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串楼里的考生陆续都收拾了东西,四散去了。
顾卓成在房里自关了两天,眼睛里血丝交错,胡子满腮,变了一个人似的。黎白羽也没甚好办法,只得陪了闷坐。
这天,袁一和上了楼来,推开他们的房门,将一个行李箱放在地上,道:“两位老弟,我今天就要回去了,老念着家里的娃们,不知道怎样了。”
黎白羽茫然道:“袁兄你也走了,这楼里一下变得这样冷清,想想前些天那情形,倒象是隔了数年一般。”
袁一和瞪了眼道:“两位,难道你们不走,要在这百串楼里过起日子来吗?我说这位顾老弟,你不过是这次没取中,也不必就如此作死作活的吧,要知道,我都考了四次了,这回第五次才低低的取了个榜名,要跟你这样,我早该在阎王殿里考小鬼了!”
黎白羽叹道:“袁兄你有所不知,顾兄此来汴梁,原本是破釜沉舟的……”
袁一和道:“这个,在下考前也略有所闻。不过,既是如此结果,也只得另谋办法,闷在这百串楼里,是绝没出路的,难道是想当了这里的厨子小二?”
顾卓成抬头望着窗外,叹道:“如今真是连小二也不如了,小二还有个地方容身的。”
袁一和道:“哪里就有这么惨了,再过三年还有省试,你老弟先回了家去,也甭管那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心读了书,三年后再来,到时候中了高榜,再回头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都会觉得自己好笑呢!”
顾卓成摇头道:“那个家我是再也不想回了,只要看见家兄去做那些欺压人的事,我就觉得有数十支箭剌进胸里一般。我娘还在府里住着,劝家兄无果,又来劝我,要与他讲兄弟和气。唉,我倒是想和气,哪里和气得起来呢!”
三人一时无话,窗外阳光斜斜的照了进来,有鸟儿停在枝头,尖着嗓子叽叽叫着。已近午时,楼下有姑娘奏响了古筝,小曲儿悠悠传来,让房中的寂寥更加显得沉闷。
突然,袁一和想起了什么,对黎白羽道:“对了,黎老弟,刚才只说着顾卓成,倒把你给忘了。你既然已高中了,那得赶紧回家候信才是啊!”
黎白羽茫然道:“回丰城?哦,我都离家两年多了!”
袁一和摇头道:“一个个都恍恍惚惚的,真不知这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我跟你说,过几日,礼部会有人到你府上去送信,你不在家候着,怠慢了他们如何了得!对了,再过两月,皇上要殿试了,那时还得倒回这京城来。”
黎白羽皱眉道:“只是顾兄之事尚未妥当,我怎能独自而去呢?”
顾卓成道:“黎弟,怎么让我耽误了你呢!你只管回去丰城,见到黎老爷,就说顾某有愧于他的举荐,以后再登门致谢。”
黎白羽道:“这万万不可,要不你也和我一起回了丰城,不愿意回顾家,就到我家住着好了,也可热闹些。你若是还想再考,再回白鹿洞书院读个三年也未尝不行。”
袁一和笑道:“对对,你们既是一起来的,当然一起回去是最好的了,白鹿洞书院袁某可是久仰大名了,只是未有机会去看过。等殿试过后,我得了空儿,定当去造访,到时候,顾老弟可别装着不认识我这个朋友哦!哈!”
顾卓成不加理会,黯然道:“再回白鹿洞,我无颜面对元老先生呀!何况银两已经用尽,再到那里读三年,费用不继,也是难事。”
黎白羽道:“这个尽可包在小弟身上!”
顾卓成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
袁一和见他油盐不进,怒道:“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的想在这百串楼里当小二终老了?你刚才还说有老娘住在家里,你离家这样久了,难道就不想回去看看你老娘吗?你不愿见到你兄,连娘也不要见了?别人在乎你中榜不中榜,你娘可不会在乎,你中不中,都是她亲儿。”
顾卓成难过的垂了头。黎白羽连忙唤了同来的车夫,将东西速速都收拾了,袁一和帮着捆了几个大行李包,二人将顾卓成拖了出屋,找店老板结清了这些日子的房费,走出了百串楼门外。
袁一和将马头牵向城北,朝二人作别道:“白羽弟,两月后再来汴梁,还住回这座楼吧,不要到别的客栈去。我若是到得早,就给你先定下一间屋。还有顾老弟,莫要整天烦闷的了。来日再会吧!”
黎顾二人慌忙行礼,只见他轻轻一扬马绳,马足飞跑起来,不多时,已消失在翠微路尽头。
两人也策马一路南下,先到了庐山。回到了白鹿洞,元普让黎白羽一人回去丰城,却把顾卓成留下。顾卓成愧道:“学生有负老师之望,如蒙恩准,学生愿意在书院里做个杂役,一边温书,三年后再赴京城!”
元普摆摆手,道:“卓成,你且慢说这些。我要先带你去见一个人,跟我到冰壶阁来吧!”冰壶阁是书院中一处僻静之地,藏着些扇画之类的闲物,平日少有人进,只有元普夫人有时会到那里去描几笔荷花绿竹。
顾卓成心里奇道:“我在院中两年多了,从未进过冰壶阁,如今是有什么事要到这里来呢?”却又不敢细问,只跟在元普的身后,穿过一段曲折的回廊,来到阁前。
进了门,顾卓成见里面坐着一个老妇人,正伸手抹着眼角的泪水。他大吃一惊,忙跪下道:“娘!”
顾卓成的娘夏夫人刚到庐山的东林寺进香归来,她叹道:“自从你离家,我给菩萨上香比以前更加勤了,不为别的,只求你平平安安就好。你走了这样久,也没个信捎回来,如今还是打算不回家吗?”
顾卓成道:“娘,你是知道的,只要大哥一日还是原先的样子,我就不能再与他叙手足之情。如今,我虽是考败了,也只想还在这院中继续读书,以图将来再立门户。”
夏夫人拭泪道:“也罢,你自小便是这倔脾气。我此次来,也特意备了点东西给你。”她从怀中掏出一包银两和几样细软来,递与了顾卓成道:“这些是我前些年存的私房,你眼下先用着,不要麻烦别人,也别让先生作难。”
顾卓成道:“娘,你的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若是顾家有什么变故,你也好有个防身的,这些我不能要!”
母子俩推让一番,夏夫人几乎动怒,最终顾卓成含泪收了,将母亲送出院外,直至山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