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黎府的东西?”方大桩听见黎府二字,居然忘了自己正挨着骂,忙上前几步,问道:“那你们一定知道黎府在哪了,这路怎么走啊?”
那粗壮小厮见他又挡在了木车前面,立起身来,将手里的一条鞭子折成弯,啪啪的叩着车把手,冷笑道:“乡下老儿,你也去黎府?你瞧瞧你那样儿,黎府是你去得的?你知道黎字怎么写吗?”
一旁众小厮都哈哈大笑起来。纪采薇瞟了瞟方大桩身上那看不出颜色的旧衫子,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有一个年长的脚夫注意到了她,对那领头的壮小厮道:“怕是这老儿家中过不下活去,要将这闺女卖与黎家吧?嘿,别看这丫头穿得破,长得倒是不坏呢。”话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那脚夫将一只手伸到了采薇的脸前。
采薇窘得直往后缩,有心想回骂几句,见那众小厮横横的样子,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对手,只得忍了气,上前将方大桩拉出了道边。那领头小厮因要赶路,也不再理会他俩,向左右吆喝一圈,几人推着那雕花箱子离远了。
阳光渐渐的强烈了起来。方大桩牵着牛车又向里走了几步,抬眼四顾,仍然没有看见黎白羽的身影。此时,一阵焦渴向他们袭来,牛也吁吁的喘得厉害。两人这才想起,从出门到现在还滴水未进。
说来可巧,前面的一处凉亭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哄笑声,方大桩循声望去,心下一阵欢喜。原来,那处凉亭正是一个茶铺,里面坐着几排客人,店小二提着硕大的茶壶正来来回回的招呼着。
方大桩赶忙走进了凉亭,按照黎白羽离开时的吩咐,掏出银两,要了一大桶凉水饮牛,又要了几杯茶,叫采薇也坐了,歇息起来。他看着杯中翻腾的几片茶叶,与村里的‘茶’大不一样,心中生出疑惑,却又不好意思再问人,只得照着别人的样子喝入口中。一阵微苦的感觉沁入心脾,他暗暗想道:“这些人真能鼓捣,几片树叶也能泡出这种味道来。石村有那么多树叶,年年自己生自己落,却从没放到水里喝过……”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那边桌上,一位留着长须的客人抬高嗓门说道:“那黎府,数代的书香世家,黎家老爷原来不是咱丰城的太守吗,就在去年,朝廷新封他作了中奉大夫,又升了一品!官是越做越大啊!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杯盏,扭头向长须客看来。长须客继续大声说道:“咱们这丰城,秀才虽多,能得高中的,每年却只有少少的几个。黎家二姑娘眼见着年纪越来越大,但总也没有合适的才子能入他家法眼。黎老爷和夫人都心急了许久啊。这一回,那城东的徐秀才,居然就高中了探花!徐探花对黎二姑娘也是青梅竹马,真是老天也替他们操心啊!”
周围的听客都露出调侃的笑容,有的还向黎府的方向投出远远一瞥。方大桩听见“黎府”二字,又忘了刚才小厮们的奚落,急上前向那长须客问道:“这位爷,我要到黎府去瞧瞧黎……”他本想说“黎二姑娘的婚礼”,可是这称呼对他来说过于拗口了,一时卡住。
突然,他想起黎白羽说过的“侄女”,又接下去说:“瞧瞧我侄女结婚。不知往黎府的路怎么走?”
此言一出,四座皆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这个老头,来参加婚礼却又不认识丰城最高府的人。方大桩把黎白羽给的那套新服留在牛车的行李包里,身上还是穿着下田穿的旧衫,打了好几处补丁,头上扎着粗头巾,佝偻的背让他显得格外畏缩,面色黝黑,眼神混沌,手背布满皱纹如田中龟裂。
四周的人看了他一会儿,纷纷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互相交换几下眼光,都现出了嘲讽的笑容。
刚才那位高谈阔论的长须客,带着不相信的表情上上下下看了方大桩好几遍,才开口道:“这位老兄,黎府可是丰城数一的地儿,我在里头也住了有些时日了,怎没听说黎大夫有你这样的兄弟?要是想骗点银子,那可是会丢性命的!”
方大桩顿时僵住了,不知怎么解释,面红耳赤的立在原处。想提提黎白羽,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巴不得自己不开一言那些人就能全明白。
越是说不出话,就越是急,越急,就更说不出话,身上的汗一层层的冒了出来。
四座见方大桩不言语,更加觉得这个佝偻着身子的乡下人是在胡说,纷纷转了头,继续喝着茶聊天说地,时不时还向他瞥来嘲弄的一眼。
方大桩更加苦闷,恨不得掉头就走,回到石村去。石村虽然地阔人稀,他却从来都觉得自己是融入大地的一分子,而这里,虽然人群比石村密集得多,身处此中,反而觉得孤单难当。
采薇因记着刚才拉车小厮的调笑,此时也未再开言。她闷头坐了一会儿,见老爹急得汗如浆出,上前贴近耳旁道:“爹,不必再和他们说了,就在这里先歇息着吧。黎家少爷既说过会来城门接咱们去,想必不能忘了。咱俩就在这里等等看,喝些茶凉爽凉爽。”
方大桩一听有理,解了领子坐到桌边,一气喝了三大杯。
过了一刻,凉亭中众人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向外一望,一匹红毛大马扬起一串尘土,人们纷纷向路两边让开。近了凉亭,红毛大马渐渐收住如飞的步子,一个清逸的后生飘然而至。
方大桩一见来者,惊喜得慌忙从凉亭中迎了出去,如同见了救星,所过之处,撞得桌凳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不错,来者正是黎白羽。
黎白羽见了方大桩,上前拱手说:“方叔,你几时到的?呵呵,我本应早些来,无奈府中事务繁多,刚想出门,又来了一帮朋友需要见一下,所以迟了。”
方大桩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半天答上不话来,只冲着黎白羽松了口气似的嘿嘿傻笑。黎白羽见他如此神情,向凉亭中探了一番,刚才的情形已猜出八九分。
此时,亭中众人也看到了黎白羽,纷纷起座走了出来。长须客人瞪大了铜铃一样的眼睛,重新打量了方大桩了一遍,又望望黎白羽,开口道:“黎公……”
黎白羽微笑着一摆手,打断了长须客人的话:“常仁叔,这位方叔是我请来的客人,去年我外出遇险,幸亏这位老叔帮了大忙呢,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住在离这儿几百里外的石村里……那石村,可是有一派好景象啊!”
众人听得他俩结识的渊源,无不叹奇。长须客常仁更是当下就要邀请方大桩再入凉亭喝茶,被黎白羽阻止了:“常仁叔,小弟现在急着要回府里去,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若是闲了一刻,我爹又得在后面赶着催我了!方叔这几日都要在府里住,晚间,你尽可以找他叙事,眼下可要失陪了!”当下与他们道别,带着方大桩与采薇向城中深处走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