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屋顶,窗户……意识回归之际,上述事物相继映入眼帘,我最后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男子的脸——脸的主人,正摸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我。
“你中过毒吗?”视线相会,那陌生男子冷不防没头没脑道。
“……”我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问得一头雾水,和陌生人近距离地对视了片刻,我决定忽略他莫名其妙的疑问,转而关心更为重要的事,“我大哥呢?”
“被官差请去衙门了。”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兴趣点似乎仍在方才的问题上。
“什么?”我闻言一骨碌坐了起来,他则敏捷地一闪身,避开了与我撞个满脸的命运。
“骑着马硬闯城门,还险些撞上路人,你说官兵要不要请他去官府一叙?”陌生人事不关己地说完,忽而“啪”的一声打开手里的折扇,悠然自得地替自个儿扇起风来,“你倒是不急?”见我良久不语,他看着我这般追问。
“急有用吗?”我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
话虽如此,我的心中却绝非毫无涟漪。只是,他说过一切有他,就定不会让自己轻易出事。何况,他不是北梁的大将军,是出使东漓的正使吗?
“姑娘很是有趣啊。”陌生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饶有兴趣地瞅着我,“敢问姑娘芳名?”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揣着几分戒心注目于他,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呵……”男子倏地将扇子收拢,对着我抱了抱拳,“在下穆清弦,再次请教姑娘芳名。”
“什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自动过滤掉其他信息,脑中只剩下那曾有耳闻的三个字,“你是‘穆清弦’?!”
“虽说穆某确实名扬四国,但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慕名者。”岂料对方非但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中的疑惑,反而带着一脸悠闲自我肯定起来。
“穆公子可是杨御医的徒孙?”我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旋即忽略了他的自卖自夸,直奔主题。
“你认得杨老头?”他收起原先的笑意,眯起眼睛微歪着嘴反问,表情又一次出乎了我的意料。
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思维方式性格脾气言行举止都那么与众不同。我看你们压根就不是师公和徒孙,而是一对活宝爷孙吧!
“和杨大人有过几面之缘。”我盯着对方,如实相告,“这么说,阁下的确是杨大人的徒孙?”
“那是一段孽缘,”穆清弦移开视线嘀咕着,冷不防又一脸春光明媚地对着我,“不提也罢。”
快赶上川剧里的变脸了——我心里道。
不过,既然是杨御医的徒孙,又是程肃的故人……尽管两人对他的评价都不怎么样……但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坏人,应该不会加害于我吧?
想到这里,我放下多余的戒备,彬彬有礼地低眉道:“在下莫云玦,见过穆公子。”
“要想知道莫姑娘的芳名还真是不易。”穆清弦说着,眉角一弯,笑得宛若一朵桃花。
“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面对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已然抬眼的我莞尔一笑,“还望公子体谅我一个弱女子不得不有的防人之心。”
“可是穆某自认为长得不像歹人啊?”他又打开了那把看上去像是在附庸风雅的扇子,神态是三分无辜加七分不解。
我瘪了瘪嘴,赔笑道:“穆公子自然不是坏人,但一个人善恶与否是不会写在脸上的。”
“穆某表里如一。”他摇着扇子泰然自若道。
陪他闲扯根本就是个错误!
“穆公子,”迅速意识到上述问题,我决定立即转移先前那个毫无价值的话题,“请问我昏厥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莫姑娘中了蛇毒,是你大哥把你送至这回春堂。而在下,则用这里的药替你解了毒。”他依旧不徐不疾地扇着扇子,不过看上去倒是比刚才正经了不少。
“原来是穆公子救了我,云玦感激不尽。”获悉眼前的男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我马上真诚地表示了感谢。
虽然这穆清弦外表看着有些玩世不恭,但却是个古道热肠之人——之前从马蹄下救了那孩童的,想来也是他吧。
“救你的也许不是我。”他蓦地收起了折扇,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我。
“这……此话怎讲?”我怔怔地与之对视,思前想后也无法解读出他的言下之意。
“你所中的蛇毒毒性极强。中毒者通常当场毒发,神志不清;一盏茶的工夫,就会彻底失去意识;若是过了三炷香的时间仍无解药……”他弯腰凑近了我,眸中一片清明,“回天乏术。”
“那……”他的一番叙述听得我心里一阵阵地发毛,“那大概是因为……我大哥处理得当……”
“点穴至多只能再延缓三炷香的工夫。”穆清弦保持着原先的动作,一副对事情了然于胸的模样,“可我问过你大哥,你们从城外到城内,用了约莫半个时辰。”
他的话我听得明白。即使被点穴,毒性也会在半个小时里要了我的命。那么过了两倍的时间,我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所、所以呢?”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恐慌,故作镇定地直视着对方的瞳仁。
“所以我才问你以前是否中过什么毒。”穆清弦直起腰来,口吻也变得轻快了些。
“我不知道。”我移开目光,任思绪流转。
中毒?谁会给我下毒?淑妃?或者……那个心狠手辣的师傅?但是,她们至于吗?
“莫姑娘,穆某是个医者,你防着我没意思。”穆清弦拿扇骨轻轻拍了拍自个儿的手掌,兀自漫不经心道。
“我没有防着穆公子。”我闻言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继而重新注目于他,“实不相瞒,云玦是个失去记忆的人,所以根本不清楚在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这样啊……”穆清弦若有所思,冷不丁露出了一个饱含鼓励之意的笑容,“那莫姑娘,把上衣脱了吧。”
什么?!
他的一句爆炸性发言霎时把我轰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呆若木鸡地看着他,瞬间失去了语言机能。
“莫姑娘,这种事情还是由你自己来比较好,毕竟男女有别。”他见我一动不动,又看似善解人意地说了这番话——只是说这话的同时,他居然能摆出一脸理所当然。
你也知道男女有别啊!?哪有才见面的男人说了没几句就叫女人脱衣服的!?相亲也不带这样的!就算是在古代……在古代应该更不可能吧!
“莫姑娘不必有所顾虑。穆某是个大夫,天下所有的及笄女子在穆某看来,都只是一堆血肉而已。”穆清弦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着他那惊世骇俗的论调。
为什么要特地强调及笄女子?莫非你是个萝莉控!?不对!眼下的重点不在这里!!!
那一刻我不得不在惊悚中承认,这个男子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
“穆某好奇难耐,还望姑娘配合。”他笑得自然又自在,好像他的言论压根就没有造成他人的惶恐不安。
“公子所言,恕难从命!”我当然不可能配合他这种既无理又无礼的要求——哪怕他刚救了我一命,我也不能就这么以身相许了吧?
是以,我瞅准一个空当,逃命似的下了床,直冲房门而去。慌不择路的我火急火燎地掀开门帘,一心只想夺门而出——“哎哟!”然而天不遂人愿,我猛地一头撞上了什么人。
慌乱中我抬头一看,却看到了一张我最想看到的脸。
“师……”我心中一喜,正欲大呼救命,却恰巧目睹了来人身旁一个矮小的身影,“程肃?!”
“你没事……你怎么了?”兴许是不解于我惊慌失措的模样,程肃选不定是该先松一口气还是倒吸一口气。
“你、你那个朋友……穆清弦,他……”我勉强寻回部分冷静,一手紧紧地抓着莫无争的衣襟,一手指着身后结巴道。
岂料我话没说完,程肃就面色一凝,然后快步绕过我和莫无争,径直进了屋。
“小肃肃?!”下一秒,只听得屋里突然爆出一个明艳动人的称呼,使我惊魂未定的小心肝登时起了一层疙瘩。
“你怎么在这里?”
程肃应了?应了……还真应了!?
“我可是特意来接你的。”穆清弦的语调里充满了欢喜雀跃,仿佛他就快要瞄准程肃扑上去似的。
“你对云玦做了什么?”程肃直接无视了对方因重逢而生的喜悦,口吻严肃,似是欲替我讨回公道。
“我什么也没有做。”穆清弦说得事不关己,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摇着扇子满脸无辜的模样。
听到这里,我不能再置身事(室)外了。于是,我拉着莫无争,转身英勇无惧地回到了屋里。
“穆公子,做人不可以这样。”我义愤填膺地站在了穆清弦的面前,程肃的身后,莫无争的旁边——有莫无争给我壮胆,有程肃替我撑腰,我何惧之有?
“莫姑娘当真不愿意?”穆清弦抬眼忽略了我义正词严的箴言,只管提出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不愿意。”我斩钉截铁的回答贯彻了始终。
“那穆某也不好强人所难。”穆清弦流露出些许失落之色,忽而面色一改直视于我,眼神里似透着难得的认真,“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穆某劝姑娘还是考虑一下比较妥当。”
亏你还能用如此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这种话!你怎么就能……就能这么恬不知耻地叫一个黄花大闺女考虑这种事呢?!简直荒谬至极!
“云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在一旁听了半晌的莫无争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呃呵,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违心地冲莫无争笑了笑,只缘方才一事实在叫人难以启齿,“倒是大哥你,衙门的人没为难你吧?”为了防止莫无争追问,我随即侧首看向立于身侧的他,诚心诚意地扯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