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在石砖路上东倒西歪的颠簸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刺激着人的耳膜。方大桩是习惯它的,可是赤龙马却意见老大了。这声音难听不说,还慢吞吞的迈不动步子,赤龙是飞一样爽惯了的,哪能耐得下那个性子等牛,它不一会儿就焦躁起来,昂头甩尾,在地上得得的跺着脚。
黎白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安抚住它,无奈的看看后面。采薇正低垂着头,眉间锁成了一个扣子。
“方叔,上回我带给你的衣服怎么没穿来呢。”黎白羽掩饰似的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又瞟了几眼采薇衫子上的碎花补丁。
方大桩大咧咧笑道:“我看那衣服面儿太亮了,那种布不合适咱们庄稼人,穿上都不会走路了。”
黎白羽心中暗笑几声,当初特带了一件上好的缎面长衫,这会儿一想,那件缎面衫子,与面前这个微佝着背,皱纹里嵌着洗不掉的泥迹的脸果然太不和谐。而且,当时没打算采薇也会跟来,并没有给采薇准备什么鲜亮衣裳。
这时,又有一队送箱子的小厮经过,见了黎白羽,都直了身作揖。黎白羽拉出其中一人,吩咐道:“将这马和牛车先送到府里,我有点事,一会儿再回。”小厮接了绳,应声而去。
黎白羽转向两人,微笑道:“这里距寒府已经不远,我带你们先去一个地方,等一下步行回去就可以了。”说罢,自己先走了前面去。方大桩两人不知所以,只得跟上,随着他拐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的路口颇不起眼,而越往里走,却越是宽敞起来。路面由一块块一尺见方的青石铺成,踏上去颇有质感,仿佛有微微的弹性。两边的铺墙隐隐的泛出醇厚的古色,朴实凝重,浑不似城门处那些花花绿绿。
黎白羽巷边一间青砖门阶的布店前停了下来,向内探望了一会,方领着二人走了进去。
店铺掌柜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汉,矮矮胖胖,厚实的手掌上戳着五个短短的指头,象是包子上捏出的褶。他见黎白羽进来,惊道:“哎,黎公子来了,真是稀客啊!今天有什么事,劳你亲自到这来,小秋呢?”说着,在脸上堆起笑容,忙要给他斟茶。黎白羽说:“不用了,崔掌柜,我这就要回去的。上次给家中客人们订做的长衫,现在有做好的没有?”
崔掌柜连声说:“有,有,还差几件就一并做好了,过两天我亲自给府上送去。”
黎公子说:“不是这事,你现给我拿两件来,先给这位方叔换上。”
崔掌柜这才注意到黎白羽身后的方大桩,他瞪圆了眼睛,也和城门茶亭里的常仁一样,惊讶的打量起他来。一旁有个小伙计,也停了手中的活儿,与掌柜对望了几眼,看那意思,如果不是黎公子,即刻就会将方大桩赶出店外去。
黎白羽只得又解释了一遍,催他快去找合适的衣服。崔掌柜这才吆喝一声:“二毛,快去后仓,拿几件给这位爷穿的衫子!”这时,从店深处走出一个长得清瘦机灵的小伙计,掀起屋子后门的帘子钻了进去。不一会儿,他端着几件折得整整齐齐的长衫,回了店堂来。
黎白羽拿起这几件长衫,青灰色的,暗墨色的,颜色虽暗,做工也十分考究,布面上泛出微光,仍显富贵之气。说起来,这几件衣服虽比那紫色缎面衫更低调,但穿在方大桩身上,还是依然不搭。可是店里再没别的了,其它的衣服也是那样的气质。无法,只得挑了一件,让方大桩换了。
方大桩穿上了这身新衣,举手迈步都有些不自然起来,左瞧瞧,右瞧瞧,顿时觉得和数分钟前的自己拉开了距离。
二毛又替采薇拣了一件粉色背子,采薇换上以后,将头发也重梳了,回到堂间,正如芙蓉一般,映得四壁生辉。崔掌柜看得呆了,疑惑问道:“这位姑娘,真是方客官的闺女吗?”方大桩浑然听不见,黎纪二人笑笑没有答话。
从布店里出来,方大桩道:“黎公子,你在那布店做了那些衣服,家里有多少人,要穿这么多的?那家掌柜靠你就能发财了!”
黎白羽笑道:“这铺子就是我家的,已经在这小巷里数十年了。说是店铺,其实并不怎么做街面的生意,主要就是为了给黎府里上下人等做些衣服。崔掌柜不是外人,本是一门远宗亲戚,那年他家闹洪水,失了房田,来投了这里,因会些手艺,家父就让他管着这店子了。”
方大桩惊道:“那么些布匹,都堆成山了,全是给你家做的?那你家得有多少人啊?这些布要是放在石村,都够全村人穿一辈子的了!”
采薇一直默默的跟在两人身后,面无表情。巷子里很空,两边的房舍大多遮着厚厚的门帘,里面没有什么声响,偶尔传来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又很快消失了。三人的脚步在巷子里回荡着,这让她觉得莫名的不安。
采薇边走边想着什么,忽然,她觉得身旁有一个影子与自己靠得越来越近,惊得一望,却见是黎白羽正低头温和的看着她。
一个极轻的声音传入了采薇的耳朵:“采薇姑娘,等会儿到了黎府,你不用多说什么话,只跟着方叔就好了。若是见了我娘,你也只说是方叔的三女儿就是,不必去提别的。这些天,黎府上下都忙,若是生出枝节来,我也难照顾得到。你只随便看看,不要走动太多就可。”
采薇听罢,心下愤愤然:“还没到呢,就怕我给他惹了麻烦,真是小气,小气到家了……”这样想着,狠狠的冲他翻了个白眼。黎白羽脸全红了。
拐出巷口,走了不多时,一阵热闹的喧哗传来,夹杂着很多人的声音。采薇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嗬,一座好大的府楼矗立在前面,琉璃光闪,青瓦衬云。这就是黎府了。
粗粗一望,顿觉一股巍然之气扑面而来。两扇硕大的雕花大门漆成了暗红色,顶上悬着一副镶金的匾额,上书“黎府”二字。门侧各有一柱,两人可勉强合抱,柱下是长长的阶梯,扫得清洁无尘。向里望去,一个宽大的院厅中站了好些人,隐约可见深处的楼阁和回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