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京,采薇在纪府住了下来。闵夫人的忌辰已过了数日,府里原先摆放的祭品早已撤掉,只是厨房未得到纪征然的示下,还不敢恢复平日的菜肴,依然清淡寡水,餐餐素斋。
谷夫人自采薇进门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她一定有些来历,只是没有明问,但从纪征然的神情当中也略猜得一二。五岁的纪鸿瑾倚在她身边问道:“娘,那个姐姐是谁呀?”谷夫人摸摸他的头,没有答话,眼中闪出了冷冷的光。
采薇带过来的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衣服,几本打发闲时间的话本,还有一些零碎小件。进府时,小厮将她的东西拎进了一间客房中,采薇住了两日,真觉得自己是个莫明其妙的客人了。
采薇知道自己在纪征然心中很占份量,不过,她每当望着那张沉沉的脸,便觉得自己与他之间,难以拉起父女情这根丝线。其他的人更是不用说,陌生得让她惊悸。采薇有时候坐在屋里,望着窗外那暗绿的树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在现实当中。
这一天,采薇刚吃过早饭,躺在床上不想出去,无聊的翻着《快嘴李翠莲》。她想起在苏州时,项老夫人每日急吼吼的找她要崔莺莺的故事听,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项老太太象个孩子似的,想来真是怪有意思,不象这阴深深的纪府,连个活泛点的人儿也没有,唉,只住了几日,觉得这时光真是慢得出奇了。”
她突然听得门上笃笃的响了几声,有人在外面问道:“采薇小姐,我可以进来吗?”采薇听不出来是谁,心下疑道:“这一大早谁有什么事呢?”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瑾儿的奶妈,谷夫人叫她茉妈的那个婆子。
茉妈脸上堆满了肥腻的笑容:“采薇小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这间屋子原是间客房,里面没什么东西,怕委屈的小姐。谷夫人让我收拾了另一间当小姐的闺房。你若是有空,随我去看看,如果还满意,我就让丫头们来帮你把东西都搬过去。”
采薇有点意外,回头看了看屋内,这里确实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墙边空空的架子上,零星的摆着几个杯子,四面的墙上,连一张字画也没有挂着。不过,采薇觉得这间屋子如此简朴,倒与府里那种归隐的低调气息满是相符。
茉妈见采薇不说话,又笑着上来拉她道:“走吧走吧,这纪府里头,只有一个少爷,老爷夫人每每看见别人家的闺女,便叹自己没福,如今真的来了一个小姐,就是咱们作下人的,也跟着高兴呢,岂有不好生照顾之理。你且去看看,如果再缺了什么,只管和我们说。”
采薇只得跟了茉妈,来到纪府深处的一处楼前,只见那楼边一团团簇着深绿的灌木,一条小径从绿丛中伸了出来,直接到廊角;楼门处吊着串串的珠帘,风儿一吹,互相轻轻的碰击,发出叮叮的脆响。
采薇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个地方果然比那间客房要好上许多。”
茉妈赶紧凑上来接话道:“可不是吗!这处园子并不是为纪府新建的,以前曾经住过兵部的尚书,尚书家里有个容貌绝美的女儿,就是住在楼里。现在,尚书已经去京城任官了,那闺女也进了宫去。所以,小姐你既然回来,这府里没有比这座楼更合适地方了。”
采薇摇摇头:“度日如年的苦闷,岂是换个房间可以解决的。”却又没法说与茉妈听,淡淡问道:“这楼有什么名字吗?”
茉妈道:“叫临雾斋。”
临雾斋中有数个房间,茉妈领着采薇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打开门退在一边,等采薇走进了房中,才跟上去道:“就是这里了,小姐看看还行吗?”
采薇略略的打量了几眼,房间比较大,里面的东西确实多一些,而且看上去亮眼又很有质感,只是她心思不在这些上面,敷衍道:“这就很好了,多谢茉妈!”
茉妈满含深意的看了她几眼,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叫来几个丫鬟将采薇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几个丫鬟忙碌了一阵,安顿妥当,正欲退出去,茉妈将其中两个叫了过来:“铭涵,归卉,谷夫人说了,你们两人从今儿起,就在这房里伺候小姐。小姐刚到府里,你们要小心做事,不得有误,不然,夫人可饶不了你们!”
铭涵与归卉互相望望,俯身应了,走到墙角边垂手而立。
采薇暗暗别扭,有些着急起来,想道:“我一个人在房中自在惯了,又弄两个丫头来作什么?”见茉妈那认真的样子,知道跟她说也没用,便不再理会,走到桌面假装欣赏梅瓶,希望她快点离开。
折腾了半日,又一个长着一双飞凤眼的丫鬟走了进来,对茉妈道:“谷夫人让你去她那里。”采薇一听松了口气,她巴不得茉妈那张碎嘴里发出的声音离她远一点儿。那丫鬟跟在茉妈身后,临出屋时,回头望了一下刚刚收拾好的屋子,暗暗的撇了撇嘴。
这一小动作被采薇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动。她认出这个丫鬟正是自己和鲁太常第一次到纪府来时,门前遇到的那个走在谷夫人身边的丫头。采薇叹了口气,踱到窗前,看着她与茉妈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楼前的石径,刚走进廊间,两人凑近了咬着耳朵,不知说些什么。
采薇回到床边躺下,瞪着粉色的床幔发了一会儿呆:“这就住在纪府,当了小姐了?当初在石村的时候,日子困苦,总想着有一日要走出那座大山,如果能来将军府,便可以一享荣华。可是,如果我实实在在地住进这里了,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呢?从此要闷在这个地方长久不能出去吗?这简直是没法想了。”
一时间,采薇觉得自己象是被一双无形的手从外面拎起来,丢到了这里,丢到了这个莫明其妙的角落。在石村时,她还有个念想,有个方向,要冲出那座大山,如今住在这府里,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如何过,也不知道要努力做些什么,生活一下就失重起来,飘忽不定,层层难以拔开的迷雾将她的四周封住,看不清远去的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