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结伴而行。
一路上,青砖绿瓦,香榭亭台,风景虽不出彩,但因为有了少女活蹦乱跳的身影和爽朗清脆的笑声,倒是成就了一幅怡人的画卷。两个孩子的背影在前方跳动着或被动着,两名青年则在后方不徐不疾地跟着。
“我还以为,你会同意让自娫在宫里转转。”走在穆清弦的身侧,我没话找话,漫不经心道。
“为什么?”他没有立刻接话,但好歹还是应了声。
“你喜欢放养呗……”我挑了挑眉,自认为一语双关。
“放养?”穆清弦的反应难得地慢了一拍。
“嗯,放养。”我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听了我意义不明的回答,穆清弦似乎一时接不上话来。等到他总算开口出声的时候,说话的对象已然不是我。
“小娫,换一条路走。”他冲着前边的人儿喊道。
少女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等穆清弦和我一前一后快步追上之际,她皱着眉头仰视着他,问:“为什么啊?”
“前面是公主的寝宫,不要冲撞了才好。”穆清弦望了望远处,语气如常,可这说出来的话……似乎不太符合他的风格?
“……”柳自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穆三闲人,”她忽然上下打量起穆清弦来,“这不像你啊。”
瞧,连柳自娫也这么觉得。
“……”四目相对,穆清弦动了动唇,一反常态地语塞了,“反正让你绕道你就绕呗。”过了一会儿,他才这般说道。
“我不要听你的。”柳自娫别过脑袋,一口拒绝。
同时,我目睹了穆清弦少见的吃瘪表情。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自娫,清弦说得有理。”僵局中,程肃张嘴肯定了穆清弦的提议,“我们……”
“这不是穆家的三公子吗?”谁知程肃话未说完,不知打哪儿就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四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不远处,只见一名妙龄女子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正朝着我们姗姗而来。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不知何故,我目视着她一步一步地靠近,脑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孔雀东南飞》里的段子。我想,这些诗句用来描述眼前这位娉娉婷婷的女子,绝不为过。
“公主……”结果一行人中,还数穆清弦反应最快,他先一步微微欠身,对着来人垂首作揖。余下三人也相继回过神来,赶忙各自行礼。
原来是黎思公主。那日一面之缘,她病痛缠身,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今病魔暂退,得以常态示人,没想到竟有着如此沉鱼落雁之貌——只可惜,她面色苍白,稍显清瘦,十有八九是因为……
“免礼。”走近了的黎思噙着笑意道出了两个字,这就打断了我的思绪,“穆公子别来无恙。”
“劳公主挂心。”穆清弦一本正经地答话,平日的玩世不恭好像收敛了很多。
“……”来人笑靥如花,她悠悠地扫视着我们,视线落在了我和程肃的身上,“想必两位就是北梁的莫副使与程家的四公子程肃吧?”
“是。”我俩异口同声。
“多亏你们带来的萑苠草,本宫的身子舒坦了不少。”来人不紧不慢地说着,仍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本宫一直没机会当面谢谢你们。”
“公主言重了。”我赶紧谦恭地抛出所谓的外交辞令,“能为公主分忧,是我二人的荣幸。”
她抿着双唇,略微颔首,目光又转到了柳自娫的脸上,笑道:“这是柳姑娘吧?”
连柳自娫她也认识?
“公主认得民女?”柳自娫瞪大眼睛仰视着来人,似乎也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但与我不同的是,她就这么无所顾忌地问出口了。
无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啊……希望这公主别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才好。
“三年前你入宫,还同本宫一起喝茶。”黎思和善地俯视着少女,一字一句毫无责怪之意,“你忘了?”
“哦!我想起来了!”柳自娫眼中闪出光芒,笑得天真烂漫——她的得意忘形基本上害其余三人都替她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三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黎思笑容可掬,似乎毫不介意少女过犹不及的自来熟。
“托公主的福。”小丫头倒还会说两句合适的,只是说这话时自然过头的表情依旧叫旁人不敢随便喘气。
“本宫喜欢这丫头直爽的性子。”黎思冷不防表达了对柳自娫的好感,而后,她又笑着看向面无表情的穆清弦,“穆公子若有空,不妨多带柳姑娘进宫,好陪本宫说说话。”
穆清弦想来也未料到一国公主会来这一出,他似是愣怔片刻,随即拱手道:“小娫不懂宫中规矩,恐冲撞了公主。”话音未落,我就看见柳自娫瞪了说话人一眼,幸好她还有点儿自制力,没当场把“你说谁不懂规矩”给吼出来。
“……”黎思扬着唇角笑而不语,忽然,她用手遮住口鼻,闭上眼睛不徐不疾地打了个哈欠,“本宫乏了。回去吧。”前半句话,她说给所有人听,后半句话,则是吩咐身边的丫鬟。
“恭送公主。”四人齐声。
“穆三闲人!”黎思刚一走远,柳自娫就按捺不住了,对着穆清弦怒目而视,她几近咬牙切齿,“你说谁不懂规矩?”
“你本来就对宫规一无所知。”穆清弦看似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可我却注意到他的目光仿佛还停留在黎思公主消失的转角。
“你!”柳自娫用手指了指对方,突然像是消了气一般放下了手臂,“哼,反正我又没要你带我进宫。我让肃哥哥帮忙。”说着,她笑嘻嘻地挽起了少年的右臂。
“小肃肃一年才入宫几次,他又不是宫里的常客。”穆清弦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
“那你就是常客了?”柳自娫不服气地反问。
“对啊。”冷不丁还了魂面向少女,穆清弦半真半假地说着,一脸逗弄人的坏笑,就差摇头晃脑了,“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带你进宫。”
“我才不要求你!”柳自娫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
“诶?”穆清弦故意对着她挤眉弄眼,“那昨天是谁一大清早冲到我家,跟我说她想入宫进贡的?又是谁好说歹说的,拜托我去劝服她娘亲的?”
“你……你!”少女气得满面通红,那表情快赶上排泄不畅的人了,“你可恶!”
行了姑娘,你的功力跟他的差得实在太远,你斗不过他的。要不是他对你那什么……估计你早就被踩得死死的了。
“你们俩早点回去吧。”旁观了一场小闹剧的程肃面色如常地说着,想来早就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肃哥哥,时间还早啊?”柳自娫一听,慌了,连忙放下跟某人拌嘴的事儿,转而集中精力应对程肃,为的只是多留一会儿。
“不早了,这会儿皇上都下早朝了。”程肃注视着少女,试图以理服人,“我跟云玦还有事要去面圣。”大概是嫌前一句力度不够,他又作了补充说明。
柳自娫闻言,不自觉地低头撅起嘴,那赌气的小模样着实可爱。穆清弦见了,一言不发地挑了挑眉,仰头望天呈四十五度夹角:“辰时已过,你要是再不回家,当心柳姨从今往后都不再放你出门。”
一句话,犹如一个紧箍咒似的,弄得少女登时一个激灵。她抬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看程肃,又瞅了瞅我,最后神似悲愤地将视线定格在穆清弦的下巴上:“哼!”气急败坏地出了一口气,少女风风火火地迈开了步子。
穆清弦得逞的笑容旋即浮出水面,他抿着嘴望着小丫头的背影,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接着,他看了我们一眼,用眼神向我们道别,见我们冲他点了点头,便转身追着柳自娫离开了。
瞧这一对活宝……
“我们现在去上崇殿?”目送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行渐远,我扭头问程肃。
他颔首称是,我们便向着目的地出发。
“黎思公主临走前的那个哈欠,你注意到没?”走出没多远,我冷不丁想起了一个细节。
“不是普通的哈欠。”
“你也这么觉得?!”听到对方的看法同我的一致,我这就脱口而出,只是话音落下,我又意识到另一件事,于是我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了?”见我欲言又止,他有些奇怪。
“我说过,不把你扯进来的。”我低了低头,却刻意不去看他,“我们对未来的打算不同,我不会强人所难。”
这回,换他不吭声了。
“你知道吗?在我认清你的身份之前,我心中最完美的结局,就是自己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而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只是旁人无法触及的奇遇。但得知我们同样来自二十一世纪后,我忽然开始设想,故事最圆满的结局,应该是我平安无事地回去了,而你也一样,然后我们或许会在自己的世界巧遇,很多年后,还能共同分享这段难忘的经历。”我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心中真实存在的念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心期盼我们都能回去。呵……可是路漫漫其修远兮,我自个儿回不回得去还是个未知数。”我仰面向天,明媚忧伤地叹了口气。
“我相信。”他定定地吐出了三个字,令我顿觉心中一暖。
“无论如何,能以这种形式相遇,确实不失为一种缘分。就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真诚地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摘下面具,放下心防,不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原来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他平静如水的话语却叫我登时一愣。
“你……这、这是在吐、吐槽吗?”许久没用现代化的网络用语,我甚至都有点结巴了,“就是……跟我抬扛、拆我台的意思。”我傻乎乎地瞅着他,好像是生怕他听不明白,还考虑周到地作了解释。
“嗯,是吐槽。”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我对视,“而且我一般不对朋友之外的人吐槽。”
他的意思,貌似已经很明确了?
动摇的心情和神情皆落地为安,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我想,这抹笑容,一定只剩明媚,不再忧伤。
你好,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