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接受他们的审视,古晟锦的从容和镇定让郑媛不得不让刮目相看——
吊儿郎当其实一直在伪装,可是,再能演戏又有什么用,不是亲生这一点足以将他打得再也起不来。
镇定如常的眼神慢慢变得复杂,古老爷子凝向自己疼爱多年信任有加的孙子,很久没开口。他不言语,其它人也不敢吱声,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厅内陷入异样沉默,嘀嗒嘀嗒,华贵落地钟的声响一下下敲打在大家心头,谁也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不过他们彼此又都很肯定,此时此刻,谁和谁思虑的都不一样。
修长匀称的指关节太过用力而泛出淡淡青色,古晟锦注意到老爷子眼神和往常不同,也只能毅然迎上。
欺骗是他一直不齿的行为,尤其是故意骗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爷爷。
可是,一边是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以及古氏安危,他只能慎重,再慎重——
即便最后的代价可能是自己一无所有,可至少答应过的事都做到了。
稀疏花白的发丝在灯下飘出银光,老爷子起身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口,道:“晟锦,你跟我来。”
“爸,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谈的吗?”郑媛急了,甩开拉扯自己衣袖的儿子,蹭的起身。
古浩见妻子如此沉不住气,本来不打算开口的他也只好表明立场:“爸,您要和晟锦单独谈谈我们不想反对,但是,鉴于目前事态严重,您谈过之后能否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DNA检验到底做还是不做。只要您利利落落一句话,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不会有相反的意见,您看可以吗?”
忿忿的郑媛听丈夫说得这么松,忍不住瞪了一眼。老爷子说不做,难道就真不做了吗?
略显瘦削的挺俊背影在众人注视中徐步穿过,古晟锦微抿唇角,目不斜视——
他知道,眼下这种局面断然没有自己发表意见的余地,否则就很容易被认为居心叵测。
一手扶在熠熠发亮的木质栏杆上,另一手仍在把玩棋子的老爷子又看了孙子一眼,郑重点头:“下来后,我会给你们一个决定。到时候无论是什么,希望你们都能按我的话做,否则,我会按照你们母亲的遗嘱所写将不服从的人逐出古氏,永远不能再插手古氏任何生意。”
爷孙两一前一后上了楼,厅内又恢复骇人的静默。
心有不甘的郑媛气呼呼的叫佣人续茶,身为男人,古浩自然不像妻子那般小家子气,遂和很久没见的哥哥寒暄。所谓寒暄也就是一种无聊的客套,当所有寒暄之词都说完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人便再也没什么好说。自始至终,似在聆听的方佩都没出声,瞥见对面埋怨憎恨的眼神,她暗暗苦笑。在郑媛看来,这一刻的她如同惊弓之鸟,可是,只有老天爷清楚除开忐忑,她心里也溢满苦涩和喜悦交加的滋味,因为她同样很久没见过自己的丈夫。
十五分钟后,他们下楼,祖孙二人皆是一脸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落座后,老爷子威严宣布:“我不同意做DNA鉴定,如果你们怀疑晟锦的血统,找出确凿证据。”
话音甫落,几人欣慰几人愁。
“DNA鉴定就是最有力的证据,爸,我不想说可是不得不说,您不觉得自己太偏心了吧?”
嚷嚷的郑媛被古浩强行按下,若有所思的瞧了瞧明显松一口气的方佩,他顺从道:“既然爸爸您开口,我们自然不敢不从。今日的事就先当作一场误会吧,您说得对,如果晟锦不是我们古家人必须有真凭实据,否则被外界或媒体知道就会贻笑大方。已经很晚,爸,您今晚就在这住下,明早我派车送您。”
“也好,晟锦,你留下来陪陪我吧,咱爷孙两难得见面。”
“是,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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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作息极有规律的古老爷子已然入睡。
蹑手蹑脚出了房,辗转难眠的古晟锦来到别墅后面正对小花园的阳台。
银河划过夜空,繁星闪烁,花城夏季的夜空总是很美丽。掏出烟支熟练点燃,吐出一口青雾的他发现本来并没什么烟瘾的自己最近几乎是烟不离手。对男人来说,它可能真是好东西,高兴时可以美美吸上几口享受,郁结时能抽它平复心绪。一手握住雕花栏杆,他远眺黑漆漆的前方,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一同到来的是,还有叔父熟悉的嗓音:
“睡不着吗?是不习惯睡叔叔家,还是有心事?”
“叔叔家可比我的小窝舒服多了,怎么会不习惯?也没什么心事,就是习惯晚睡罢了。”
掐灭烟头,并没换睡衣的他回头,衬衫纽扣解了几颗,露出一块淡蜜色肌肤。
双手插在铁灰色睡衣口袋里,换了副黑框眼镜的古浩看上去比平时严肃,他笑了笑,道:
“老爷子很喜欢你,晟锦,你不会让他失望吧?
“不知道叔叔指的是哪一方面?”聪明如他,自然不会跳进言语圈套,慢悠悠打起太极。
“呵呵,晟锦,你是个聪明孩子,肯定知道叔叔说的是什么。早点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并不想自讨没趣,古浩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身,镜片后的眼睛极快的闪过几丝狡猾:
“如果你有什么疑惑,为什么不去问问莫子规?”
“他…”
没料到会听到这个名字,古晟锦及时遏制住追问的念头,生生把一句‘他在哪儿’变成了‘他是谁’。
深知叔父老奸巨猾,不得不小心翼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莫子规,自己的生父,究竟身在何方?圣德纵火之事,他的杳杳无踪,还有生母的疯癫到底有何关联?
一串串的问号在脑海里掠过,斜斜依靠在栏杆处的他表面依旧风平浪静。
但是,古浩像是完全猜到侄儿心里在想什么,一抹含义不明的笑容在昏黄灯光中显得有几分意味深长。深深望了一眼,他轻声作答:“莫子规是当年古氏研发部经理,也是古氏医药科技的技术骨干,才华横溢,英俊潇洒,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可惜,早死了。为什么会死,死在何处,你的父母比我更清楚。当然,或许他们对莫子规更愿意选择回避。天妒英才啊,那么杰出倜傥的一个人转眼间就没了,真让人扼腕。”
很明显的旁敲侧击和欲擒故纵,古晟锦心里明白,情绪却不能不随之跌宕起伏——
的确,他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可是莫子规已死做不了假,英年早逝的原因到底会是什么?
似笑非笑的扬扬薄唇,心绪紊乱的他继续装作什么都不懂:
“呵,叔叔和我一样大半夜睡不着就是因为想起莫子规这个故人吗?”
顺水推舟的一句话问得巧妙,城府极深的古浩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推推眼镜,他同样借力使力:“可以这么说吧,爱才之心人皆有之,那样一个医药研发界的奇才,早早死了的确让人觉得遗憾。再说,他死得冤枉。听说他原有个感情不错的妻子,他死后变得疯疯癫癫,最后究竟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几乎算得上家破人亡。你说,这不是天妒英才是什么?人啊,还是普普通通更能够得到安生,你说是吗?”
“和叔叔相比,我还太嫩,所以不知道安不安生究竟怎样一种状态。很晚了,叔叔赶快去休息吧。”
心被揪得紧紧的,古晟锦再没和他玩下去的兴致:导致莫子规家破人亡的凶手,是谁?
该说的都说了,想达到的目的也不会偏离太远,古浩叮嘱几句后离去,嘴角噙了丝清冷的笑——
不做DNA检验就不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似乎更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两败俱伤的局面一旦出现,到时候力挽狂澜的人自然可以笑到最后。
目送微胖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处,古晟锦深深呼吸几口,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汹涌奔来。憋得难受,他又抽出一根烟,理智告诉他古浩透露这些信息给自己是居心不良,可是,情感一再将探寻究竟的决定推向顶点,二十多年前,古氏,莫子规等等这些之间发生过什么?
突然间,他想到了莫九九。
又像很久前那次一样想立即见到她看到她的笑,可是,如今的他却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出现在。
一夜难眠。
次日大清早,目送老爷子坐车离去的古晟锦立即告别。
开车出来,阳光明媚得刺眼。暑热难消,心气浮躁的他不想去公司,却又想不出能去干什么。
无意识的游荡很久,想得出神的他发现不知不觉到了圣德门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