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这金缕彩缎的锦被太过丝滑,悦尘音躺在床上如论如何也睡不着。黑暗里也不知过了久,炸雷一般传出一声‘哎哟’。
原来这客舍的院落和院落之间都是紧挨着的。悦尘音住的这间屋子和隔壁院子西厢房仅一墙之隔。隔壁要是说话声音稍微大点,她这边也能听个大概。
隔壁屋子响动越来越大。夏荷和秋菊两人打的地铺,听见这响动也只是咕哝这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悦尘音听见这声音甚是耳熟,有仔细聆听了几句。弄出这大动静的不是别人,正是悦心文一家四口儿。
原来悦心文半夜酒醒,觉得腹内饥饿,吵嚷着让浑家下碗面来吃。王氏睡得正香,不肯起身。迷迷糊糊**杏,偏春杏白日里走路太多,睡得实,叫了三四声还不曾醒。悦心文心里一阵恼火,抬脚就踹了出去。
这一脚却踹到了王氏肚子上,王氏哎哟一声坐起来,顿时小腹疼痛难忍,温滑的液体从体内顺着大腿流到枕席上。
春杏听见惊叫,慌忙点燃油灯。悦心文见了这么多血也唬了一跳,慌忙披衣去请大夫来瞧。忙忙地捱到五更天后,王氏小产。却是个男孩儿家,眉眼已是俱全。
悦心文为着省钱,合家四口儿只挤在一间屋子里。大姐儿避无可避,早哭得喉咙沙哑,悦心文如何哄也哄不听。
王氏看见是个儿子,又是心痛又是气恼,只揪着春杏的头发厮打。春杏不敢还手,不几下额头就在床沿上磕出血来。悦心文甚是烦躁地在旁边骂了两句,王氏的心就合泡在醋坛子里一般,酸得要命。
换作是往常,王氏即便是不伏气也不敢和相公明着顶嘴。偏今番失了个白胖的儿子,相公又偏心春杏,满肚子的无名怒火和醋汁都化作了勇气,和相公对着吵起架来。
王氏怪悦心文太过鲁莽,一脚将个大胖儿子踹没了,悦心文怪王氏有了孩儿也不说一声,不然他自会小心,那里会踹掉儿子。吵着吵着,就将下午悦心文喝醉酒出丑一事扯了出来。
听得赔了足足二两银,悦心文比失了孩儿还要心痛,道:“衣裳脏了,又不曾破,不过是烫了他,赔个二钱银子的烫药费就算顶了天了。照你这般撒漫儿花费,那五百两银子那里经得住花?”
王氏啐了一口,道:“奴花这二两银子也是为了爷脸上有光,爷的脸面不值这二两银子?不似爷一般,赌对冲,嫖成空,白花花的银子俱打了水漂,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悦心文指着浑家新办的衣裳、首饰,道:“你这花的不是银子?穿威风你知道不?再说这五百两银子也是我昧着……弄来的,我怎么花不行?”
王氏见他含含糊糊,讥讽道:“昧着什么?怎么不敢说了?我替你说罢,是不是昧着良心……”
悦心文气得发懵,怪浑家不知轻重,捂着浑家的嘴,恶狠狠地道:“你胡说什么!这种事情也是随便说得的?我这秀才的功名还要不要了?”
悦心文两口越吵越起劲,就忘了这里是客舍,不是自家院儿里。正吵的热闹间,早将院儿里的人吵了起来。这些人走到悦心文屋子门口,一脚将门踹开,对悦心文两口儿扬着拳头道:“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休要再吵,不然我这拳头不认得你不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爷们!”
吓得悦心文两口儿当即噤声。
悦尘音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微微叹了口气,错过这次,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知道悦心文到底是收了谁的银子,将母亲掳走,害她们母女骨肉分离。
闲话休提。几日过后,悦尘音跟着马存善两口儿回到了马家。马家众女眷早已在二门外侯了大半日。
悦尘音牵着夏荷的手,跟在众人身后回内室。
马存善、李氏两口儿先给寡母沈氏见了礼。沈氏一手拉起一个,叠声说好,又将人都看过一遍,视线就落在了悦尘音身上,道:“我儿,听马福说你们在路上续了个螟蛉之子,如今在那里?”
悦尘音很有眼力价地上前两步,跪倒在沈氏跟前,磕头道:“祖母在上,请受孙女薇儿一拜。”
将沈氏欢喜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慌忙上前抱起来,道:“好,好。好个惹人怜爱的小娃儿!”丫头红缨早就端上一个雕花螺钿小盘,里面是一个金螭璎珞项圈、一对紫罗兰色的翡翠镯子。
那金螭璎珞项圈也就罢了,不过是做工精细些。那对紫罗兰色的玉镯子,质地细腻无暇,颜色清亮似冰,晶莹通透。让人一眼望上去,就有一种冰清玉莹的感觉。
众人见了这样一份表礼,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李氏更是瞳孔一阵紧缩,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常态。
悦尘音再不懂翡翠,也知道眼前的这对镯子只怕很是贵重。也不敢收,道:“祖母爱惜赐物,薇儿本不应辞。只是这镯子却是易碎之物,薇儿人小淘气恐失手打碎了它。岂不是辜负了祖母一番爱护的美意?还请祖母收回玉镯,另换个打不碎的,好不好?”
虽是推迟,却一片小女儿的娇憨之气。沈氏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别有深意地看了李氏一眼,笑道:“这礼送了出来,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何况也不值得什么,碎了就碎了。祖母再另给你个就是。”
悦尘音想了想,一脸天真地看着沈氏,道:“不如祖母替薇儿收着罢,等过些年薇儿长大了再把薇儿也一样。”
李氏笑着接口,道:“母亲,薇儿说的也有道理。母亲要是执意不肯收回,就让儿媳替她先收着罢。”
沈氏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氏,道:“这镯子在咱们马家,只传子孙,不传儿媳。”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表情各异。
这镯子是沈氏当年的陪嫁,另外还有一块玉佩。因马存善子嗣上甚是艰难,是以早就许了众人,长孙女得镯子,长孙得玉佩,不论嫡庶。今日沈氏将这玉镯给了悦尘音,这就表示悦尘音在马家日后的地位。再加上沈氏那俱只传子孙的话,更是等于直接承认了悦尘音是马家长女。
李氏垂下了眼帘,一脸的平静无波。沈氏看了她许久,方笑道:“薇儿如此体贴懂事,也是你教导有功。我老婆子也有尚。”挥了挥手,丫鬟紫络捧上一个乌漆描金小盘,里面是两只点翠鎏金的蝴蝶簪。
这簪子也不是凡品,紫络轻轻一动,簪子上那蝴蝶一双妆金含珠的翅膀就微微颤动,在乌漆的小盘里好似要展翅高飞一般。
李氏慌忙跪倒,玩笑道:“母亲这是做什么?教导孩儿本是媳妇份内之事,那敢要母亲的梯己的呢。”
沈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起来罢,给你的你拿着就是。”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屋子里各房妾室面上虽然没有表露,心里也甚是高兴。
李氏碰了软钉子,只能点头应声。沈氏抚额,露出一丝疲倦,道:“好了,我老婆子也累了。你们自便吧。”起身扶着蓝茵的手,对悦尘音道:“薇儿,赔我这个老厌物说说话儿可好?”
悦尘音巴不得离开此地,只是她现在需要谨言慎行,一屋子的女眷还都没见过礼,怎么能走?因道:“祖母,薇儿初来乍到,还不曾和众人见礼。就此离开,恐失了礼数。”
沈氏亲自过来牵着悦尘音的手,笑道:“不过是你父亲的新娘们。日后再见也是一样。”
悦尘音甚是为难。马存善也笑着挥手,道:“去吧,日后再认也是一般。”悦尘音就跟着甚是,转过屏风从后门走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