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宛清一挥手,安顺城的官差也将她拦住。
莫可卿脸色一觉,手一挥,身后西厂的人也跟了上来,接着刑部尚书所带来的那些京城官差,也都冷冷一回头,默默地站在了西厂的人身边。
没有了公众视线,就在这安顺府后院,所有人都撕下了客气的表象,冷然相峙。
“岚宛清行事狂妄,谁知道她会不会在证人身上动手脚?”莫可卿满不在意地一笑,执行往前走上一步,“我不亲自看着不放心。”
“你只管来。”
岚宛清压根就没有与她对着干的意思,一挥手,让她继续跟着。莫可卿却是一愣,对于岚宛清这个死对头,她实在太了解了。她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让步”两个字,她之所以这么做,必然是她计划里的一部分。但是现在……她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人,不管怎么说,也是她占优势,岚宛清的身边也没有别的人了,一会只要将人犯押出来,她只要趁机抢,或者干脆杀人灭口,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既然岚宛清不介意她跟着,那她就跟着,看谁能够笑到最后!
两泼人就这样跟着岚宛清向前走,岚宛清也不看向后方,笔直地看着大牢走去。
安顺监牢就在安顺府衙北院深处,四处高墙,分为左牢和右牢,左牢关押杀人抢劫等重刑死刑犯,最近西厂可没少来,更是把左牢给翻了个底朝天,右牢则是女牢院或者一些偷盗等轻刑犯,人员流动,随时都可能发配出去。
右牢几乎没有防卫可言,罪名又与狼吟山盗匪完全不搭边,西厂探子们的目光压根就没朝这边看过。
岚宛清走到两院中间,突然身子一转,就朝着右牢走去。
莫可卿看到她所走的方向,脑里灵光一闪,瞬间就全都明白了。
她当即悔恨无比,莫可卿就这么轻易地给她玩了一个障眼法!
她只想到重刑犯必然就在左牢,找不到就会认为岚宛清将人藏到了别的地方,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人就在牢里,而且是以另一种罪名,关在另一个牢里!
岚宛清嘴角泛着冷笑,她就是利用了莫可卿的思维误区,给她玩了个把戏,说起来很是简单,不是她想不到,是压根就不会往这里想!
很快盗匪就被人从右牢里提了出来,胸口还挂了牌子,莫可卿看着,差一点没有背过气去。
她眼神一冷,正想示意身边的人赶紧动手。
右牢出口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众人都想等到盗匪走到阳光底下再动手,突然岚宛清手一挥。
众人一看到岚宛清动作,当下头皮都麻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全身防备。
岚宛清四周却无人动作,只不过右牢通道中,却有几人走了出来,从右牢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推出一样东西,挡在案犯身前。
那东西虽然用布盖着,但是莫可卿一眼就看出了轮廓,当下脸色一变。
“我说过,你们想跟就跟。”岚宛清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现在我把人提出来了,正是狼吟山盗匪二把手,你们想杀他,只管来。”
接着她退后一步,她身边的人全都跟着她一起退入右牢通道,岚宛清一进门,顺手就将那油布“唰”地一声给扯开了。
“神焰弩!”
京城来的官差一声惊呼。
莫可卿脸色一白,紧紧的握住袖下的双手。
别人永远不敢做的事,偏偏她岚宛清就是敢做!还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她竟然就当着她莫可卿的面,把这架神焰弩给亮了出来!
这神焰弩本来就是西厂的,而且是她秘密从京城调来的,只不过在那晚血煞之夜,被岚宛清给留了下来。
她竟然现在把神焰弩拿了出来,用她的武器来当她的路!
更为重要的是,她不可以说这神焰弩是西厂的,如果她说了,就只会引发京城官差的怀疑,上身!
果然那带头的军官一声惊呼,“神焰弩!安顺府是不可能有的,难道是北越尚武部大营借给你的?这难道是三公的意思?莫大人,三公心思如此之坚定,你我不可以强行介入!”
莫可卿恨恨地咬紧了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人多虑了,三公断然不敢从地方军营里调出此等神兵,安顺府越级使用,这是死罪!”
“那你说这神焰弩哪里来的?”那军官摆明了不相信,“难道还是安顺府自己去调来的?就算是游总督亲自去,也不可能做到!”
莫可卿只觉得心口一腔怒血都快喷出来了,她很想大吼一声,“这是我的!”但是她心里很明白,她不可以说!哪怕是自己这话憋得心口,也得强行压下去。
京城来的这批人都是人精,消息灵通不说,政治间的权力倾轧更是清楚得很,对于神焰弩的重要和地位也极为清楚,一看到神焰弩的出现,似乎就看到了八个大字。
“政治斗争,军方势力!”
这样生猛的八个大字当前,他们哪里还敢乱来?下一秒这些人全都退下,与西厂远远地保持距离,做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最后也只剩下西厂的人独自与那神焰弩相抗衡。
岚宛清不慌不急,只是淡淡地站于神焰弩之后,开品说道,“莫大人,你就下令吧!镑位也请放心,这神焰弩尚未大成,再强大的弩也只能发射一次,你们只管往上冲,死个十个人,其他人就可以踏着他人的尸首来杀我了。来吧!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噢!”
西厂探子们瞬间整齐无比地往后退了三步,还不停地往后站,生怕自己被莫可卿选中,成了那第一批送死的人。
莫可卿冷冷地看着那散发着幽光的神焰弩,还有弩后那负手而立的岚宛清,心里万恨难平!
她究竟该不该冒着犯众怒的风险,下这个必死的命令?
岚宛清嘴角一勾,一转身,身后的赵韩赶紧送上条凳子,她一摆衣衫,就这样气定神闲地坐了下去。
阳光下莫可卿浑身冒着寒意,气得发抖,却说不出半个字。
她可以叫下属冲上去,以命作垫,拿下岚宛清,但是日后,她必然在西厂威信全失!
她可以死等,岚宛清带不出人来,她就在这里与她死耗!
但是她没有时间,等久了,那些大头头们自然会前来查看,到时候西厂就会坐实“围困安顺同知,意图抢劫证人”之名,就算刑部尚书站在她这一边也没有用,虽然三公不是主审,但是他们的权势不容小觑。
莫可卿盯着黑暗里,轻闲坐着甚至开始喝起茶来的岚宛清,心里愤恨不已!
输!她一直都在输!
这个女人似乎就是她命中的克星,遇到她之后,她一次都没有赢过!
不管她如何精心计划,机关算尽,那个狡猾至极的女人,最后都会用一种她完全想不到的方法,将她的计谋全然粉碎。
时至今日,莫可卿依然不甘心,她并不觉得是自己无能,是自己不够强大,才会输给岚宛清,她只恨自己处处所制,上头的永王无能,太后又天高皇帝远,而且太后上位不久,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止张胆,所以她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地步,堂堂西厂指挥使,竟然连个小小的安顺同知都斗不过!
看到在那边厢悠然喝茶的岚宛清,她真想一把冲上去,将那神焰弩给砸了,连带把这个安顺府衙一起砸了,砸他个天翻地覆!
但是她做不到!
她不仅什么都做不了,还要在这边气轰轰地看她喝茶,然后退下……
看到眼前在一堆护卫拥护之下,淡然喝茶,睥睨天下的岚宛清,她突然眼前就出现了另一张容颜。
多年以前,她在那冰冷后宫里第一次看到她,当是她孤身而坐,四周空寂,却依然骄傲地看着她,对她说。
“莫女官,跟我走,死得痛快,或者活得张扬,你自己选。”
她做了自己的选择,跟她一起走出冷宫,走到承阳殿,走近龙榻,直到走到那一幕幕乱晾之下,惊声连天的一夜……
她突然猛地打了个寒颤。
莫名坠入那冰冷的回忆之中,想从恐惧中抽离出来,需要十足的勇气。
接着她就听见后方传来嘈杂的人声,看来必然是时间拖得太久了,那些头头们也忍不住前来查看了。
她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盯了岚宛清一眼,不甘心地说道,“退!”
西厂探子们如获大赦,跑得比豹子还要快,岚宛清也不急,直到看到太傅宁俊的身影出现在后院,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按照常理,他们是不能随意离开在审公堂的,只有出现意外的时候才可以,这么久犯人还押不到,也算是特殊情况了。
在宁俊到来之前,岚宛清又将油布盖到神焰弩之上,示意人推回暗处。
宁俊远远走过来,这里已经不再有之前剑拔弩张的气势,只不过宁俊眼尖的瞟到了地上凌乱的脚印,心里很是清楚之前必然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对峙,他扫了一眼四周,看了眼京城官差还有西厂探子,不由得有些惊异地看着岚宛清。
想都不用想,这些人之前必然将岚宛清围了起来,也打算下手抢人,只是让他疑惑的,这岚宛清是怎样不动声色地让他们退下了呢?
人如传言,果真是奇女子也!
宁俊一直对岚宛清的印象不怎么好,总觉得传言只是夸大其辞,而且这女子坚持将陛下带在身边,谁知道她有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虽然如今担心犹在,但是心里一个新的念头又升了起来……此女如好生培养,必在将来成为我等一大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