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兮猜,茹氏正是六十年前云雾山失踪的那个父母双亡的小女孩,她的父亲是绝谷门下的那位擅医的师兄,母亲则是惨遭擅毒的师妹下毒的那位师嫂,而她母亲与她身上所中的毒便是——风华绝代。
“我也出自绝谷,姨奶奶想必是知道的吧,也就是说,我与姨奶奶竟有同门之谊。”兰兮笑道。
茹氏深深地看了兰兮一眼,缓缓敛尽心中眼底的杀机,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这便是默认了。
竟真的是她!
虽然这一想法不是突然就有的,但突然被证实了,兰兮还是相当有惊诧之感。那时是谁带走了她?她如今还活着,身上的风华绝代可是解了?是谁替她解的?她自己,还是带走她的人?
兰兮心中有疑问,却没有急着问出来,她等着茹氏自己说。
茹氏抿了几口茶,放下茶杯,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缕笑,看着眼前如春花一般妍丽又如月下流泉一般灵动的姑娘,心中对这姑娘有了几分正视,“不笨。”也不问她是如何想到的,而是问,“有什么想问我的?”
她让问,兰兮反而更迟疑,想了想道:“想不到我同姨奶奶之间的羁绊如此之深,有绝谷,有风华绝代,还有云家,这样的缘分也不知修了几世方得,岂知到头来,作为前辈的姨奶奶竟如此不待见兰兮,着实令人扼腕。”茹氏神色不变,兰兮继续道,“我想知道,姨奶奶视兰兮为眼中之刺欲拔之而后快,是因为风华绝代呢,还是因为云家?换而言之,若嫁进来的不是兰兮,而是另外一个无法孕育子嗣的女子,姨奶奶可会为难于她?若兰兮嫁入的不是长宁侯府而是旁的人家,姨奶奶可会为难于我?”
茹氏似没料到兰兮会这么问,微怔之后,据实以告:“无论是谁嫁进来,我都会如此,云氏这一支的血脉必须延续下去。至于你……我也有些意外,不曾想过会有这样巧,想想,老天爷还真是——”
老天爷这样的安排茹氏显然是满意的。
“那我呢,你会去找我吗?”兰兮仿佛极好奇一般,明眸微睐,粉粉的唇微微翘起,眼神清澈地望向茹氏。
这句话中其实是有个小陷阱,不论茹氏答去或不去,都表明茹氏是知道兰兮的存在的,知道她身中风华绝代,甚至知道她乃绝谷门中人。而茹氏若知道兰兮身中风华绝代,或者能间证她与当年兰兮的娘中毒之事有关?
“我自然——”茹氏话说到一半,便看着兰兮,似笑非笑。
兰兮知她识破了,也不觉尴尬,仍旧面带淡笑望着她。
“你若是不自己撞过来,我也许不会想起你。”茹氏却是答了。
也就是说,当年的事茹氏便是未参与,起码也是知情人!然而,最有可能拥有风华绝代之毒的人是当初与之渊源极深的茹氏,所以说她是知情人,不如说她是供药人,甚至是主谋者!而兰兮便是这事最大的受害者,目前还活着的最大的受害者,眼下茹氏却当着兰兮的面看似毫无负担地暴露了自己。
这话也再次说明,兰兮的死活福祸茹氏其实是不在乎的,她如今被茹氏找茬仅是因为她“云家妇”这一身份。
所以,这一切算计痛击虽然是落在兰兮身上,却并不是冲着她而来的。这与兰兮起先的猜测吻合。兰兮心念一转,趁机道:“原来姨奶奶早就知道我呀,该不会我娘当初有孕之时却不幸中了风华绝代之事,姨奶奶也是知道的?”
“你不如直接问我,下在你娘身上的风华绝代是不是我给的。”茹氏睨过来。
“是你吗?”正好问一问。
茹氏点头,“是我。”
兰兮心里突地一紧,像是被重物锤了下,紧跟一句:“若我问那毒给了谁,姨奶奶可会答我?”
“答,为何不答?”茹氏似无所谓,更似无所畏,“不过,你心里已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是将军夫人。”猜测是一回事,事实是一回事,想到远道而来的苍离,兰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可能因为心里其实很笃定了,所以她从来未主动去追查此事,不追查便不会证实,不证实,她娘中毒之事便是谜,也就没有行凶的仇人,便无须报仇。如若……教她与苍离怎么办?
兰兮紧盯着茹氏,心里不自觉地默默期望她能摇头。
可能是兰兮眼中的期盼之意太明显,竟把茹氏逗笑了:“怎么,不希望是她?”
兰兮诚实地点头:“是,不希望。”
“不是她,又能是谁呢?”那一对母女可都是狠角,茹氏印象深刻,所以那日她心血来潮,便递了信给秋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只可惜秋氏之养母水氏已经过世了,看不到这一场好戏。
可能是兰兮的神情取悦了茹氏,令她起了几分兴致,又道:“你道秋氏为何要往你娘身上下毒?”
还能是为何?不就是为了那位只能娶妻不可纳妾的将军大人么。比起秋氏为何起歹心下黑手,兰兮更想知道她自己那位聪明卓绝能文能武的娘,怎么会让秋氏得了手。
茹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令兰兮心里升起一把小火,瞬间敛了思绪,望着茹氏道:“她为何下毒我不想知道,倒是姨奶奶为何援手赠以奇毒我很感兴趣,还望姨奶奶解惑。”
茹氏怡然的神情僵了僵,觉得兰兮话中别有所指。她之所以肯给出风华绝代,一则是那时老侯爷回云城看孙子令她的心情极其不好,二则是因为秋氏对她说了她养母的故事,令她心有戚戚焉。那个水氏,是占着妻位设计了个孩子为己所有,而后对那插足的贱人也好,对贱人所生的孽种也好,全都是够狠的,同时,她也是守着个保夫家子息不断的承诺——这与茹氏自己,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便是凭着几分欣赏,茹氏觉得将风华绝代交给水氏这样的女人教出来的女儿,或许会有场热闹可瞧。话说回来,比起水氏对名下子孙的手段,茹氏深深觉得自己是个菩萨,不仅没有折磨云战这个不该有的孩子,亦没有设计云端这个不该有的孙子,更没有“留子去父”,反而还一个一个为其娶妻生子操心!
茹氏心中所想兰兮没法知道,见其默然不语,便又追问一次,“姨奶奶予秋氏毒药之时,可知其之图谋何以及图谋何人?”
“知。”便是知道得清楚,才予之,这也是她肯定赠以风华绝代的第三个原因。只娶妻不纳妾?稀罕吧?妻死不续娶才是真稀罕!那位将军,果不其然,亡妻尸骨未寒,新妇花轿上门,照样洞房花烛,照样生儿育女。男儿皆懦弱薄幸,真理也。
兰兮沉下脸,心里真不悦,脸上假作势,“姨奶奶承认得真是痛快,就不怕兰兮为母报仇么?”
茹氏听得哈哈大笑,岁月痕迹不掩其韵致,“我还真不怕!你要有能耐,尽管来,还别来虚的,陈年旧帐要先放一边,眼下且先脱了你身上的困局再说。相信我孩子,这个更能打击我。”
不得不说,茹氏的话极对。
茹氏这样的人,不惧死,却惧一件事——盘算落空。
兰兮若能破了眼前的局,让茹氏盘算落空,会比杀了茹氏更令其痛苦,死了一了百了,活着,却要受噬心之苦。
兰兮也笑,边笑边颔首:“姨奶奶倒提醒我了。眼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总不能真让我夫君去同别人洞房吧。”
“那你打算用什么法子回去?”茹氏好整以暇,不以为兰兮是认真的。
兰兮依事先计划行事。她如茹氏所愿把自己送到其眼皮子底下,并不是无可奈何下的屈从之举,而是顺势之举。
“说服你。”她道。
“哦?”茹氏这一声不以为然,跟她面前耍嘴皮子,异想天开。
兰兮却有五成以上的信心,不由茹氏不松口,当下不紧不慢地道:“若我说,我这时候回去,把那柳小姐赶走,取而代之,那么一个月后诊出喜脉的人会是我,姨奶奶信还是不信?”不信也得让你信。
“不信。”茹氏不假思索,心里却忽而一紧,又一沉,这丫头说的莫非是真的?
“我能证明给你看。”兰兮笑,迎着茹氏的目光。
“不行!”茹氏厉声,又讽,“小丫头别自作聪明,想用釜底抽薪之计,当我看不出来?若让你试了,一个月后诊不出喜脉,老侯爷的血脉就断了,那时便是杀了你也于事无补了,有世子护着,许就不追究了?当真打的好算盘!”
“不是,既非釜底抽薪,亦非缓兵之计,而是,必胜之计。”兰兮摇头,缓缓道,“难道姨奶奶就一点不好奇么?”
“必死之局,何奇之有?”茹氏冷哼。
兰兮默默地盯着茹氏看了半晌,直到后者微微变色,才轻叹一声:“姨奶奶,你其实是知道的,是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