就不喜这口舌之争,尤其和大皇子争辩,他越激将,他萧君奕越不理会,自顾的抱着无双走,气得他直跺脚。
“萧君奕,”连晟拦到,“事以至此,你带无双出宫毫无意义,只会害了她。”
无双痛得走不动路,也不知道去哪,只想就这么待在萧君奕的怀里,自欺欺人也好,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没事了、没事了……
“我送她回宫女的处所,这没问题吧!”萧君奕道,连晟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盼他们近来都能安分守己,如此,时间一久,这些事情被人遗忘,或许,无双就能放出宫了。
“别的宫女到了年纪就能放出宫了,这罪婢啊,只能一辈子老死宫中了。”大皇子讥讽,又扭头冲恒王道,“五弟,此番弄来沐青云、青黛你可没少出力,父皇有罚自然就有奖,我们揭发冒牌王妃有功,领赏的时候,为兄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只是这也奇了怪啊,让揭发这沐无双的是你,如今帮她脱离萧府这苦海的人,也是你,你说这好人坏人都让你做的,我反倒不知道自个什么立场了,哎,都散了吧、散了吧……”
大皇子说完,拍着手,扬长而去,“戏散了、散了……”恒王休想拿他当枪式,他下水了,恒王也休想在岸上旁观!
一切,果然是萧玄钰所为。
无双望着不远处的萧玄钰,他站在烛光的背面,光线找不到,他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但是,她那失望、愤怒、震惊……各种错综复杂的目光,萧玄钰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了,仿若是一把利剑,狠狠捅他的心窝。
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对她都是伤害。
他明明最后救了她,可是,从一开始立场就不对了,救她又能如何,结果换来了更多的恨。
萧君奕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他还有什么好说,他打了一场漂亮的仗,赢了美人心,也让萧玄钰忙活、痛苦了一场。萧玄钰柔和的面容愈加冷酷,这场争斗,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难得多。
毕竟,这世上,最了解萧玄钰的人,莫过于萧君奕!
萧君奕和无双走远,司徒仲也拉着连晟离去。
萧玄钰反而坐了下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皇子去而复返,冷不丁道,“别怪我拖你下水,咱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你还指望你这样害她了,她还要谢你?!五弟,装好人也要分对象的,这女人已是残花败柳,要着何用?更何况,张卿把她的事也跟我讲的,这么个戏耍你的女人,你居然还动了心,你怎么想的你?现在好了,反正快刀斩乱麻,要下手就不能心软,女人如衣服,多得是,何必闷闷不乐?”
萧玄钰没理他,继续喝酒。
大皇子也不满了说,“你还给我脸色看,你说你,设计好的,你怎么突然变卦,居然还给沐无双求情,你还真想英雄救美啊?你这么,让我这揭发人情何以堪?合着我去做着坏人,你就去父皇面前当好人?萧玄钰,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好!还说什么以我马首是瞻,我看你是想拿我做垫脚石。”
大皇子气冲冲的要走,萧玄钰突然道,“大哥,留步!”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这样做是有苦衷的。”
“你就可劲编吧!”
“难道,你不知道父皇最讨厌结党营私的么?这些日子,我们走得太过密切,朝中已经有人想父皇参本,说我们合谋,相互勾结、拉帮结派,如果这时候,我再和你一道,岂不是验证外人的话么。今天我和你对立,正好打消了父皇的疑虑,岂不更好?再者,代嫁一事,扳不倒萧君奕,已经是意义不大了,他表面什么都无所谓,但真的如此吗?当初一个香芸就让他意志消沉,如今,再次除去他身边的女人,你以为,他这能潇洒的活不在乎?臣弟还是那句话,一废人而已,大皇子若不信任我,自有人信任,我的目的不过是带母妃离开冷宫,谁能帮我,我就帮谁!”
“五弟别生气啊,大哥只是随口说说,我们谁跟谁啊,再说淑妃娘娘也是我的母妃啊。”大皇子也不舍得失去这个支撑,忙言和,也真心佩服,“虽然没有预期的效果,但如今,我们也谈不上输。我就不信,父皇对这萧君奕没有微词,咱们就等着瞧吧!”
萧玄钰若有所失的点了点头,抬眸,那黑夜中,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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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君奕抱着无双走在皇宫里,两人都没有说话,什么话语,都比不上此刻的安宁。
“无双……”
萧君奕一开口,无双就摇头,“如果是抱歉,我不想听,我本来就代嫁有罪,如今这般,也是罪有应得。”
“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会救你出来,让你当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无双笑了笑,很是苦涩,“什么是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她成了最卑微的女人,谈什么尊贵?
“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萧君奕道。
无双有些虚脱,很是疲倦,她多想告诉他,这辈子,她最想的,不是成什么最尊贵的女人,而是,而是成萧夫人!
在离宫女住所不远的花坛处,开满了马蹄莲,这个季节竟也有马蹄莲,只有皇宫里可以做到。不知道家里那两株七彩马蹄莲,是否还艳丽着。
无双不想去宫女处所,便道,“我们坐一会。”
萧君奕抱着她坐在花坛下,靠着石墩,闻着花香,无双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我听说思思疯呢?”无双不安的问着,其实她心底好怕,渝州的时候,沐思思多么开朗,尽管跋扈,但也不至于六亲不认,她们也还是有感情的,可是如今,到了京城,看多了繁华,心的心也跟着虚荣起来,不能说沐思思变了,是她自己,自己也变了。
“是,她疯了,沐大人辞官了,要带她回渝州了。”
得到肯定答案,无双的心仿若掉进冰窟,干爹也辞官了。他们父女的不幸,是不是全是因为她的出现?
她突然满是自责!
可是,转念一想,辞官也好,身在官场,有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和步步惊心了。
“怎么会疯了呢?”无双仿若见多了生死一般,已经平静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是你,还是恒王?”
“不管是谁,你没事了,没事了……”
无双沉默不语,她想说自己好怕,怕京城的每一个人,也怕身在京城的自己。她怕自己有一天,有一天不再是原本的样子,好担心有一天自己可以视人命如草芥,或者,甚至可以亲自动手杀人。
她真的好怕,自己有一天成了这个样子!
萧君奕一直抱着她,可是,她也知道,他们已经不能这般名正言顺的拥抱了。她是宫婢,有着严格的准则,她再也不是他的妻子了。
好不容易习惯了他、习惯了两个人、习惯了当萧夫人,可是如今,这一切都要离她而去,她真的不舍得,不甘心!
她又要是一个人了吗?这个怀抱,有一天会不会抱着别人,皇上会让谁成为新的萧夫人?千雪吗,还是……?
这些,此刻她已经没有心力去想了,只想就这么睡着,睡着了便什么痛楚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君奕就这么抱着无双,低头看时,她已经睡着了。才几天不见,她睡着竟已习惯性的蹙眉,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领,一切全是没安全感的表现。
萧君奕的心仿若被什么啃噬掏空了一般,让他觉得呼吸都是痛的,脸摩挲着她的长发,将她抱得更紧。
不是将军了,失去了佩剑、如今,连无双都失去了!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给予他的,从他出身那一刻起,便只有失去,只是失去!
他们给他多少痛,他终会双倍奉还,哪怕你是皇帝、是王爷,是皇子又如何?!
“王爷……”耳旁传来声响。
萧君奕抬头,发现是宫中的老嬷嬷,一时没会过意,“何事?”
“这……”老嬷嬷指了指无双,“天晚了,王爷该离宫了,这姑娘,也是今日进入宫的婢女,奴婢是否则接她去住所的。”
“我送她过去。”
“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屋内都是姑娘家,王爷这……”说话间,几个嬷嬷已经将无双从萧君奕怀里接过来,他一慌,“轻点,她身上有伤。”
“是。”老嬷嬷领命。
萧君奕将随身带的钱都给了老嬷嬷,客气道,“以后有劳嬷嬷多多照应,先给她上个药,但别吵醒她。”
老嬷嬷笑嘻嘻的接过钱,“王爷放心。”
说着,将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的无双,抬进了那住所,他不由自主的追了几步,“砰”宫女住所的门猛地关上。
他站立须臾,巡逻兵过,再次请他离宫。
走在寂静的宫里,一切尘埃落地,他又是一个人了,自己孑然一身,这感觉真的好难受。又是冬天了,想起去年第一场雪的时候,他和无双在军营外面,看雪花纷飞,她笑得就像个孩子。
才一年的光景,她恐怕再也不会那样单纯的笑、放肆的玩了。
此后,他们一个挂牌王爷,一个带罪宫婢,宫闱深深,如何才能执手偕老?
沐无双,我曾经想甩你远远的,可是,当我想给你世上最好的一切时,却发现,一切已经迟了。
我们,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何日,才能一起去那枫树林间漫步,看红叶纷飞,我,可以背着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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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地。
无双沦为宫婢,没有死,这结果已经是出乎青黛的意料了。
如今,她和沐青云以及沐思思已经不需要禁锢了,自然可以离开恒王府。虽然萧玄钰乐意他们留下来,但青黛还是去了萧府,此举,无异于再一次否定了萧玄钰。
老夫人毕竟也是端庄娴雅的人,并没有对这渝州远道而来的客人怠慢,沐思思疯疯癫癫、痴傻不已,老夫人也很是怜悯,请大夫来看,没用。
这,或许就是命。
沐青云已是看开,只想余生好好陪在女儿身边,什么高官厚禄、追名逐利都是浮云。
青黛在府内看见了秋容,但秋容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青黛也没有在意,毕竟,没有人愿意和青楼女子相熟,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出身青楼。
沐青云要带沐思思回渝州了,青黛举棋不定,她想再见一见无双,可是,她在宫里,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还有一桩事,她必须去亲自做个了结。她要问他,这么多年,可曾想过她、念过她?渝州这一等,她还要等多久?他能不能给她个明确?
司徒府外,青黛一介平民,如何进得去?
寒冬风吹,青黛侯在司徒府外,削瘦的身子在那石狮子旁边躲着,避风。
从早晨等到下午,才见有轿子从外回来,是那司徒仲从宫中回来,小厮为他拉开轿帘,他穿着考究的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他并没有看见石狮子旁的青黛,只是天冷,急着回府,却不料,刚踏上一步台阶,身后就有人喊,“等一下。”
司徒仲回头,只见是位略显病态的妇人,只是那饱经沧桑却依旧神采奕奕的眼神,让他觉得眼前一亮,若时光倒退,从她的五官神韵推测,定也是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
青黛既期待又局促的跑了过去,下意识的就拉住司徒仲的手,像少女般羞赧着脸,“我等你一天了。”
司徒仲微愣,“你……等我?”
“是啊!”
“不知有什么事?”司徒仲被这突然出来的女子弄蒙了,突然想起偶有人拦轿递状纸,以为她也是,不禁道,“有冤去衙门击鼓,本官不直接受案。”
“什么?”青黛一时没明白。
司徒仲道,“你不是有冤情吗?”
冤情?是,她是有冤情,可是,所有的委屈、冤情,在看见他的时候,早已不复存在。
“老爷……”小厮给司徒仲披披风,示意他回府。
“你先别走!”青黛拉着他不松手,司徒仲只觉得奇怪,“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青黛啊,你难道忘呢?”
“哦~~~”司徒仲细看她,恍然大悟,然而青黛还不及大喜,就听他说,“见过,在大殿上见过,你是沐无双的母亲吧!”
说着,想起她出身青楼,不禁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也让侍卫和小厮退下。
“你找本官有什么事?”司徒仲依旧是那份官腔十足的样子。
青黛却面如死灰,“你当真不记得我?”
“记得,大殿上我们才见过。”
“那之前呢?我们……”
她那殷切的样子将司徒仲吓到,“你开什么玩笑,什么我们?本官可是门风清严,你找错地了。本官可从没去过那种地方,请姑娘自重!”
那一瞬,所有的坚持土崩瓦解,说天塌也不为过。她所有的坚持、信念在他陌生的眼神中,全部都成了一场笑话。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忘不了。可是,他居然忘了,她和他还一起有过……
这么多的过去,他居然给忘了!
青黛望着他,渴望在他那沧桑的眼中看到曾经美好的过去,看到一点点心动、一点点熟悉,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看她的目光,只有陌生,甚至还带着点鄙夷。
此刻的她,在他眼里,只是个妓女,肮脏不堪的妓女!
没有重逢的喜悦,一切,就这般戛然而止。
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他竟不记得了吗?他全都忘记呢?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努力冲他微笑,让自己还和昔日一样明媚爱笑,“你看清楚点,怎么会不记得呢,我是青黛啊!”
然而,不管她怎么将碎发弄到耳后 ,怎么冲他微笑,怎么热切的“介绍”自己,都引不起他半点的兴趣,更别说勾起什么回忆了。
好半响,司徒仲不甚其烦,“你找错人了吧,这司徒府可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你走吧!”
说着,命侍卫“送客”,自己亦转身而去,而后掏出汗巾擦了擦被她握过的手,仿若青楼女子是什么很脏的人一般。
那方白帕被他扔到地上,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子,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不屑。她知道,他不是故意和她撇开关系,若是这般,或许她还能好受点。可是,偏偏不是。
偏偏让她清楚明白的感觉到了,他是不记得她了,完全!
青黛茫然的站在那儿,她的出现,她的坚持,一直一直都是场笑话。
侍卫让她离去,她仿若傻了一般,没有反应,推拉中竟将她推到了地上,恰巧连晟会了,忙跑了过来,“你们干什么?”
“少爷!”侍卫忙住手。
连晟将青黛扶了起来,“青姨,你没事吧,你来找我的?”
“少爷?”青黛看着连晟,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连晟不明白她是怎么了,将她扶着道,“外面冷,咱们进屋吧。”
“少爷,老爷不许。”侍卫拦着,连晟抬头,司徒仲已经进屋去了。
“你是司徒仲的儿子?”青黛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连晟,更没想到,他、他会是司徒仲的儿子!
“是啊!”连晟道,“我复姓司徒呢!”
“司徒府有几个少爷?司徒仲有几个儿子?”她忽而大声质问。
连晟糊涂了,“怎么呢,你是不是还认识司徒府的谁啊,我爹就我一个儿子啊!”
“一个?那你出生那一年是不是下了很大的雪,你……”她抓着连晟的双臂,如此紧,紧到连晟很不安,“青姨,你到底怎么呢?担心无双吗?她已经没事了,虽说是宫女,但以后我会……”
话还没说完,青黛忽而哭了起来,松开连晟,蹲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
连晟心头一紧,毕竟旧识,想要她进府,她却只是蹲着不动。
额头突然一阵冰凉,抬头,竟下起了雪。一年,多快啊,又一年了。
连晟道,“青姨,下雪了,进屋去吧,别冻着了。”
下雪?
青黛猛地抬头,只见那雪花自天空飞舞而下,她曾做梦都想下雪,渴望渝州下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他回来找她,他们牵着手走在漫天大雪里。
可惜,她终于找到他了,他却忘记了她。
雪纷纷扬扬的下着,连晟劝不动青黛,只能将披风给她披着,她伸手接着雪花,这点和无双很像,都是喜欢雪的人。
看着雪花一点点在掌心融化,徒留一片冰凉,就如同青黛此刻的心。她突然好累、好累……
“青姨、青姨……”
连晟在耳旁喊着她,青黛才知道,这么多年,她都错过了什么啊!
她冰凉的手抚上连晟的脸,弄得他不知所措,微微避开。
素心从府里出来,“连晟回了,怎么还不进屋?”
这样走过来,她才看见了青黛,“这是……”
青黛看着那仿若雪换做的美人儿,问,“连晟,你成亲呢?”
“嗯。”连晟点头,素心有些红脸。
青黛哭着的脸,忽而笑了起来,这又哭又笑的样子着实将连晟吓到,可是,不等他请青黛进屋或是找大夫,青黛就笑着笑着转身走远。
连晟没有追去,只是脸边还有青黛抚过的温度,今天的她好奇怪,自己的心也好奇怪,仿若很苍凉很苍凉。
青黛笑着走远,不曾回头,她看见了时间最美好的事物,突然觉得自己看一眼都是亵渎。只是这笑着笑着,眼泪终是流了下场,漫天的雪花,都无法冻结她的回忆。
那过去的种种,不停在眼前上演,每一件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惜、可惜……
走了许久,雪花落在肩头,好美好美……她一直渴望下雪,以为下雪那一天,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天,而她也会是那个最幸福的人。
可是,如今,她的世界大雪纷纷,却没有半点欢声笑语,她一瞬之间,成了天底下最可悲的人。
终是舍不得,她回过头去,司徒府门外,什么都没有。
只剩那茫茫大雪,和一对遥遥相望的石狮子。
心,死了!
那一瞬,彻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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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题外话:抱歉啊,元旦期间更新都挺晚的,明天也估计是下午,不太确定更新时间,后天就好了,我上班依旧是每日上午9点更新,各位新年快乐,天天开心哦,么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