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绿幽园掩埋在一片绿竹之间,有种寂静清幽的风味。当初,楚恒轩一走到这儿,就被这里的竹林所吸引。他要效仿古人“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要过那种隐居闲适的生活。三年前,这里只是一片荒凉原始的山区,地价非常的便宜。所以,绿幽园占地将近百亩。建造这个园子,楚恒轩不仅付出了心血,也倾尽了囊中之物。
方净翘已站在了门外,黑色的镂花铁门,静静地掩着,两边的围墙直挺挺的伸张着,高耸且坚固。墙内的竹树繁茂旺盛,都早已不耐寂寞的伸到了墙外。门口的左边竖立着一块椭圆形的巨石,上面精致的刻着“绿幽园”三个字,绿绿的字体,何其清雅,何其雅致。透过铁门,触目所及的是个巨大圆形水池,假山威立池中,几股喷泉在它的身上不厌其烦的喷洒着。这是什么地方?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方净翘叫了门。走过来的是位穿着朴素,五十上下的男人。他看着方净翘和气的问:
“姑娘有事?”
“哦,大叔。请问这里是否有位楚恒轩老先生?”
“嗯。”那位大叔点着头。
方净翘眉毛一扬,心中一悦,笑嘻嘻的说:
“我是和那位老先生约好的。”
“噢,是这样啊,那就进来吧。”
等方净翘进去之后,那位大叔又顺手把门锁好,然后带她来到一排红房子面前,方净翘止步了,心里惊呼起来。这是一座仿古单层建筑,面阔三间,屋顶是覆盖灰色筒瓦的硬山顶,朱红隔扇窗,朱红圆柱,柱头额枋绘精美彩绘,装饰典雅不凡。高大挺拔的翠竹三面环绕,在浓郁的树荫掩映下,让它显得越发壮美。门口立有一块石碑,碑体洁白,造型简单,碑的正面清晰地刻着黑字“风竹秋韵”,碑的上下方都雕浮着柔美的花纹,原本简洁的石碑增色添姿。那位大叔敲响了第一间,随着一声“进来”,方净翘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典型的办公室,大办公桌,大书柜,还有一套皮质沙发,整个房间装潢的也极其的典雅大方。楚恒轩坐在那张大办公桌后面,低着头忙碌的写着什么。看到是她,对腕上的手表瞄了一眼,七点整。他笑着说:
“这么早!”
“我是个急性子。”方净翘快人快语的说:“昨晚一得到许可,我就恨不得立刻飞奔而来,一睹这里的风采。”
“是嘛,看来昨天晚上,你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斗争才能到此的吧?”
方净翘大大地摇着头。
“错也非也。不是激烈的斗争,而是推心置腹的讨论。我说过,我的父母并不迂腐,他们不但不迂腐,他们更不专制。所以,斗争这个词在我家是永远都不会出现的。”
“呵!自我维护观念还是挺强的吗?”
“那是必须的。”
两人都笑了。谈笑中楚恒轩递过两张表格,一份是履历表,另一份是合同书。对于这种书面的,正式的约定,方净翘还是第一次接触。在砖厂,什么事都是口头协议,所以她顿了一下才接过来。根据要求她“刷刷刷”的很快填写完毕。楚恒轩接过一看,心中猛地一震。让他震惊的是纸上那些强劲有力,洋洋洒洒的字。这是一个怎样的小女孩?履历上写着二十二岁,初中毕业,名字叫做方净翘。就是这个叫做方净翘的小丫头,从相识到现在带给他多少个惊讶了?爱笑乐观的性格、着迷诗词的爱好、自强执拗的韧力、还有在这张好字。她是丰富的“才”源吗?是发掘不完的宝窟吗?是的,楚恒轩给自己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坚信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还会带给他源源不断的惊喜与惊奇。
他们的谈话是被一个闯入者打断的,那个人在门上敲了两下后就直接推门而.入。楚恒轩正站在饮水机旁接水,那个人目不斜视的走到楚恒轩面前,口齿清晰,有条有理的做着汇报。方净翘直视着眼前的来客,一个大男孩,宽额,浓眉,大眼睛,薄薄的嘴唇,有些秀气。白衬衫,牛仔裤,着装简单随便。对楚恒轩提出的问题也是有问有答,简捷有序。一切结束后,那个男孩在回转之时,才发现了方净翘的存在,眼睛里立刻显出了一副不可思议。想他熟悉的推门而入,想他熟练的工作汇报,方净翘已断定他是“自己人”了。她上前一步大大方方的介绍着自己。
“你好我叫方净翘,方正的方,干净的净,翘尾巴的翘。从今天起,我成了这里的一员了。”
那男孩怔了几秒钟,但也很快的就恢复了自然。
“你好,杜韶青,木土杜,韶山的韶,青色的青。欢迎你的加入!”
等他们客套完后,楚恒轩走过来边笑着边用手宠爱的摸着方净翘的头说:
“不能只认识韶青,走我们去认识一下其他人。”
杜韶青看着满脸笑意的楚恒轩竟懵了,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绿幽园里的员工并不多,除了楚恒轩和杜韶青外,就只剩五人了,其中还包括了杜韶青的父亲杜子峰和母亲殷蓝淑。杜子峰对楚恒轩有的只是感激,感激楚恒轩的知遇之恩,感激楚恒轩的提携之恩,感激楚恒轩的救命之恩。杜子峰总是在想,十五岁时如果不是楚恒轩的慷慨解囊,现在的自己说不定只是个漂泊不定的鬼魂。也正是有了这份“感激”,所以三十多年来,他对楚恒轩忠心耿耿,不离不弃。楚恒轩决定隐退时,本打算资助他自立门户,他却婉言拒绝了,并拖家带口的追随楚恒轩来到了花溪村这个偏僻之地。在园子里,杜子峰做着“一块砖”的工作——哪里需要哪里搬。而妻子则又是保姆又是厨子,掌管着园中所有人的吃喝拉撒。方净翘他们走出办公室时,杜子峰与妻子正站在不远处商量着什么。杜韶青走近父母,对着方净翘介绍说:
“这是我爸杜子峰,我妈殷蓝淑,园里的女孩们都叫他们杜叔杜婶。”
方净翘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心里忍俊不禁。这倒稀奇,别人是上阵父子兵,他们可好,工作全家上。这也不错,最起码减少了“意恐迟迟归”的担忧。杜韶青继续着他的介绍。他接着说:
“爸妈,这位是新来的方小姐。。。。。。”
“停!什么方小姐呀?我叫方净翘。”当“方小姐”这三个字从杜韶青嘴里蹦出后,方净翘立即大喊了一句。她走过去,冲着杜子峰夫妇咧嘴一笑,说:“杜叔杜婶,你们可千万别叫我什么方小姐,因为我既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千金小姐,所以那些高贵的称谓跟我不搭边。跟你们老实讲,我可是出了名的假小子疯丫头,爬墙上树,下河摸鱼,这可都是我的强项。我不仅是我们那一带的孩子王,整个花溪村算上,我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姐大呢!如果你们把那软塌塌的娇柔柔的称呼按在我头上,那会使我威名扫地的,我可不干。”方净翘珠连炮似的说了一番,还没等大家回味过来,她又说:“把我跟那些高雅的东西连在一起,那好比是大胖子骑瘦驴。”
“怎么讲?”楚恒轩上前一步,看着她问。
“不相称嘛。”
方净翘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个语出惊人的丫头呢。”杜子峰笑呵呵的说:“幸亏我没有把她拒之门外,否则我们岂不错过了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子峰,这丫头真正的伶牙俐齿你还没有领教到呢。昨天我一个不小心,她就用她的伶牙俐齿摆出了一套大道理,把我堵了个哑口无言。”楚恒轩笑着说。
“是嘛?”殷蓝淑很是不相信,她拉起方净翘的一只手仔仔细细的看着。“丫头啊,你真这么厉害吗?”
方净翘反抓住殷蓝淑的手,严肃的说:
“杜婶儿,不要被我的外表所迷惑。我不是长有翅膀的天使,我是狼外婆。”
又是一阵的哄堂大笑。看看父母,又看看楚恒轩,他们一个个都是笑逐颜开的样子,杜韶青有了一种,天晴了,太阳出来了的感觉。他突然明白了,明白了楚恒轩为什么要把方净翘领进来。绿幽园太冷了,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然而方净翘的活泼,方净翘的快乐,就如同暖暖的太阳融化了楚恒轩,融化了杜子峰和殷蓝淑,融化了杜韶青。但是,方净翘是不是也有能力暖化剩下的“三座冰山”呢?三个女孩就是在一阵阵的笑声中走过来的,她们唯唯诺诺,瑟瑟缩缩,像一个个怯怯的的小动物。她们三个是楚恒轩抹不去的无奈,更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在他决定隐退后,他向自己经常资助的那间孤儿院做了最后一次的资助和看望,就在他将要离开时,张院长把三个女孩带到了他的面前。
“楚先生,请您把她们带走吧。”张院长哀求着:“这里就像一座活坟墓,埋葬了她们的青春和快乐。如果继续呆在这儿,会连她们的生命一起埋葬的。”
“张院长。”楚恒轩老老实实的说:“今天的我以不同往日,现在我所拥有的只是一间花圃。那里远离城市,远离上海,远离优越和繁华。”
“总比孤儿院强得多。”张院长飞快的接了口:“她们也许并不需要优越和繁华。楚先生,不要推辞好吗?我相信您,您一定会改变她们的。我相信您!”
就是这一句“我相信您”,楚恒轩把她们带到了绿幽园。他对她们用尽了心,费尽了力。可三年多了,她们就像三座坚固不催的堡垒,只是在自己的“堡”里自卑的,自怜的,不越雷池一步的生活着。楚恒轩叹息了,也泄气了。直到遇到方净翘,他希望方净翘这个“调和剂”会带来不同凡响变得效果,这也是他决定带方净翘来的目的之一。三个女孩的出现使笑声嘎然而止,气氛变得沉重起来。楚恒轩笑着上前几步,说:
“你们来的正好,认识一下新伙伴。”
方净翘的出现未引起她们丝毫的兴趣,虽然方净翘先自行的打了招呼介绍了自己,可她们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或许是顾忌到楚恒轩的有言在先吧?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把自己介绍出去。第一个走过来的是个胖胖的女孩,她看着方净翘简单的说:
“吴薇薇。”
“你好。”方净翘笑回了一声。
第二个长挑身材,俊眼修眉,同样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李海群。”
“你好。”方净翘又回笑了一声。
第三个慢腾腾的走过来,慢腾腾的说:
“汪若虹。”
“你好。”方净翘再回笑了一声。
是出于好奇吗?随着方净翘的回答汪若虹微微的抬起了头,这时方净翘也正在关注着这个汪若虹,就这样两人的目光不经意的撞到了一起,虽然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是方净翘还是看了个真真切切。她身材苗条,纤纤脆弱。一头乌亮轻软的长发,如瀑布一般自然的披泻下去。她那犹如白玉的肌肤,柔腻而细软。她那秀丽苍白的面庞,清冷而摄人心魄。眉目如画,眼如星辰,美若出尘仙子,清若出水芙蓉。她静静地站在轻风之中,衣衫微微摆动,就像一朵百合在黑夜里盛开,倾尽韶华。方净翘居然呆傻起来。这个女孩是谁?小龙女下凡?小龙女转世?她的神色,她的气质,她的样貌,她的风姿。。。。。。她的一切几乎与金庸笔下的小龙女如出一辙。方净翘直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不食人间烟火。”
当方净翘痴痴傻傻的看着汪若虹发呆时,汪若虹也不由自主,稍稍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外来客。虽然只是轻轻一瞥,但是汪若虹的眼光和神情立刻暗淡下来。这个方净翘是“活”的,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顾盼神飞的生气,和春意盎然的活力,让汪若虹的心脏一蹙,一种痛楚的自卑感就紧紧抓住了她。汪若虹深叹一息,然后默默转身离开了。随着汪若虹的离去,大家都无声的各就各位了。楚恒轩喊住了杜韶青,说:
“韶青,丫头刚来,你就先陪她转转吧,熟悉一下我们这里的环境。”丫头二字本来是楚恒轩随口喊出来的,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在老一辈的口中,“丫头”代替了方净翘三个字。
“好的。”杜韶青遵从的。
“丫头,我们韶青也是个诗词爱好者呢,知道的诗词也不会比你少的。”楚恒轩说,楚恒轩的语气虽然平稳,但是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光芒却是充满了对杜韶青的喜爱。
“是吗?那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来个诗歌大比拼,怎么样?”方净翘叫嚣着。
杜韶青不语,只是抿嘴自笑。方净翘不干了,她下巴一扬,眼睛一瞪叫着:
“喂,一个大男孩,来个干巴利索脆的不行吗?这样不言不语算怎么意思?”
“我甘拜下风行不行?”
“不行。我赢要赢的光明磊落,你输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方净翘说。
“你的自信已经把我战胜了,我只能甘拜下风。”
方净翘嘿嘿一笑。
“其实我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赢你,我只是为了好玩。”
听方净翘这么一说,三人相持笑了起来。说绿幽园是座花圃,倒不如把它看成是带有古典风味的私家园林更贴切些。园林布局与景观设置,讲究的是自然意趣和幽然精妙。园中的假山,曲洞,水池,楼阁等相互渗透,回环曲折,把自然美和建筑美巧妙的结合起来,体现了建园者的匠心独运。虽说亭台楼阁,花园洋房,假山流水,小桥绿竹这些在电视里、书里见过读过几千次几万次的东西,可真的身临其境,依旧是叹为观止,如梦如幻。游园计划是从“风竹秋韵”开始的,杜韶青指着说:
“第一间是我们刚出来不久的办公室,中间是间小型会议室,最后一间是娱乐室。”
杜韶青把她带了过去。会议室倒是名副其实,长长地会议桌四边整齐的摆放着椅子,除了左角的高大绿植外,别无其它装点。和会议室相比,娱乐室就突出了它的时尚华丽的一面。面积比会议室大了四五倍,在墙壁与屋顶都挂有精致的灯饰。室内设有桌球、麻将桌、乒乓球等,在房间的最左边设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吧台,架子上放满了使人眼花缭乱的酒瓶子。看着琳琅满目的房间,方净翘瞅着旁边的杜韶青,笑说:
“楚先生倒是个会享受的人。”
“这是你对他的误解。”杜韶青不疾不徐的解释,说:“这些东西楚爷爷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但是形势所逼又不得不设。”
杜韶青所说的“形势所逼”方净翘完全是雾里看花——不清不楚。在她看来,什么东西建了不用,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有钱烧的。可是就算他“烧的”里外熟透,也与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正所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所以她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向前。杜韶青绝对是个优秀的导游,他的解说详细不罗嗦,简洁而又不失重点。虽然杜韶青是十分的尽职尽责,但是实实在在的景物掩盖了他所有的功劳。方净翘看什么都是新奇的,什么都是见所未见的。每到一处景致,她惊喜的情绪总是无法压抑,那澎湃的兴奋劲儿就像脱了缰绳的马儿,拉都拉不住。
他们走在一条石子小路上,路的一边是绿油油的草坪,一座名叫“饮趣亭”的亭子鹤立草地之上。小亭为单檐卷棚歇山顶,平面四方形,石制方柱,石砌栏杆,石砌基座,亭中有石桌,圆凳。小亭的旁边是一群嬉戏孩童的青铜雕塑。静坐小亭,眼望戏童,“饮趣”二字恰恰是对此景极妙的形容。绿幽园里每片草坪上几乎都设置有这样的雕塑。这些雕塑不止限于一人一物的勾勒刻画,而是生动的描绘了许多有趣的生活场景。有挑担的挑夫、有卖货的货郎、有凿石的石匠、有劈木的木匠等等等等。这些雕塑十分贴切,形象的配合了周围的建筑,再现了工匠艺人的建筑过程。小路的另一边是一片小竹林,竹子在花溪村是再平凡不过了,但是建造者因势而留,去粗取精,绿幽园里的竹子就显得别有一番风味了。他们走过去在“饮趣亭”里坐了下来。方净翘看着那些可爱的雕塑,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突然的闪出三个女孩的面容。她们好冷啊,一个个面若冰霜的。她们不快乐吗?她们怎么会到这儿呢?难道也和自己一样遇到“奇遇”?这一连串的问号让方净翘忍不住开了口。
“嗨,杜韶青!”
“啊,你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你早已忘记我的存在了呢。我敢打赌我这一路长篇大论的解说,你恐怕一句都没记住。”杜韶青看着她说。
这个赌方净翘是必输无疑的,杜韶青说的一点儿没错,别说是一句,就是一个字她都没记住。在她看来,再词藻丰富的解说,也没有实物来得精彩,所以她抿嘴一笑,答非所问的说:
“哎,杜韶青!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杜韶青看着她。
“把三朵花故事说来听听呗?”
“三朵花?什么三朵花?”他问。
“哎呀,就是。。。。。。”她想了一下,接着又说:“吴薇薇,李海群和汪若虹。”
“噢,是她们啊。”杜韶青犹豫了一下又说:“她们是不幸的。”
“怎么个不幸法呢?”
“她们都是孤儿。”
“孤儿?”这样的结果是方净翘始料不及的,所以她的声音几乎是叫出来的。
杜韶青沉重的点了点头。
“据说,海群和薇薇都是在婴孩时被丢弃在福利院门口的,而若虹是在八岁那年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外。据说,当时若虹的身边放着一口大大的旅行箱,里面是一些昂贵的玩具和价值不菲的小衣服,所以一致断定她的家境应该是比较富有的。”他说。
“那她的爸爸妈妈又有什么理由遗弃她呢?”方净翘嘟着嘴不解的问。
“这可能永远都是个迷了。”
“汪若虹本人也不知道吗?八岁的孩子记忆力应该非常清晰了。”
“据说,若虹进了福利院有好长一段时间一句话都不讲,她的名字是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在她皮箱的一个小本子上发现的。十几年过去了,虽然有一些改观,但她还是一副少言寡语,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也难怪,如果她和李海群,吴薇薇一样在毫无记忆之下被抛弃,或许就是另一个结果了。有的回忆是美好的,有的回忆却是令人痛楚的。”方净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又问:“那她们又怎么到这里的?”
“是福利院的院长把她们托付给楚爷爷的,在上海时楚爷爷经常资助那家福利院所以院长很信任楚爷爷。”杜韶青说。
杜韶青在讲话的时候方净翘一直看着他,咧着嘴轻笑着。杜韶青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就问:
“怎么了?”
“我发现一个问题。”她依旧笑着。
“什么问题。”他问。
“我发现你在看着或者是在说起楚先生的时候,眼光很特别。是尊敬?是崇拜?还是尊敬与崇拜的混合体?我不清楚,但我觉得每次你们对话时,站在你面前的好像不是个人,而是一个神。”她仔细的分析了一番。
“说成是神,难免有些浮夸。但我心里的楚爷爷确确实实是个人物。”
“是吗!看来我的眼光还没有差的太离谱,那么我能了解了解你心里的大人物吗?”她用她不消失的笑脸问道。
“绿幽园里没有任何的秘密,这是楚爷爷说过的话。再说了员工了解一下老板的背景也是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是个伤感的故事。说起来是段痛苦不堪的往事,但在那样的年代悲剧似乎是早已注定的。”杜韶青徐徐的讲了起来。
故事讲完了,方净翘的心情却无法平静下来,太多的离别与死亡,牵动了她女性的,易感的柔情,她都有些后悔听这些故事了。她看着杜韶青,他的神情,郑重里夹杂着哀愁。这是无可厚非的,如此不幸,如此苦涩的两个故事,任谁听了都不会开心。不一会儿她又愤愤的说:“那个孙子也够可以的,他难道不知道他的爷爷已经老了,已经到了古来稀的时候了,已经到了需要他来承欢膝下的时候了,真是个不孝子孙。”
“这也不能全怪他,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时代造就人。再说了,他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又有什么错?更何况自从走出去他再也没有向家里要过一分钱全凭自己完成学业和想完成的事。”
杜韶青解释的头头是道,倒叫方净翘无语可对了。他们走出了“饮趣亭”,穿过草坪,又回到了原来的石子路上。或许他们还未从悲情中走出来,好一会儿都你不言我不语,只是默默地的看着脚下的石子,默默地的走着。
石子路底是一片参差错落的假山,山石姿态万千,山中设一洞穴,曲折深邃。这一景致激起了方净翘的兴趣,刚刚的哀伤幽怨即刻烟消云散,初游的兴致一下子又发挥到了极致,她惊呼一声率先跑了进去。身后的杜韶青唇角也不由自主的漾起一丝微笑,他甩了甩头,把残留的阴霾也通通甩掉了,然后跟了过去。石洞宛转屈曲,道路宽窄不均,称奇的是居然有一股清泉淙淙流淌在脚下。走出石洞,所见之物就是那片依墙而建,人工堆叠而成的湖石,石有三层,从大溪谷引下一条活水,沿着叠石形成水瀑。水声潺潺不断,闭目静听,如优雅清灵的古琴声,让人心澈神明。这虽是一处人造瀑布,但叠石自然,流水清冽,不失天然山石流泉之态。上有水源,下临深渊。飞瀑坠落之处就是那片占地将近三亩地的水池。池上是一座九转三回,三十九个弯的平桥,桥身嵌入水中,蜿蜒池上,石栏低矮,全是汉白玉调至而成,简洁轻快。行至桥上低头可观水中游鱼嬉戏,放眼可望碧水青山,花木亭台。桥的另一端便是靠墙而立,高峻挺秀,表面布满玲珑洞穴,极为优美的假山,山顶建有圆攒尖顶,平面呈六边形的小亭。他们沿盘旋而上的假山蹬道走上去。这儿是园中的最高峰,站在这里园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池,一亭一楼就尽收眼底了。所以,把这座小亭叫做“观景亭”倒也是名副其实。
“什么叫‘美不胜收’?只要站在这里就会得到最好的答案。”方净翘感慨万千的。
休息片刻,他们就走了下去,转过一片竹林,就看到了“冷落清秋”。它也建立在一片翠竹之间,楼前一边高高耸立着一排假山,楷体“冷落清秋”四个字就嵌入其中。楼为硬山顶,上下两层,楼下三开间,前有走廊,廊柱为黑红圆木;楼上一列玻璃窗,窗棂格为花形图案,整齐而通透。“冷落清秋”的体量较为小巧,但古朴的建筑加上周围安然幽静的环境,倒也很适合修身养性。
“这是什么地方?”她忍不住的问。
“是我们休息的地方。”杜韶青说:“楼下三间,中为客厅,左边是爸妈的卧室,右边是我的。楼上四间,三个女孩各占一间。进去看看?”
“不了。楚先生呢?他没有跟你们住在一起吗?”方净翘奇怪的打探。
“楚爷爷住在隔壁,穿过这片林子就是了,走我带你去瞧瞧去。”
宽阔的草地上,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甬道潜在上面。以为与其他羊肠石子路没什么区别的方净翘,很快就被吸引了,她蹲下身子细细观赏。这条铺地很有讲究,外围是清一色的白色卵石,上面是一个完整的扇面图案,扇面用白色小片石和绿色小石块铺成莲花与莲叶的形状。这种扇面图形几步就有一个,只是扇面上的花形各不相同。方净翘想象着自己踩着华美的小路,手摇着折扇,优哉游哉的畅游于此,该是件多么轻松惬意的事。路底就是那座园中之首了,它是绿幽园中面积最大的建筑,单檐卷棚歇山顶,顶部覆盖灰色筒瓦,也是上下两层,下层面阔五开间,上层改成了四开间,不过四周带有回廊,廊柱上都挂有精巧的挂落。暗红色的木雕门窗上都镶有明亮透光的玻璃,整座楼阁外观都装饰的典雅不凡。它也是掩映在竹树之中的,绿竹繁茂摇曳,树荫浓郁殷实,显得楼房越发古典雅致。都说看景不如听景,如果你站在这一妙境之中,你就会毫不犹豫的把这句老话推翻,因为在你看的同时,那些景物还会引诱你浮想联翩。从踏进绿幽园开始,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一直萦绕着方净翘,此时此刻她站在那儿更是找不到北了。她感叹着,感叹造物者的伟大;她体会着,体会能工巧匠带给她的惊奇与震撼。等振奋的浪涛渐渐平息后她才问:
“这又是什么地方?
“这就是楚爷爷休息的地方。”杜韶青边说着边用手一指。
顺着杜韶青指定的方向方净翘看了过去,那是一个由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石雕。绿幽园里有两个一成不变的现象,一是园中所有房屋建筑都是建在翠竹之间的;二是所有建筑物的名字都跳出了条条框框的匾额。“绿幽园”三个字是刻在椭圆大石上;“风竹秋韵”是雕在石碑上;“冷落清秋”这个名字又是嵌在假山之上的。如果说“风竹秋韵”和“冷落清秋”是与众不同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可真就是妙不可言了。把一块洁白光滑的汉白玉石雕成了一本展开的巨书,而这本“书”的背后是由三本摞在一起的“书”支撑着,这才使它躺而不倒。而摞在一起的“书”也是由汉白玉刻制而成。书面上有字,左面是“寂寞庭轩”四个字,这应该就是这座巨宅的名号了。好落寞的名字,给人的感觉真是孤寂极了。而右面是一篇整齐的,秀气的小楷,是张先的《青门引》。
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从词中不难看出“寂寞庭轩”就出自词中的那句“庭轩寂寞近清明”。本来光看名字就有一种寒冷凄清的气氛了,如今再搭配上这首《青门引》,那真就成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了。方净翘被这汉白玉的小摆设所吸引,其实吸引她眼睛的又何止这一处。绿幽园里形态各异的摆设可以说是数不胜数,除了这汉白玉雕和之前的青铜雕塑外,还有宫灯、香炉、白塔等等,在在显示出来的都是优雅而深远的中国味。不难看出澎湃在园主人内心深处的那份中国情愫,是多么多么的浓烈。过了一会儿,杜韶青走过来。
“进去看看吧。”
方净翘有点犹豫,毕竟里面是私人之地。虽然想踏进的欲望很强烈,但是未得到主人的允许私自闯入总不是件礼貌的事。自己再怎么不屑礼数,可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还是不能丢的。于是她说:
“算了这样不好,我们还是到其他地方看看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说过绿幽园里没有任何秘密,也没有任何禁地。”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二人同时转身,楚恒轩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们身后,笑容可掬的继续说:“进去坐会儿休息休息,我想你们也累了。”
“好!”方净翘和杜韶青齐声叫道,虽是异口同声,但却各怀心事。杜韶青是能得到缓解疲劳的机会而高兴,而方净翘是因为实现自己的欲望而兴奋
楼外用古色古香来形容的话,楼内就只能用富丽堂皇来概括了。玻璃吊灯、皮质沙发、豪华钢琴、考究家具、完美装饰、厚厚地毯、背投电视、音响酒架。。。。。。这个时尚华丽的大房间,每一物呈现出来的都是高雅与富贵,方净翘的感受只有一个字“晕”。坐进厚厚软软的大沙发里,顿时感觉到有种说不出来的安然与恬适,身上所有的细胞迅速的松懈了,就连眼睛都有些朦朦胧胧的了。楚恒轩端着两杯水过来,将水杯放在了他们面前。不言不语的方净翘引起了他的好奇,他坐到他们的对面,笑问:
“这样一声不吭的倒叫我奇怪了,是累了吗?”
方净翘浑身懒洋洋的,但她还是实实在在的点了点头。坐在方净翘旁边的杜韶青,喝了口水,见她如此夸张的回答终于忍不住笑了,对着楚恒轩解释道:
“能不累吗?这个上午不是跑就是跳,没见她哪一步是安安静静用走的。这种‘跑跳式’的游园,我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呢。”
方净翘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咚”的一声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双眉凑到一起,嘴唇高高翘起,反击着:
“喂,杜韶青!骂人够高明的,一个脏字都不在带的。”
“我骂人?你是指骂你吗?没有啊。”杜韶青诧异的看着她。
“是啊,我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呀?”楚恒轩也插了进来。
“还狡辩呢!”她叫着:“行路时,什么东西是不用走的?”她问。
杜韶青和楚恒轩相持一对,两人都摇了摇头。
“是蛤蟆!我方净翘虽没有沉鱼落雁之美,闭月羞花之貌,但我至少比蛤蟆强的没影了吧?”她指着杜韶青继续说:“你把我比作蛤蟆,不是臭派我那又是什么?”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惹得杜韶青和楚恒轩是大笑不止。楚恒轩笑着,他看着方净翘笑着,他看着杜韶青笑着。突然的,杜韶青的笑容感动了他。这个笑脸是多么的好看、多么的明媚、多么的阳光、多么的开心。。。。。。笑吧孩子,这本来就是你该有的模样。杜韶青似乎也注意到了楚恒轩的笑脸,笑容在这张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但方净翘来了,稀奇的是,似乎只要有方净翘在,这张脸上就会出现“奇迹”。杜韶青默默惊呼着,方净翘啊方净翘!你是神吗?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吗?两人都各自琢磨着,谁都不显露出来。因为谁也不想,也不愿意打破这份愉快。随后方净翘又把矛头转向了楚恒轩。
“楚先生,您也真够偏心的。杜韶青都这样对我了您却还只是笑个没完。”
“那你想让我怎么?打他四十大板吗?”
楚恒轩这么一问方净翘哑口无言了,自己就忍俊不禁的笑了。
“楚先生。。。。。。”
方净翘刚要说什么,杜韶青却打断了她,杜韶青接着说:“楚先生!楚先生!如此文明的用语从你嘴里吐露出来,可不像你的调调吆。”
“哎呀!知我者杜韶青也!”她赶紧的朝杜韶青凑了凑,可真是酒逢知 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呀。“这假扮淑女还真不是件轻松的活,我总害怕我的嘴一秃噜,就秃噜出那两个字来。”
“哪两个字?”楚恒轩问。
“老头儿!”方净翘和杜韶青默契一看,齐声而出。
楚恒轩一惊,惊愕之余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楚先生’呢,太拘谨我也不喜欢。。。。。。”
“这‘楚老头’呢,又太没规矩,叫多了也是太不舒服。所以我就随了杜韶青他们,叫您‘楚爷爷’吧。”方净翘说。
“那就这么办吧。”楚恒轩说。
“成交。”方净翘说。
“成交!”楚恒轩重复了一遍,对于从方净翘口中讲出来的话,他往往是捉摸不透,不知道自己是脑袋愚钝,还是自己真的是老了,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我怎么听着像是在做生意啊?”
“本来就是一场交易嘛,我给您打工您付我薪水,这不是生意是什么?”方净翘反问着。
“好吧!给我打工不光有薪水可拿,我还管你一日三餐。走吧,这会儿都十一点五十了,我先管你今天的午餐。”楚恒轩说。
“真的?还有这种好事?”方净翘瞪大了眼睛,不信任的看着杜韶青。
旁边的杜韶青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午饭对方净翘来讲是丰富的,六菜三荤三素,外加一份汤,可就是这丰富的饭菜方净翘却吃的有些窒息。整个饭厅安静的能够清晰的听到筷子碰碗的声音。“食不言寝不语”是这里的规矩吗?如果是那么这规矩也未免太拘谨,太封建了吧?早已习惯了饭桌上笑语喧哗的她,这时总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别别扭扭的。因为初来乍到,她也知道老祖宗又有规“食不言”的规矩,所以她也不好意思先开口讲些什么。是猜透了她的想法吧?楚恒轩开了口,他问:
“丫头,把这里游了一遍,有什么心得就说说吧?”
方净翘长长地,暗暗地出了一口气,憋得就要呜呼哀哉了,终于有人来“拯救”自己了。她眼珠一转,笑微微的说:
“心——得——嘛。”她故意的拉着长长地音调,她把嘴嘟了一下又说:“心得就是您是个中国人。”
楚恒轩眉一蹙眼一呆,这是什么意思?何止他不理解,在座的一个个都露出了困惑之色。
“对呀,我的祖爷爷祖奶奶、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父亲母亲都是中国人。所以呢,我这个中国人的身份可是原装的、正宗的、如假包换的,绝不含一丁点儿的伪劣成分。”
楚恒轩的诙谐引得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方净翘没想到这位“冰老头”也有搞笑的一面。看来这幽默感是人皆有之,只不过得看有没有人能够调动起来。就好比,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千里马,关键得有赏识的伯乐才行。
“怪我,怪我,怪我没有讲清楚。”方净翘笑得脸孔都发光了。“我的意思是说您很钟情于中国的古建筑,所以园中的亭子啊、房子啊、装饰啊。。。。。。都是古香古色的。”
“喜欢吗?”
“不是喜欢,是非常的喜欢。因为过于兴奋和激动,我呢,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就先借王老前辈的‘一朵花’来献给您这尊‘大佛’吧。”说完方净翘轻轻地念了一首诗: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去津。
做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山口潜行始畏奥,山开旷望旋平陆。
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
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从物外起田园。
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
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
平明闾巷扫花开,薄雾渔樵乘水入。
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
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
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
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
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这是王维的《桃源行》。”楚恒轩说。
方净翘点点头。
“有些夸大其词了,还没有达到‘世外桃源’的地步呢。”他说。
“不,要我说绿幽园更胜一筹。因为它是实实在在的,你一觉醒来后,它还是纹丝不动的站在那儿,等着你去欣赏,等着你去体会。而所谓的‘世外桃源’人人都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场南柯梦而已。”她说,说的认真且真诚。
“这丫头的嘴巴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一张口就是一串一串的?”杜婶儿边给楚恒轩添饭边问。楚恒轩接过饭碗,对着杜婶儿说:
“她呀,这是在卖弄呢!在向我们耍宝呢。”
“能耍宝是因为有宝可耍,既然有‘宝’就要与大家一起分享。”她话锋一转,冲向杜韶青说:“韶青,听说你也有很多‘宝’,你何时也耍一次让我们开开眼啊?”她挑衅的,得意的有些忘形。
“妈,您瞧瞧,您说一句不要紧,她全冲向我来了。”杜韶青笑着说。
“儿子莫怕。人家是‘打虎亲兄弟’,我们就来一个‘上阵父子兵’。老爸爸我是你坚强的后盾。”杜子峰豪情万丈的说。
“杜老将军,您的威名如雷贯耳。如果有您坐镇,小女子方净翘甘拜下风。
饭厅里再次传出了一片哄笑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