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天时间,袁玓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姑娘,这是袁二公子特地送来给您解闷的小玩意儿。”木儿笑嘻嘻的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木盒里是一副精巧的九连环。
解九连环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凡解开过一次,就很容易找到诀窍,而靳宜安又何止解开过一次?过去的她除了看书做女工外,能做的也只有摆弄一下手里的小东西了。
就当她将最后一枚环扣接下来的时候,下方的木条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果然是藏在这里面。靳宜安不由得摇了摇头:“做这么精细的东西,也太费劲了些。”
木儿没有接话,只是在那里偷笑,这么精细的东西,袁二公子可是不轻易动用的,却一连送了姑娘两个。
轻轻旋开木条,里面就露出了一卷薄薄的白纸边缘,靳宜安用指甲捏住纸卷小心的取了出来。环视一眼房中,草儿早已去门外了,窗前也站着正在浇花的明兰,而木儿则是走去了门边,摆弄门边柜子上的东西,她这才放心的将纸卷铺平,逐字逐句的读了起来。
过了半晌,木儿见靳宜安仍旧一动不动的在桌前坐着,不禁诧异起来。姑娘看书向来是极快的,那张纸卷上能有多少字,怎么这么半天还没看完?疑惑的细细打量靳宜安,她愣了下,姑娘似乎并不是在读那张纸卷,倒像是受了惊的样子。
“姑娘?”她试探着小声唤道。
靳宜安没有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木儿有点慌神,连忙叫了草儿进来,她则是快步走到靳宜安身边,视线半点也没在桌上那张纸上停留,随手拿过一本书将那张纸盖上。
“什么事?”靳宜安这才回过神来,轻不可闻的问道。
“姑娘……您还好吧?”木儿自旁边端过一盏茶放进靳宜安的手中。
草儿慌忙上来为靳宜安号脉。
“我无事,不用这么慌里慌张的。”靳宜安淡淡的笑道,只是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她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如果不是那个李嬷嬷,或许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了。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老祖宗才会待她那般与众不同吧,既亲近,又提防。
那张纸卷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大姨娘的娘家姓郑,那个看似疯癫的李嬷嬷是大姨娘羽华的奶娘,而大姨娘的母亲是常老太太的手帕交,两人年轻时极为亲密,大姨娘的母亲甚至还救过常老太太一命。那时候,靳济则还是个小小的顽童,而靳老太爷还在京外做一个小小的六品,乃是大姨娘父亲的副手。
后来,靳老太爷调职回京步步高升,两家虽然离得远了,联系却是没断过的。然而,就在靳老太爷升任尚书令之后不久,大姨娘的父亲因为犯了事而被罢职,不久就病逝了,郑家也因此而败落,和靳家的关系也就断开了。雪上加霜的是大姨娘的母亲也很快病逝,李嬷嬷想来想去,只能带着才两三岁的大姨娘找上了靳府。
可谁知靳府虽然收下了大姨娘,却转手将李嬷嬷卖到了边远地区。这些年来,李嬷嬷好不容易才凑够钱自赎自身,一路乞讨,足足用了几年功夫才重新找到京城来,可她在靳府门外告求了许久也没能见着一个主子,正好撞上靳宜安回府,看到和大姨娘幼时及大姨娘的母亲长得相似的脸,顿时将靳宜安当作了大姨娘。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姨娘郑羽华当初曾和靳济则议过亲!两家甚至还交换了信物。也是因为这个,李嬷嬷才会千里迢迢带着郑羽华来京城,想着靳家怎么也得信守诺言娶郑羽华,哪怕是悔婚,也该念着当初的情分和恩情,好好的把郑羽华抚养成人。
靳宜安的手紧紧攥了起来,的确是抚养成人了,可却是当做丫鬟一样的养大,甚至还把原本可以做正妻的故人之女当做通房丫鬟,直到生下自己之后才抬成了姨娘!或许靳家以为郑家已经没有人了,唯一的知情者也被远远的发卖,再没有人会知道两家当初曾议过亲,就算知道,也不会想到靳府一个普通的家养丫鬟就是那个郑家的女儿。
早在十年前,靳宜安还小的时候,靳老太爷就过世了。而这些年来,常老太太就这么看着故人之女为奴为婢,受人欺辱。
冷笑一点一点爬上了靳宜安的脸,怪不得自幼时起,老祖宗就不爱看见她,想来是看见她会觉得心中有愧?怪不得她和姨娘的院子里会有老祖宗埋下的眼线,想来是怕她们知道当年的事情?直到她落崖回府后,老祖宗才一反常态的忽然对她亲热起来,是受不了良心的折磨么?想要补偿她,所以疼爱她,怕她知道真相,所以提防她。
姨娘她懦弱了一辈子,被杨氏欺辱了一辈子,却原来都是拜老祖宗所赐。靳宜安越想,越发为大姨娘痛心,姨娘她原本应是父亲的正室啊,纵使不嫁父亲,也不该这样做一个受人欺辱的姨娘。
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靳宜安当然想得出原因来,一个是家境败落的孤女,一个是当朝镇国将军的嫡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原来……您老人家的良心还未完全泯灭……”想起常老太太每每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靳宜安嘲讽的笑起来,那种掺杂着一丝愧疚的怜爱原来是因为这个。想来老祖宗当初和外祖母应是感情极深的姊妹吧,否则,她大可仍旧对自己的死活不闻不问。只是,再深的姐妹情终究还是敌不过私心。
看靳宜安时而愤恨时而冷笑的样子,草儿和木儿急的团团转,真不知道袁二公子究竟告诉了姑娘什么事情,怎么姑娘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去煮些安神茶来,你好好守着姑娘。”草儿跺跺脚跑出去了。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靳宜安慢慢收起脸上的冷笑,从书本下抽出那张纸,小心的亲手撕成碎片埋入窗前花盆的泥土中,然而将一整杯茶水都浇了上去。
用不了三五天时间,这些纸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不会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姑娘?”木儿轻声唤道。
“恩?”靳宜安淡淡的笑起来,“做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你大点声吹出的气也吹不走我。”
“您可是累了?要不,先去躺会儿?”虽然姑娘看起来还好,可木儿怎么也放心不下。
靳宜安摇了摇头:“放心,我好得很,不会有事的。”
如今知道了真相,她该当如何呢?闹出来,让父亲重立姨娘为正室?这是不可能的。告父亲以妻为妾?但当初靳郑两家只是交换了信物,并没有写下婚书,也没有正式定亲。报复?可是,她报复什么?她能如何报复?那个人是她的亲祖母,虽将她的生母为妾,却并没有主动害过她们。
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靳宜安独自往床边坐下。她忽然想到,等她出阁后,杨氏会放过姨娘么?虽然姨娘如今住在鸣麓院,老祖宗心里有愧,对姨娘略加照拂,可杨氏在无法加害于她之后,会不会一心拿姨娘出气?要知道,老祖宗已经垂垂老矣,而杨氏却正值壮年。
“奴婢见过二姑娘,二姑娘找我们姑娘可是有事?”
明兰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靳宜安立刻回了神,抚了抚发鬓站起了身,双眼已然亮了起来。
“姑娘,是二姑娘来了。”说到“二姑娘”几个字时,木儿狠狠咬了咬牙,恶毒的女子并不少见,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自己亲姐妹的女子还真是难找。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走,我们出去迎一迎二妹妹。”靳宜安说着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已经改了妇人发式的靳宜宝一进安时院就直接冲向了靳宜安的正房,她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怒火了,当初未出嫁时,她顾虑名声不得不有所克制,可如今她还有什么好克制的?自打袁二公子将姓柳的送回来,又说出那一番话来,她就一直心惊肉跳,也不知道袁二公子究竟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袁二公子有没有将这事情告诉给靳宜安那个贱人。在家想了许久,她决定回娘家找靳宜安试探一番,一来看靳宜安是否已经知道了真相,二来也是要狠狠教训靳宜安一番,三来,她也确实需要和母亲好好商议一下。
几番失手,靳宜宝终于受到了教训,再不敢贸然独断专行。
“二妹妹好久不见,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姐姐这里?”靳宜安站在门前台阶上,自上俯视靳宜宝,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还未恭喜二妹妹出阁大喜,都怪我那段日子都在家庙里,不曾在府中。不过,纵使我在家庙里,也是一心祈求妹妹和姑爷鸾凤和鸣夫妇和顺的。啊,对了,草儿,你去取我妆盒最下面那个格子里的镯子来,倒是忘记给二妹妹添妆了。”
“你……”靳宜宝还没开口,就被靳宜安这一连串的温声细语气了个倒仰,狠狠的啐道,“哪个稀罕你的添妆?”
靳宜宝这么一说,靳宜安立刻点头答道:“既然如此,草儿你就不必去取了,回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