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宛清。”他站在牢门口,慢慢说道,“人犯为何还未带到?”
“大人稍等,人犯刚刚受惊晕到,正在救治,现下已经大好。”岚宛清何其敏感,自然感觉到了宁俊缓和了的口气,也有些讶异,却也没多说什么。
接着她走到那狼吟山二把手面前,那人现在被绑得老老实实,一脸的憎恨,死死地盯着她,“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你杀了我那么多弟兄,休想我上堂作证!”
“嗯……看来还没有全好,得治。”岚宛清蹲下手,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手掌一番,天机刺赤色光芒一闪,刺入他的手腕。
那人身子一愣。
“一会你就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
等了一会,确实天机刺开始起作用之后,岚宛清站起身一点头,楚羽等人将双眼发直的案犯带出来,交给宁俊。
宁俊看了眼盗匪,不确定地看了岚宛清一眼,岚宛清负手点头,示意他放心。
很快人犯就被带上了堂。
等到岚宛清稍晚一步到大堂之上的时候,人犯早已开始在大堂之上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对于刑部尚书的屡次出声打断,直接选择了无视,至于西厂莫可卿的大骂,还有堂上的各种小动作,他也全然当作没看见,一瞬间就像是被说书的附体了一般,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把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狼吟山盗匪与边城官府的协议,每年交纳的银丙数目,还有在官兵的有意保护之下,如何打家劫舍,灭人满门,通通说得一清二楚。
这些人经常做的事,就是帮边城还有越漠罗聪等人铲除异党,还曾在多年以前将一家极为富有,却不听话的商人灭门,最后伙同越漠罗聪以及边城县衙,将那人的万贯家产分了个一干二净,这人对数字极为敏感,每人分了多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作为狼吟山盗匪的二把手,他主要负责主管狼吟山的财务,还将数年与边城越漠的银两往来报得清清楚楚,数目之大,令人震惊。
他还说道狼吟山大当家,其实在越漠有家有小,儿子还通过罗聪牵线,拜在永王门下的管家名下,还得了个校尉的虚职。还说到每年如何运用漕帮走水路,将搜刮来的银两送往京城,有时候是给一个姓李的白面男子,有时候是给一个有些娘娘腔的面带黑痣的男子。
越听堂上众人越是心惊,岚宛清突然打断他问道,“在你记忆中,交接最多的一笔银子,是哪一次?”
那个二把手想也不想的就说道,“当然是今年立春那一次,就是越漠暴雨,溃堤之前!”
“大概有多少?”
“具体数目我也不清楚,是越漠罗府尹亲自叫我赶到越漠,后来又找到我在漕帮的兄弟,说是有批东西要送到京城交给李先生,东西倒是这么多年最少的一次,也就一个锦盒,份量也轻,但是看罗府尹那紧张的模样,就像是里面装着万两黄金一样。他当时叮嘱再叮嘱,叫我们一定要多派人护送,中间一定不能有差错。后来我那兄弟也实在是好奇得紧,就悄悄将锦盒的锁给打开了,他以前当过偷儿,做起这事来毫无痕迹,打开一看之后,唉哟!”
他一拍大腿,神情夸张地问向众人,“你们猜猜看!他看到了什么?”
堂上大官全都哭笑不得,审案这么多年,还第一次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一个将死的重犯,说起证词来这样眉飞色舞,都快跟说书的一样了。
奇哉!奇哉!
刑部尚书心里暗叹,自己当官数载,今儿个也算是开眼了!
所有人都不由得往岚宛清身上一瞟……这个女人究竟是做了什么手脚?迷魂术?
“唉呀呀呀!”看到没人捧场,那二把手就自己给自己造氛围,“银票啊!全是银票啊!圆通钱庄全新一千两面额的银标,码得整整齐齐,足足有两千张!”
一瞬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反应慢一点的,刚刚把这数字给算出来的游文广,“啊”地一声,直接惊呼出声。
这可是两百万两银子!
银子就可以让三口之家过上小康日子,一千两银子更是可以买幢三进大院,还是豪华装修的那种,就算是越漠府一年上交的税银总额,也不过如此!
他们又是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钱,呈给永王?
很快这些头头们就想到,今年立春之时,越漠出事前,永王确实数次上书,称越漠治水有方,越漠府尹能力不凡,吏部也开始着手,打算给罗聪升职。
只不过后来越漠出事,汾河坝溃堤,出了这样大的事,哪怕越漠事后处理再好,也得担上失职之罪,但永王在其间周旋调节,是将对罗聪的处罚给变没了,反而无罪有功。就为这事,三公很是不赞成,还与永王争辩过,但是永王答得是振振有词……赏罚应当分明,但是危难之机,一味只顾惩罚,会寒了官员之心,以后出了灾祸,全都一门心思避灾,谁还敢出来办事?
现在他们可算是看清了之背后的关联,一切都是个钱字在作祟。
一想到竟然有两百万两,三公心里就堵得发慌,这样大的数目,想到齐霄因为连年战事,国库吃紧,竟然还有人拿两百万两来行贿!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两百万两又是从何处而来?
除非有极大的工程,否则是不可能抽出这么多银子,近年来越漠惟一能用到钱的地方,也只有一个了……汾河坝!
刑部尚书也想到了这一点,当下就有些坐不住了。
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灭门案,竟然扯出了当朝亲王,最多也就是给永王一个教训,收回点权力就是了,没想到现在竟然顺藤摸瓜,扯出了汾河坝!
数万民生,千亩良田,十年休养,毁于一旦!
而且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就这两百万两一扯出来,就连当今太后都得动怒!今年春雪变灾,东方千亩良田受灾,当时国库告急,太后无奈之下,只有组织官员捐钱,当时永王殿下就捐了一千两,还不停地在太后面前哭穷,最后还是太后全力缩减宫中吃穿用度,省出了几十万两银子用来赈灾。
想当时太后一心以为永王是真穷,还赐了他一对黄金西洋钟,价值远高于一千两!
三公互视一眼,眼底都跳动着欢喜……没想到抓着小鱼,钓出大鱼!之前他们一直在发愁,就算官匪勾结的事牵扯到永王,太后也不会办,没想到现在一击即中!朝中无人不知,殷太后最恨就是欺骗与背叛。
偏偏这一次,永王做了个全!
三公全都赞赏无比的看了岚宛清一眼,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好!
岚宛清这时候突然走出来,将怀里准备好的折子往上一递。
“安顺同知岚宛清,状告永王,卖官收贿,以致下属边城官吏为求高位,勾结盗匪祸害百姓,中饱私囊克扣汾河坝筑坝工银,导致汾河坝溃堤,千亩良田被毁,百姓伤亡,北越受灾,遗害百年!”
当初找师爷写出来的折子,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全场皆寂,无一人出声,所有人本以为,岚宛清在此次状告亲王一案中出头,已经有莫大的勇气,没想到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点后路也不给自己留,折子都一早写好了,就是要请三公代为上奏!
心里震惊,同样也很佩服……像这样勇气十足无所畏惧的人,齐霄已经百年未有过了!而且对方,还只是一名女子!
三公沉默之后,龚诚手一挥,他的随从赶紧上前将折子接下,龚诚将折子往案前一放,说道,“岚大人高风亮节,老夫佩服!这折也不用你出面呈递,待我等查清此事,自会亲自联名向太后上书。”
“岚宛清代越漠所有受灾百姓,谢过三公。”岚宛清认真的鞠了一躬。
“今日之案,就此休堂,所有证据务必封存好,待我等上书太后之后,再审二堂。或许此案,还得移交上京。”龚诚看向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微微一点,一心想着之后三公必然要派人入京,将那个李管家还有漕帮的副帮主,以及那个娘娘腔的带痣男子,不用说,那必然是西厂的人,他得赶快通知永王,将这些人全都灭口,或者及早转移。
三公淡淡看了他一眼,刑部尚书的这些小算盘,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他们双方都需要时间,谁能笑到最后还不定呢!
“退堂……”
低低的喝声响起,木棍击地响起的声音,朝着远处传去,一直守在外面的百姓,远远地沸腾起来,只看见岚宛清的背影,挺立而又坚持地从堂下而过,就像是永不折断的长枪。
在她身后,安顺府大门缓缓关上,将日光给闭了进去。
齐霄开国以来,牵涉最广,内幕极深,最让人震惊的大案初审核,就此结束。
开堂之后,参与审案之人,没有一个人是轻松。
永王一系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今天的种种证据全都对永王极为不利,但是关键人证没有出现,事情还是有变数的。
只要把人数找到了,不管是李管家还是带痣男子,只要确认那两百万两给了永王,再去查查这两百万两从何而来,将汾河坝的账目给查清楚,自然很快就能将整个案件给理清楚,给永王致命一击!
不过这案子的后续将如何审理,是在安顺城还是在上京,全都是未知数,岚宛清一向提前做准备,自从知道云哲的证据之后,早就想过要把证人找到,将那个李管家还有带痣男子给找到,所以她早早的就派了奔狼前往上京探查,之后还把珑昭给一并派了过去,她完全信任奔狼,虽然对于珑昭还是有所保留,但是有奔狼在,必然能将秘密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