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绍峥立于马上，微微昂抬头看着城楼上的女子。他并没有因常清的话而恼怒，平静的脸上只有淡淡的悲悯。城门紧紧关闭，身为一国帝王却被关在自己国家的都城之外，本该是羞恼愤怒的，可是卫绍峥却镇定得好似在巡视城防。
明明是他在仰视，城楼上的人却感觉俯视的那个人是自己。常清脸上柔媚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她掌控着洛城的军队，掌控着洛城内大臣的身家性命。她背后有楼兰支持，有洛城中的楼兰探子支持，她才是手握筹码的一方。卫绍峥有什么，他凭什么那么镇静，凭什么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卫绍峥，你现在下马投降，我就看在夫妻情分上饶你一命，如何？”
“饶我一命？”城楼下的卫绍峥低低地笑了出来，常清还是那么自负，她确实具备做大事的阴谋算计，心思也够狠辣，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但可惜她谨慎不足，眼光过于短浅。“我倒是想看看你是如何饶我一命的”，说完他冲着城门内吩咐道，“戴赡，开城门。”
城门轰然洞开，守门侍卫整齐地由城门内跑出，站在城门两侧，俨然是迎接皇帝回都城的架势。城楼上的常清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粉嫩的脸上顿时煞白。她颤抖着嘴唇，眼睛死死地盯着城楼下。“这怎么可能，鲁卓、康臣，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戴赡不是被你们制服了吗？他怎么还掌控着城门？”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失声尖叫，她是做好的一切准备才和卫绍峥对峙的。在制服城门侍卫的时候，她就把所有的侍卫都重新撤换成她的人了，现在怎么都投向了卫绍峥？
“需不需要朕亲自给你解释？”不过须臾，卫绍峥已经上了城楼，他站在常清背后脸上带着轻嘲。常清所有的计划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他让城中的将士配合她演了这么一出戏，目的一是要揪出楼兰奸细，二是要给楼兰太子堪颐一个他们成功了的假象。
常清霍然转身，脸上的表情仿佛看到了鬼魅一般。她不自觉地倒退一步，背后抵在了城墙上，坚实的墙面透过厚厚的衣衫依然透着森冷。她颤抖地伸出手指着他，“你，你，你怎么上来的？”她焦急地看向鲁卓、康臣，“快阻止他，把他杀了，听到我的话没有，杀了他！”
她不断地重复着，大声指使着城楼上的侍卫将领，直到她喊得嗓子嘶哑，也没有任何人理会她，就连她一直信任的楼兰探子鲁卓、康臣也不为所动。城楼上的侍卫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将领都屈膝半跪在卫绍峥面前，没有一个人听她的话。一败涂地，常清顺着城墙缓缓跪坐到地上。原来他一直掌控着全局，她所有的计划动作都没有逃过他的双眼。他就像是冷眼旁观的看客，而她就是台上的小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不过在别人设计好的剧本里跳着可笑的舞蹈。
卫绍峥走到她的面前，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问道，“现在你还想拿什么跟朕交换？”她拿他儿时的美好，拿他的信任为代价，交换了他的幸福，交换他的暖暖。她拿西凉半壁江山为代价，交换陆盛川的死和她的权利。她够狠，为了权利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能交换出去，他当初为什么会相信她，让她有机会害了暖暖？
常清娇艳的脸上只剩下了颓败，她隐忍了那么多年，谋划了那么多年，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她不甘心，她没有错，错的是上天，错的是卫绍峥，错的是那个女人。“你以为她的诅咒解了就可以对我肆无忌惮了？”她咯咯笑了出来，眼神中充满了阴毒。“卫绍峥，你还真是过河拆桥。不过没关系，我死了你也得不到她，她现在爱得是风徽宁，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为风徽宁的皇后了。我得不到幸福，你也别想得到。她不爱你，她不爱你了，哈哈，哈哈哈。”
卫绍峥阴沉地看着她，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意。“别笑了，朕让你别笑了。”她触及了他心中不可言及的伤，那是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他可以杀了常清，可以踏平楼兰，可以把言暖当年受的委屈都一一为她讨回，可是他却不能让时间回到过去，不能让言暖再回到他身边。在南越她转身的那个画面，永远地定格在他心中，那夜的小雪仿佛从此驻守在他的生命中，永不消融。
“说中你的痛了，”常清得意地昂起了下巴，“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她嫁给了风徽宁，将来你一统天下之时，是攻打南越还是不打？你要是攻打南越杀了风徽宁，你猜她会怎么做？”她上前靠在卫绍峥耳边低语，“她会恨你入骨，她会跟你拔剑相向，用剑刺穿你的胸膛，就像在西凉国时那样。”
一阵阵阴冷顺着骨缝钻进身体里，卫绍峥面上却不表露出一分。“来人，带她下去关进天牢，好好伺候。”他加重了“好好”二字，在侍卫架起常清的时候，他又补上了一句。“朕要她活着，一直活着。”她扼杀了他对亲情信任，扼杀了他的爱情，扼杀了他的孩子。直接杀了她是对她的恩赐，他要她生不如死，要她用一生来忏悔她的所作所为。
常清睁大了双眼，身体猛地抖如筛糠。天牢，那个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地方，关进那里的人通常不会很快就死，但是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天牢里的各种刑罚她是知道的，那些不会致命却会让人陷于九重地狱的刑罚日夜折磨着犯人。卫绍峥还特地关照，那她在天牢的日子……“不，我要不要去天牢。”如果被关进那里，还不如死了痛快。她霍地站起了身子，转身就要跳下城楼。
不用卫绍峥下令，只一个眼神，周围的士兵就按住了常清。用破布堵住了她的尖叫，扭着她的胳膊把拖了下去，城楼上又恢复了安静。
戴赡上了城门，城中已经安定下来。在常清叛乱中楼兰的奸细大多浮出水面，其他可疑之人也皆被他监视起来。“皇上，隐藏在城中的楼兰奸细和可疑的人都被抓来起来，共有一百三十五人，其中在我朝为官的有四十一人。如何处置这些人，请皇上定夺？”
“杀无赦。”烽火已起，再留下那些人也没有任何作用。一百三十五人？他父皇还真是留给了他不少好东西，先是安家，现在是楼兰奸细。
“是。”戴赡领命而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卫绍峥遥遥地看着南边的天空，耳边还在回响着常清的话。他和风徽宁都不是能安于一方的人，一统天下兵戎相见是迟早的事，到那时战场相见，暖暖，你会希望谁赢，你会站在谁的一边，你会希望活下来的那个人是我吗？
他收回了目光，忍不住自嘲一笑。她都已经嫁给风徽宁了，现在再想这些实在是多余，哪个妻子会希望自己的丈夫在战场上落败？刚刚常清提到夫妻一场，可是他的妻从始至终只有言暖一人啊，她也曾是他的妻，她是不是也该希望他赢？
处理了洛城的危机，其他地方的便也不难解决。早在离开北周的时候他就算好了堪颐的进攻路线，攻破的那几个郡县他早已做好了安排，百姓辎重大部分都转移了，只留下少部分不愿离开的。大将古飞扬早已断了楼兰太子堪颐的后路，带兵三面包围了他的大军。堪颐的下一站正是梵谷关，那里有慕雅枫驻守，到时候堪颐四面受敌，拿下他易如反掌。慕雅枫和古飞扬合作多年，两支队伍合并成一支大军，从北方直捣楼兰，与南方打过来的风徽宁会合。现在，不知风徽宁那边情况如何？
浓烈的血腥味在风中肆虐，眼前是堆成山的尸体，脚边是流成河的鲜血，言暖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波澜。这些天来一直是这样，从开始止不住的呕吐，到现在的表面平静内心翻滚，她无法面对鲜活的生命消失在眼前还无动于衷，她永远学不会习惯战争的残酷。但是如果风徽宁要统一天下，那她就陪着他踏过尸山血海。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果一定要由谁来统一，那么她宁愿是由她来见证，宁愿统一的那人是……风徽宁。
熟悉的欢呼声响起，城楼上竖起了“越”字大旗，在风中张狂地飘扬。言暖紧绷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抿成一条线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赢了，赢了就意味着离回去的日子又早了一天。楼兰大势已去，北周已经击溃了太子堪颐的大军，现在攻破了楼兰北方的五个郡县，正在向楼兰的都城行进。南北夹击让楼兰顾此失彼，本就兵力不足，眼下更是颓势尽显。
“我们赢了”，身边的人淡淡说道，语气平淡只是在陈述，而没有多少喜悦。
言暖转过头看向风徽宁，“嗯，赢了，真好。”越往北天气越冷，冷的让人穿了厚厚的衣衫还是忍不住打颤。“徽宁，进城找个地方休息吧，你的脸色不太好。”行军征途上他每日都熬夜，看战报、跟将领研究攻击路线、考虑士兵的衣食住行，太多的事需要他处理，原本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稍微丰腴一点的脸庞，又迅速地凹陷了下去。她想劝却在看到他专注的神情时住了口，只能更加小心地照顾他的起居，更加精心地料理他的饮食。
“嗯。”风徽宁点点头，随着众将领走进了刚刚占领的城市中。他走在众人的前面，脸上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努力忽略身体的不适。不管有多难受，哪怕身上钻心的疼痛，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这些日子言暖的担忧他都看在眼里，她担心但是她从不说，只是默默地对他好。他不是个喜欢抱怨的人，发生的事情不可改变，抱怨只是徒劳。可是现在他却忍不住抱怨上天，为什么不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和爱心的女人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在原知府府里风徽宁和众将领商谈着下一步的战事，等谈完已是深夜。风徽宁合上宗卷，站起来活动下僵硬的身体。刚伸伸胳膊，门就“咿呀”一声开了，言暖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累了吧。”言暖把饭菜一一从食盒中端了出来，把筷子放在他面前，然后递给了他一块湿帕子擦手。他和将领一谈起来就是几个时辰，饭也不吃，连药都没有服，再这样下去她真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空气里浮动着诱人的香气。“好香。”风徽宁擦擦手，接过她手中的汤喝了一口，暖暖的汤瞬间让全身都温暖了起来。“这是第几次做的饭菜了？”他跟将领们一谈起来就忘了时辰，常常错过用膳的时间，可是每次言暖端上来的饭菜都是温温的，刚好入口。她既然不知道他们几时结束，还能准备出温度合适的饭菜，只能说明她做了很多次，直到他用饭为止。
“哪有做几次，我是刚好做晚饭，你们就结束了。好了，快吃吧。”本来用饭就没有规律，她更不想他忙完了还要等待，所以准备了几次饭菜。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健康。“不知道岚岚现在过得好不好？”言暖给他布菜，转移了话题。
“有浅玥照顾她，你不用担心。”那个小丫头虽然平时淘气，但是很懂事，他和言暖都不在，她也知道深浅不会胡闹。“想她了？等攻破了楼兰都城咱们就回去。”
“是想她了，我还没跟她分开这么长时间过。”从风岚出生她们一直都在一起，最多也就两天不见，现在已经出来半个多月，她每天都会梦到岚岚。
“明天整顿一下，后天就开始进攻都城，你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岚岚估计也是天天在家里念叨你，你们这对母女真是……让我这个当爹的都忍不住嫉妒了。”风岚对他尊敬有余，却亲近不起来。
“好，拿下楼兰，然后咱们回家。”同去同归，她要和他一同回家！
古飞扬：第一卷第十章少男情怀出现过
戴赡：第一卷第十四章出现过
关于言暖被诅咒，常清是在给她的补品中下的咒。在第一卷第三十八章侍奉羹汤里写到过，言暖喝完她的羹汤之后感觉累就是佐证。在太庙她喝了茶水有异常，别人喝了却没事，就是因为她中了诅咒，身体与常人不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