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暖站在后方看着前面的战况,今天攻城非常不顺利,楼兰都国曲兰城比他们想象的要难攻得多。从早上起一排排士兵架着云梯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向城楼进发,可是却没有多大进展。这是他们进攻楼兰遇到的最强的抵抗,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顽强的抗争。曲兰城的四座城门都固若金汤,连最薄弱的东门也难以攻下。
太阳从头顶渐渐向西滑去,厮杀声却愈发惨烈。楼兰皇帝清楚曲兰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能暂时保住曲兰,他就可以趁北周还未来到的时候保持力量,甚至有机会反击,可是如果曲兰失守,他就只有死路一条,绝无翻身的可能。曲兰的士兵也异常的勇猛,在国家即将灭亡的时刻,空前的爱国热情被激发出来。他们用热油泼、用石块砸每一个往城楼上爬的南越人,即使偶有几个人爬上了城楼,也立即被蜂拥而上的楼兰士兵扔了下去。
风徽宁和言暖并肩站在后方,抿唇看着曲兰城南门的战况。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伤亡人数是他预计的两倍,如果今天不能一鼓作气拿下曲兰,明天再攻击将更加艰难。“暖暖,我要亲自上阵指挥,你在这里等我。”时间不等人,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若是再拿不下曲兰,接下来的战斗将更加艰难。
言暖抓着他的缰绳,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徽宁,你一定要亲自去吗?”皇帝亲自上阵能极大地鼓动士兵的士气,其效果她不是不知道。而且身在其中风徽宁也能更好地指挥,胜算也会更大。可是她不想让他去,他的身体状况远不如前,上阵杀敌、身先士卒,她真怕这场战争是赢了,而她却输了他。
“我必须去。”南越的士兵在前线出生入死,他又岂可在后面旁观。风徽宁握住她抓着缰绳的手,目光柔和而坚定,“放心,暖暖,我今天定会拿下曲兰。”
在他不可逆转的坚持中,言暖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花费了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出兵楼兰,他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退缩。曲兰城不同于他们之前攻占的州郡,它是楼兰的都城,是这个国家的象征,曲兰城破,楼兰这个国家也就将破灭。就算楼兰皇帝能有幸逃出去,但北有卫绍峥,南有风徽宁,他复国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好,我等着你。记得,同去同归。”
风徽宁一怔,随即唇畔扬起了笑意,那笑是如此的明媚,仿佛能穿透浓密的云层直达天际。“好,同去同归。”
言暖静静地看着前方越来越激烈的厮杀,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袖。情况开始好转,越来越多的南越士兵攻上了城楼,城下的南越士兵也在用巨大的木头撞击城门,坚固的城门在坚持了一天之后似乎也不堪其扰,出现了松动的迹象。天色彻底的暗了下去,没有了阳光的照射气温一下子低了下去。她打了个冷颤,紧了紧披风。夜色中已经看不清谁是谁,她只能凭着城楼上的火把,依稀分辨出南越已经占了绝对的优势。
突然一声轰然巨响,城门被撞开,如潮水般的南越士兵冲进了曲兰城。言暖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被身边风徽宁的贴身护卫伸手挡住了去路。“主子,不可。”她脚步一顿没有再动,刚刚破城之时最是混乱,她不会武功去了不能帮上什么忙,反倒连累别人保护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后悔,为什么当初仗着有追踪链保护就没好好学习功夫,如果她也有高强的武功,就不必站在这里焦急地等待,而可以和他并肩厮杀。
夜色愈发浓重,城中的混乱渐渐平息下来,城门口完全恢复了井然有序的状态。言暖觉得脚站得有些酸麻,低头活动了下脚腕,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进。她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一队禁军侍卫疾驰而来,在离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勒马停下,领头的侍卫长下马单膝跪在她面前。“主子,城中已经平定了下来,皇上命属下接主子进城。”
紧绷的情绪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松,没有亲眼见到风徽宁她就是无法安心。言暖和身边的侍卫随着这支队伍一起进了曲兰城,城中街道是还残留着激烈巷战的痕迹,烧焦的房屋、肢体不全的尸体随处可见。言暖抿紧的嘴唇,战斗这样激烈,他会不会受伤?
马在街道上飞驰而过,“嗒嗒”的马蹄声仿佛敲打在她的心上,言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到他身边,只有亲眼看到他安然无恙,亲耳听到他的声音,她才能放心。
“主子,这边,皇上在楼兰皇宫里。”焦急中言暖的马已经超过了侍卫长,他不得不开口给她指示方向。
宫门前守备森严,在见到一支队伍直奔皇宫而来时,几个侍卫欲上前阻止,待看清了马上的人之后纷纷让开。言暖直直冲了进去,越过长长的宫道,遥遥看到那人站在丹陛之上含笑望着她。明亮的灯火照在他银白色的盔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他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一如往昔的温柔,唇畔咀着一抹柔和的笑,好似在安抚她浮躁的心。
“徽宁,你没事吧?”言暖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摸起来也冰冰凉凉的,不复往日的温暖。所幸他状态还不错,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
风徽宁抬手覆上她的双手,目光越发柔软起来。“我看起来像是有事吗?傻暖暖。”
“没事就好。”言暖松了一口气,从早上攻城到现在已经过去一整天了,健壮的士兵都觉得疲惫了,他的伤病一直都没有治好,她就怕他身体吃不消。现在亲眼看到他好好地站在她面前,不安的情绪才慢慢消散。
“你也一天没休息了,进去早点睡吧。”身后的宫殿是楼兰皇帝的寝宫,两个时辰之前这变成了南越的一部分。风徽宁牵着言暖的手把她带进寝宫,宫里都准备好了一切用度。
安顿好她,风徽宁转身要出去,却被言暖拉住了衣角。“你不休息?”这几天研究战事他一直没有休息好,现在曲兰城也攻下来了,他也该休息一下了。
“楼兰皇帝刚被押了下去,还有事情需要我处理。你不要管,好好休息。”他给她拉了拉被角,楼兰比南越要冷得多,刚刚攻破皇宫,还来不及找炭火,只能暂时凑合一下。
言暖看着风徽宁出了寝宫,缓缓关上了宫门。身下是柔软的床垫,身上是温暖的被子,本该是舒服入眠的,可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相关的事情搅合在一起反复地在脑中闪过。翻了个身,她强迫自己不要乱想,站了一天她也累了,今晚不好好休息,明天怎么照顾风徽宁呢?不知过了多久,在天色微明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得正酣甜的时候,她被一阵争吵声弄醒。疲惫尚未退去,她不想理会外面的争吵,翻身准备继续睡,却被一个陡然拔高的声音惊得坐了起来。刚刚那人说什么?一定是她睡迷糊听错了,她霍然下床,猛地拉开宫门。“你们在说什么?徽宁怎么了?”
元翔冲着她勉强一笑,“没事,皇上很好,主子继续休息吧,时辰还早。”
季铭盛不顾元翔的阻拦,高声说道,“皇上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元翔怒视着季铭盛,手上的拳头握得“咔咔”直响,若不是碍于言暖在身边,恐怕早就挥向季铭盛的脸了。“你胡说什么,皇上很好,你别吓着主子。”
季铭盛平常很是尊敬元翔,此时却完全无视他的愤怒,直焦急地冲言暖喊道,“这种事我哪敢浑说,主子快去看看吧,去晚了就……”
言暖只觉得突然间空气稀薄了起来,呼吸都觉得困难。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季铭盛就走。“徽宁在哪,带我去,快点,快点!”
其实在风徽宁要求取消大婚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只是她一直在逃避,潜意识里拒绝去想他真的会离开她。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实地感觉到恐惧。从门口到床边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却觉得好似隔了万水千山一般,脚步虚浮得犹如踏在云间,想快点走到他身旁,腿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屋内的太医见她这副模样,上前把她扶了过去。
“徽宁。”言暖坐在他身边,轻声地呼唤,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此刻从唇边溢出却让她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狠狠地咬着下唇,努力把眼角的泪逼了回去,仔细地看着风徽宁。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通明,唇上更是血色全无。他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好似睡着了一般,睡醒了就还是和往常一样,对着她笑跟她讨论政事。
“太医,徽宁他到底怎么样了?说实话!”临走时她不顾风徽宁的反对,把宫中的太医带来了一半,此刻这些人都在屋内,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希望。看着太医们一个个摇着头,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绝望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心。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留住这个美好的男子?他那么温柔,那么睿智,那么年轻,上天怎能如此残忍,在这个的时候走他的生命?
“徽宁,醒醒,看着我,我想跟你说话。”原来昨夜他的安好只是安抚她的假象,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怕她担心,所以强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即使已经病情垂危,他也不许下属告诉她,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走的那一幕,不想让她直面死亡的残忍。这个傻瓜,他总是为她着想,哪怕再细微的地方他都会为她想到,却从不考虑他自己。临走之时他不怕孤单,不怕寂寞,只怕她会伤心。徽宁,你如此待我,你要我拿什么来回报你呢?
一滴清泪从她眼中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他的脸上。像是被这细小的声音唤醒了一般,风徽宁眼皮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似乎扯动了一下。言暖惊喜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无限的希望,可是他却没有醒来,那细小的动作好似不曾存在过,只是她眼花看错了。
“徽宁,你是个骗子,你答应过同去同归的,你现在是要反悔吗?”言暖握着他的手,哽咽着声音抱怨。“你不可以说话不算数,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眼泪也再不受控制,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在他的脸上,她不断地重复着,哽咽让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几乎听不清她究竟是在说什么。
“傻暖暖,又哭。”风徽宁艰难地睁开双眼,入目就是她泪眼朦胧的样子,他想抬手为她擦去眼泪,手指动了动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别哭了。”他无奈一笑,昨夜的战斗透支了他全部的精力,现在他仿佛是被抽去了气力,只剩下一副皮囊,想为她擦去泪水都成了奢望。
见他醒来更多的泪水从眼中溢出,言暖扬起唇角,“徽宁,不许这么吓我,不许睡着,咱们还要回家呢。”
风徽宁微微蹙起眉头,心疼地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好,咱们一起回家。”她说回家,南越已经是她和他的家了,不管怎么样她是把他当做家人的,这就好,这就好。
“你说话要算数,”言暖像是怕他反悔一般,拉着他的手不放,仿佛只要他答应了就一定能跟她回去。
风徽宁笑了,他的傻暖暖,看起来坚强,但骨子里却还是那么脆弱。“算数,我答应了你同去同归啊。”这一生他许诺她的不多,他曾许诺给她一个孩子,他做到了,给了她风岚。他曾许诺要给她尊崇的地方,他也做到了,她是风岚的娘亲就是南越最尊贵的女人。南越长子即位不论男女,即使有一天他不在了,风岚即位她是皇太后,地位尊崇不变。他还曾答应给她一个家,他做到了,她如今已经把皇宫当成了自己的家。如今他还差她一个承诺,一个同去同归的承诺,他一定会做到的。只要是答应了她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会做到的。
调理了几日之后,言暖和风徽宁便踏上了回南越的路。留下了元翔继续处理楼兰这边的事宜,他们只带了少量的军队,乔装成商队离开。北周在前天攻打到了离曲兰城最近的散末郡便停止了征程,以曲兰为界,北方皆被北周占领,南越悉数划入南越。太子堪颐被杀,皇帝也在被抓后自尽,楼兰国从此彻底在历史上消失。
“暖暖,我真的吃不下了。”马车里风徽宁对着眼前的碗皱眉,言暖被他吓怕了,每天都会炖一大堆东西给他吃,虽然味道不错,但是每天吃这么多,他还真是吃不消。
言暖看着只喝了半碗烫,忧虑在眸子一闪而逝。尽管她每天想着办法多弄些可口的东西做给他吃,但是他吃得还是很少。或许他自己没发现,他现在每天吃的东西连原来的一半都不到,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说吃得太多。掩饰心中的难过,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来,再吃一点。”
风徽宁靠在软垫上,看着她娇憨的表情,心里的暖意和酸涩搅在了一起。虽然她掩饰得很好,可是眼底的难过又怎么能瞒过他。他们都是如此,害怕对方难受,所以拼命掩饰着自己的难过。“要是都由暖暖代劳,我就吃完这碗。”他们的时间不多,幸福能多持续一刻也是好的。
“好。”言暖端起碗,把勺中的粥送到他口中。
“这一勺的粥味道很好,”风徽宁夸张地说道,“你是不是在勺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放什么?当然是放了一罐子糖,不然你嘴怎么变甜了?”言暖又喂了他一勺,嗔怪地睨了他一眼。小心地避开“死”这个字眼,小心地开着玩笑,小心地保持着幸福和乐的表象,只为让自己在意的那个人能安心一点。
马车上男子斜靠在软垫上,女子正在细心地喂他喝粥,温馨甜蜜的画面,让每一人看了都羡慕。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份表面的开心之下,流淌着怎样的悲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