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泸呆呆地望着湿淋淋抱着柱子的秦月,面上泛起了红晕。
“败也玉儿,成也玉儿,”容若笑道,“玉儿以跳河相逼,要秦月带她远走高飞以避开入宫选秀,没想到这招被秦月自己学以致用,抱得美人归了……”
我望着面上闪着莹莹泪光的清泸,不禁长舒一口气,笑了笑。
河水粼粼,烛光映影,我轻轻俯下身,将手中的莲花灯放入水中。莲花灯悠悠晃动,顺着水波摇摇而去。
“愿人人以诚相待,以珍相视……”我轻轻说道。
“以诚相待,以珍相视……”容若面容深邃,“这不仅仅是你此时的心愿吧?”
“既为心愿,便是长长久久驻于心间……”我莞尔道。
容若了然一笑:“同你这般聪慧的女子讲话,总是无需多言。只是,”他望着古桥,面上似有几分凝重,“你可听过采莲女莫桑的故事?”
我摇了摇头。
河水映着容若俊秀的面容,他眼中似乎有一钵清水微动。
“这桥原名叫羡鸳桥,也称仙缘桥,传说曾是莫桑为看护莲河所建。”他开口道,“相传,她采集了人间欢喜之泪,同情之泪和幸福之泪,想要种出一棵十里锦香的莲花,供一方百姓祈福祭拜。可长出的莲花未经一生便枯萎在泥潭里。困惑中,她来到人间,遇到了一个叫忘的男子,做了一世凡人,尝尽人间各种情感后得以顿悟。此后,她又采集了人间别离之泪,悔恨之泪和寂寞之泪,与原来的合在一起,种出的莲花竟然经历了一生一世。可她的心已经完全被红尘束缚,无法忘记夫君,最终融入莲花中,做了莲心,才有了这棵生生世世惊艳于凡间的莲花。”
我抬起头向那株硕大的莲花望去。莲河粉色氤氲,雾色朦胧了双眼,在河灯颤动的烛光下,迷人的花瓣上似乎升腾起一团团雾,墨绿的荷叶闪动着迷人的金色晕圈,梦中那个窈窕身影在其中似隐似现……我呆住了。
“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时想到了什么?”容若望着我,忽然问道。
“什么?”
“它……”他一指莲花,笑着说道。
“莲?”我惊在了那里。
“莲是花中君子,人中居士。出自淤泥,浊而不染。”他说道。
夜风轻袭,他腰间的玉环随风拍打着香囊,香囊上,一株莲花宛若出水娇娘,甚是美丽。月光下,那金线细密、做工精巧,针针着意,丝丝含情,一看便知是出自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之手。他如此日日佩戴,那女子定是他所爱之人。
“人若倾心于一物,缘由莫非两种,一种是性情之所向,另一种……”我望着他,顿了顿,“便是爱屋及乌……”
他一笑:“从前我认为娴雅淑良、外秀慧中的女子只于画中存在,今日方知是在下见识短浅。几年在下也曾有幸识得一画中人。”
“她便是送你香囊的女子吧?”我说道,“虽然我对绣工所知不深,但看这细密的纹理和所绣的图案,便也能猜到她就是同你举案齐眉的妻子。”
他苦苦一笑,长叹一声:“被酒莫惊春睡醒,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她的的确确成了画中人……”他面上泛起了一丝愁苦。
我忽然间明白了为何庭院月下那晚他会沉默那么久,明白了为何他英气的眉间总隐藏着丝丝愁苦。
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若许下的生生世世成了阴阳相隔,那苦楚岂非比圆缺不定的月亮还要深重百倍??
“你知道这莲河的终端吗?”我忽然问道。
容若苦笑:“在下来此地还未及一月,到这古桥镇还是第一次……”
“这古桥镇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七夕观荷,年年祈愿,从未有人想过要去寻找莲河的终端。”我望着攒动的人群说道,“并非是无人有好奇之心,只因为这河的尽头是江,江终汇入海,海与天相接,永无止境。而他们始终都相信这一只只河灯终会到达天上莲池,漂到一个以莲叶为裙,荷花为衣的女子身边,倾诉她们的祝福和心愿。没有人试图寻找她们的河灯,因为真实的不一定是被相信和接受的……”
“你相信吗?”他问道。
“为何一件事总要以相信或不相信,真实或不真实来定论?”我反问道,“信我所爱,爱我所信。对一个人而言,心中所爱的便是真实,不爱的即使真真切切地等在身边也形同虚幻。若真爱,时间带走的只是不再美貌,不能触摸,而脑海中的记忆,已交付的心,是逝水流光所不能抹去的。真与不真,对人心而言只在信与不信只之间。对于总陷于困顿,总混淆真与不真的世人,若能以一只小小的河灯得日日安心祥和,为何不去相信?”
容若眼中满是柔和的光。
清凉的夜风拂动烛焰,亦是拂动人心,盏盏红烛闪着幽幽青涩,同轻柔的风一起,为这七夕的夜幕点缀上了令人神思遐往的绵绵爱意。
第二天,乐滢送上来一幅卷轴。
画上是一位采莲女。粉色霓裳与莲花融为一体,绿水莹莹,凌波轻动。那女子粉面微醉,素颜亦是倾城,面上自然流露着一种迷人的淡然和宁静。画的一侧题上了一首词。
“纹鎏莲蕊芙蓉裳。红藕菱蔓,秀色锦芳。露华池,琴瑟和,幽梦醒,珠帘荡。尘风落尽鸳鸯巷,青州几度堪回廊。粉红绝世芳心漾。一溪风月,十里寒香。玥绛楼,潇湘客,琅玕影,肯相忘。香尘拂钿倾裀唱,笙歌尤尽采莲桑。”
墨香未尽,我似乎看到了容若在烛光前伏案作画的身影,一种暖意涌上心头。
我轻轻一笑,眼神不经意间落到了盛放卷轴的香木盒中。盒底,一枚玉环静静地躺着,莹莹玉面光泽如初……
竟是容若腰间的那枚玉佩!
我心间不由得浮起了阵阵暖意。
如果说平静是一种无声的绽放,那么等待就是在追寻一季的芬芳。我不曾听过芙蓉佳人的清妙绝唱,也未曾见过采莲女的笑容是怎样的令人心动,可是我知道,当思念成为一种习惯,当等待成为一种希望,再惨淡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了虚无和遗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