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杰社会关系复杂,地毯式搜索排查必然需要一段时间。倪可忧心忡忡,她信任重案组的每位成员,却又不能百分之百地将案件侦破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说到底,楚秦对她的影响之深,无人能比。
不知不觉已踱步到了家门口,倪可找出口袋里的钥匙,却看到门根本就是虚掩着的。沈傲珊这些天借住在这里,难道出去忘记锁门了?还是,有人趁她们都不在,溜门撬锁……
“妈妈!您在吗?”
倪可隔着门喊了一声,没人应答。
她握住把手,推门进屋,同时叹口气,全身的神经也瞬间放松了。
“妈,总喝酒胃会疼,吃过晚饭了吗?”
沈傲珊偎在客厅与玄关的隔断木栏杆上,面色酡红,晃了晃手中那瓶窖藏陈酿,“菜,我倒是做了一大桌子,就等你回来共进晚餐呢!”
倪可连忙上前,搀住站立不稳的母亲,扶到沙发前落座,“妈妈,做好饭菜您应该先吃——楚队病着,我经常回来得很晚。要是我三更半夜才到家,那您就一直饿着肚子,低血糖晕倒了怎么办?再说了,空腹喝酒多遭罪啊!”
“啰嗦!跟你爸爸一样,啰嗦……”
沈傲珊打了个酒嗝,傻笑起来。倪可却不如刚进门时那么轻松。
一星期前,母亲在南沅禅寺惹出的事,凑巧被无/良/娱/记拍到了照片,并配以煽/情夸张背离事实的文字,当天就刊出了一则《艺术究竟算什么?新印象派画家大闹佛门净地》。几天内,这条新闻如火如荼地在各家媒体转载,想必母亲心里非常憋屈,却无从倾诉。
当时,沈傲珊的情绪稳定之后,倪可问了关于那个被打女人的情况,未果。
回到楚秦的家,倪可主动坦白她现在正在恋爱,而且恋人不仅是个刑警还是这间房子的房东,母亲听了,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或反对情绪。
之后,倪可再提及南沅禅寺的事情,沈傲珊不仅拒绝回答,更是环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肯面对自己做的过激行为。
依母亲作为画家、慈善家的知名度,加上在D市的人脉关系,消除一条夸大其词的新闻报道不是难事,但母亲没有那样做。而是任由它继续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上狂轰滥炸,任网友每天在微博里评论留言,大量质疑和谩骂的语句充斥其中。
倪可曾想关闭微博的评论功能,沈傲珊阻止了她,并将一句陆游的绝句发了上去——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还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大家的嘴,堵是堵不上的。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事实自有昭雪的一天!”
事实?
从短暂的走神中醒过神,倪可望着醉眼朦胧的母亲,满心的疑问繁复错杂,一时无从开口。
她接了一杯温开水让母亲漱口,“妈妈,您很久没提到爸爸了。”
沈傲珊幽幽叹道:“可可,你说,你爸爸是不是嫌弃咱们母女俩,所以才好多年不回来?”
“不会!”倪可笃定地说,“爸爸的为人,没有谁比您更清楚……他只是想去帮助更多不堪病痛折磨的人,这些年来,我一直和无国界医生组织保持联系,但是每次收到的信息都不确切……妈妈,我当这些都是醉话,以后不许再说!”
“孩子,生气了?”沈傲珊坐直身体,眼里血丝密布。
“别人指责爸爸,那是因为他们不理解。”倪可放下毛巾,帮母亲拢好耳边的碎发,“这世界上,大多数是没有经历过真正苦难的人,爸爸的坚持和执着,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六年了,他不管在哪儿,总能有个回音吧?”
“爸爸的确与所有人失去联络了。他失踪了,这是事实。”
沈傲珊忽然阖上双眼,泪水沿着脸颊缓缓落下:“我怕有一天,连我也不能理解他……”
“我们都不能轻言放弃——”倪可揽住母亲的肩,“妈,有我在努力,您一定能再见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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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
由山谷旋即而至的凉风还未将半空中的水汽蒸腾生发,太阳便已悄然躲藏到了云层背后。
池面平静无澜,倒映着一点点消褪的余晖。
暮色笼罩了视野范围,原本亮蓝澄澈的天空渐渐变得昏暗了。朵朵残云如火中锤炼过一般,随风变幻出人们想象不到的绝美造型。抬头仰望,仿佛有人在这无尽的苍穹上随性泼洒了水彩颜料,然后用带着致密心思的画笔恣意涂抹挥洒,描摹诠释着这人世间最令人动容的时刻。
黄昏总是那么的短暂,给人以苍茫迷惘的荒凉感。每每望着夕阳的同时,一颗心也不自觉地沉重了起来。
倪可合上手中的书,再度凝望着眼前的一切。
人工园林的景致,总缺少不了潺潺而流的幽静小溪,溪底的石子尽是颜色各异的雨花石。亭台楼阁,于初霁的傍晚看来,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楚秦的核磁共振检验结果显示,由于他的头部曾遭受重击,导致颅内瘀血。而那块瘀血,极为凑巧地压迫在了控制视觉神经反射的区域,神经外科的医生建议开颅手术治疗,而楚秦本人尚有顾虑。
手术暂时延期不是大问题。
倪可最担心的是楚秦因创伤后应激障碍而出现的种种回避行为。
他有时会陷入与世隔绝的状态,旁人和他说话完全听不到。
至于被袭之前发生的一切,他无论如何不肯去回想。失眠愈发加重,特护悄悄告诉倪可,楚秦常常一整晚坐在窗口发呆,劝他去病床上休息根本不予理睬。
咨询过心理学专业人士,倪可决定陪楚秦到郊区温泉小住几日。一来,帮他放松身心;二来,酌情考虑劝说他接受手术治疗。
出游的建议,他没有拒绝。
回总部告假,师父郝彦励的面色有些难看:“可可,你的年假已经全部休完了,要不把明年和后年的一起用掉吧?”
倪可立下军令状:“师父,只要楚队同意做手术,我以后每个双休日都来加班!”
“唉,算了,我能理解。”郝彦励无奈地摇头,“凡事都不能提前板上钉钉。最近不是太忙,刘赟他们几个、还有实习生可以帮我。其实,我想说的是,谈恋爱固然重要,但人的一生不是只有恋爱这一件事……”
“您批准了是吧?那我立刻去领假条。”
倪可朝着师父深深地鞠了一躬,跑远了。
隔着玻璃幕墙,郝彦励望向倪可的背影。
随着步伐加快,她的马尾辫轻盈地晃动,那是一种欣喜的节奏,想必与她此刻的心情处于同一频率吧。
郝彦励叹口气,再次摇了摇头:这个徒弟,工作时胆大心细、聪颖过人,不愧是一位得力助手。而她一旦全身心投入到恋爱中,整个人都变得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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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可从湖心小亭石凳起身,回首望去,楚秦正在房间二楼的露台上,沐浴着秋初暖暖的日光。看来自她下楼散步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离开过那里。
楚秦所处的位置是二楼末端的眺望台,数张躺椅被摆放于此,是个休憩赏景的绝佳场所。
抵达当天晚餐时段,服务员热情地介绍了别墅式度假村。
这栋位于山谷之间、被群山围绕、温泉缭绕的华丽建筑物,荡漾着一股如梦似幻之感。楚秦看不到,却能从详尽的讲解中感受到那种氛围。再者,温泉蒸腾而上的蒙蒙湿气,令人多少有点心神不定。置身于此,与平日节奏紧张的生活比较起来实在是太过奢华、惬意。
以后晚年的隐居生活如此度过也不错。
楚秦心里苦笑,自己还这么年轻就开始思考这种事!从凉椅中站起身,他摸索着踱向数步之遥的栏杆,呼吸着这里比喧闹市区清新几倍不止的空气。
“哟,年轻人,看风景啊?”背后陡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
楚秦转身,象征性地挤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倪可什么时候才能上楼来?他害怕与陌生人交流,忽然心慌不已。
那人问他:“看着你面生啊,年轻人,第一次来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