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黎白羽回寝房里小寐。小秋在外屋收拾了几个包袱,将要带的书仔细的放入一个箱里。正忙碌间,突听门房小厮前来通报:“顾家二公子前来求见四公子。”
小秋皱眉道:“四公子刚刚休息。请顾公子到厅外候一会儿吧!”门房小厮应了,退身而出。小秋嘀咕道:“早上方才见过,怎么这一会功夫又回来了。明知公子明日就要去庐山进学,今日当好好歇息才是。送行也不急在这一刻呀!”
忽听寝房门开了,黎白羽已穿戴齐整,走了出来,问道:“方才我听见门房报顾兄来了?”
小秋答道:“是!我已让门房将顾公子迎到厅外候着了。公子,你怎么没有歇息?”
黎白羽道:“我一时睡不着,只想着些杂事。”一面说着,一面向大厅走去。
顾卓成正在厅里仔细的打量案几上的大青花梅瓶,见黎白羽进来,忙起身迎道:“哈,老弟,刚听府上门房说,你正在歇息,不想这么快就来了!”黎白羽叹道:“前日府里婚宴时,整日忙个不停,就想着能多躺一会就好,如今让我躺了,倒睡不着了!”
顾卓成笑着拉黎白羽在身边坐下,指着刚才赏看的梅瓶道:“梅瓶在民间数量虽多,却少见精品,早听说景德镇出的青花梅瓶精湛了得,却一直无缘细品,不料,就在你府中就有啊,我早先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黎白羽手撑着椅把,嗤道:“你特意转了回来,不是为了讨扰我这瓶子吧?你家有那么些玉马玉佛,这一个插花用的瓶子值得你这么稀罕的?”
顾卓成听罢此言,眼神却暗淡了下去,望着门外哗哗作响的榕树,半晌才悠悠道:“玉马、玉佛、祖产……,都要尽失了啊!”
黎白羽大惊,瞪着他道:“顾兄,此话怎讲?”
顾卓成慢慢的坐下,道:“你是知道的,家父原为军中都尉,前几年在进京途中被刺辞世,朝廷念他一生屡立军功,将此职位世袭给了家兄。”
说到这里,顾卓成神色变得悲愤:“按理,家兄既承袭了官职,小弟本应尽力相助,一起将家业振兴,方不负上下重托。不料,唉!我那长兄,实是无心料理军务,每日往那花间馆里跑,赌上一天,就输几百两银子。担了要职,又不为军中谋事,反而派着那兵士欺压百姓,百姓求告无门,只得一再退让。小弟虽看着不忍,也无法与家兄对峙。如今,京中也有了耳闻,家兄恐怕不多时就会被革职。虽于百姓来说,他被革职是件快事,可是于顾家来说,这可是灭顶之灾啊!”
黎白羽道:“真想不到,顾兄你也有如此烦恼。上午,我见你兴兴头头的要去三清山,还以为你无事挂心呢!”
顾卓成苦笑道:“我哪里是什么高兴!只因无计可施,想和你们一起出去散散心罢了!本来,这些家丑,我也不便与人说的。”
黎白羽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蓦的惊醒过来,问道:“那你此来是为何事?令兄不谋军务,小弟也无可奈何啊!”
顾卓成叹了口气,道:“是这样的。今日听得你说,你要去白鹿洞书院进学,这倒让我动了一桩心思。家父过世后的一两年间,我曾决心要尽力帮助长兄处理杂事,但是,如今长兄既如此行事,我久劝无果,也早已心灰意冷。”
顾卓成有些激动起来,深呼了几口气,继续说道:“为此,我早已起了另立门户之意。兄既已任了武官,我也不愿再往同一条道上挤。我想去考举人,考进士,将来如果能得高中,上可效力国家,下可惠泽百姓,蔽护家人。黎弟,我想和你一起去白鹿洞!”
黎白羽一下站起身来:“顾兄,你也想去白鹿洞进学吗?”
顾卓成坚定的点点头:“是的!黎弟,想去进学考举,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已久矣,何况,那个家,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只要看见家兄出去寻花问柳,欺压穷人,我就难受得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黎弟,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一定要离开顾家,考中进士,这是我唯一的出路。如果不能实现,怕不到几年,我就会在家苦闷而死了!”
黎白羽愣了半天,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上前扶住顾卓成的肩头:“既如此,那顾兄你就与我一起去吧!我倒是高兴了!方才,我想着要独自一人去那学院,都心焦得不能入睡,如果顾兄能与我结伴同去,闲时天马行空,遇事叙叙心情,岂不快哉!”
顾卓成见他如此爽快,自是欣喜,忙随了黎白羽去见了黎老爷,求黎老爷写一帖子给元普老先生,也一并收他入了学院。
黎老爷原是认识顾卓成的,也一直对他颇有好感,近年虽对他长兄的处事有些不齿,倒也没影响了对他的印象。如今见顾卓成求学心切,愈发喜欢起来,当下写了帖子,让他带去了。
顾卓成领了帖子,随即回府去收拾行李,与黎白羽约定明日一早在黎府门外相合出发。黎白羽送走了顾卓成,回到自己的房内,倚在床头上,瞪眼望着房顶,发了半天呆。
日头向西移去,空中明晃晃的光线渐渐的暗淡下来。黎府与平日与不同,安静得令人诧异。院中的方砖孤单的映着长长的树影,也不见一个人从此经过。府中的人似乎都成了归巢的倦鸟,各自蜗居于自己的房内,不发出一声啼鸣。
黎白羽起身站到窗前,空空落落的大府让他感到了几分陌生的萧然。他知道,为了眼前这座府楼,明日自己将被推入到另一个地方。一时间,他觉得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与自己离得那样的遥远。
晚饭后,黎府中的灯一盏盏的亮了起来。小秋已将黎白羽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催他早些休息。黎白羽却一直坐在案前,翻看着《世说新语》。
小秋上前道:“公子,你此去白鹿洞,不如小的也跟随前往,照顾些杂事,公子也好潜心攻读,不必分念。”
黎白羽笑道:“不用了,学院里自有管事的小厮,我此去了,恐几年都不能回家常住,我这里的文房之物,还需你仔细照管着。”
小秋只得应了,想想心中不舍,甚为难过。窗外淅淅呖呖的下起小雨,更让人心思缠结。黎白羽听着也恼将起来,将书抛下,准备就寝。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拉长声调的呼喊:“夫人驾到!”
两人吃了一惊,黎白羽自语道:“娘亲怎么来了?”忙迎了出去,见雨蕉打着伞,扶着姚夫人一步一步走上灵修阁的台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