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云的别院。
苍宛儿一身素衣,娇柔的身躯直挺挺地跪在院中。
端云从廊下过来,远远看到这一幕,目露冷厉。
从前日起,苍宛儿便整日守在这里,要求见兰兮,今天竟然还跪上了,简直逼人太甚!
“青石,派人拿侯府的帖子去将军府求见老夫人,让她着人来接苍小姐回府。”行至距苍宛儿下跪之处约十来步远,端云止了步子,漫不经心般地吩咐道,声音不高不低,院中站着的跪着的人却是没有人漏听的。
“是。”青石答应着便一溜烟地去了。
端云出来不过是表个态度,如今话音传到了,自是转身便往内院去,片刻不愿多留。
“世子爷且慢!”
苍宛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最后以一声压抑着痛意的惊呼作结。端云冷着脸转过身,眼前所见顿时令他大怒。那苍宛儿竟是朝他膝行过来!大概是端云脸色太过骇人,原本站在苍宛儿近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几个仆妇见主子怒了,终是抖起胆子呼一下围拢上去,七手八脚地要将跪在地上的苍宛儿主仆二人搀扶起来,却被两道声音同时喝止。
“别碰我!”苍宛儿面色苍白额间有汗,神色虽不胜娇弱却自有一股威仪及狠劲,令刚刚碰到她衣袖的仆妇刷一下缩回手,不由自主脸涨得通红嗫嚅着退开几小步。
“别碰她!”说话间端云忍着怒火缓步上前,在苍宛儿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苍小姐摞下自己的脸面,这是在逼谁?”
苍宛儿娇躯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叩伏在地泣道:“请世子爷见谅!宛儿今日是来向姐姐赔罪的,行此大礼,实是对姐姐有愧于心,并非要令世子爷为难,还望世子爷大人有大量,代为通禀一声,宛儿感激不尽!”
“来赔罪的?”端云气笑了。
在伏地前的一刹那,苍宛儿一眼扫到端云的表情,再次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一个事实,眼前这个鲜衣怒马风光霁月的少年,绝不可能是她的良配,就算苍家请到圣旨赐了婚,以他的傲性,即便迫于无奈娶了她,也绝不会真心接纳她,或许娘没有看错,他着实是个专情之人,可他的情显然已付诸在那个贱丫头身上,自己又何必自轻自贱自取其辱呢?娘一生英明,于此事上却拎不清,端云毕竟不是父亲那样的性子,外表再冷硬,心终究是软的。今日,她既敢撕破脸相逼,便是彻底绝了对长宁侯府的心思,既然没有那份让她这几个月卑微到恼火的心思,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让端云厌她嫌她又何妨,她只要让那个丫头罪有应得便称心了!
“请世子爷成全?”再叩。
长宁侯爵位世袭罔替,侯府一支是名副其实的天潢贵胄,端云作为长宁侯世子,固然身份贵不可言,但苍将军戍边二十余年,手握几十万重兵,于大翌而言其品阶声望与长宁侯不相上下,苍宛儿作为苍将军嫡女,其尊贵同样是不言而喻的。可是,现今苍宛儿却在端云的地头,匍匐在端云的脚下,姿态低入尘埃,这一幕若被人瞧见,明白的知道是苍宛苦苦相逼以哀兵之策为难端云,不明白的责端云一句不知礼数是轻的,进而责一句飞扬跋扈恃宠而骄是现成的。
说来也巧,这关在宅院里的一幕还真被人给看了去,因为这厢正胶着着,那边进来几个婆子,却是那日出席过赏花宴的几家人家遣了婆子来给兰兮送补品。兰兮昨日出关治好了贴身丫鬟之后累极昏倒,此事已在云城高门之中传了个遍,并且得到了广泛关注,从昨儿到今早来问侯送东西的人一拨来一拨去,惹得端云一度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要说为何兰兮又被众人盯上了呢?说来也简单,原因在将军府,这也是苍宛儿豁出脸面来闹的原因之所在,那便是秋氏中毒了。兰兮离开将军府的第二日,秋氏便出了事,这事儿,不知怎么就在外面流传开了,猜测和闲话极多,最主流的是,秋氏无故发作了兰兮的贴身丫鬟,令其重伤危在旦夕,兰兮去寻秋氏讨伤药被拒,一怒之下便对秋氏投了毒,也彻底同将军府撕破了脸,人们不由得想起之前那些流言,暗道当年将军新妇暗阻继女归家只怕是真有其事了,于是众人便借着当日赏花会也算与兰兮相识一场,如今常来常往也属人之常情,顺便就近看戏了。
话说苍宛儿跪地的事后来在外间传了个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但矛头大多指向了兰兮,说她尽管身受不公,然前事再错错的也是上一辈的人,苍宛儿这个幼妹何辜,她心中有气不理人也罢,何苦那般折辱于人?到底是出自乡野胸襟气度差了些,哪及得上苍宛儿心地纯良大家作派,敢于替母受过,加之后来又出了几桩事,一时间兰兮的名声硬是臭了好几分,苍宛儿则恰恰相反。当然这是后话。
“那你听好了,罪,你就不用赔了,用不着,她出来也会这么说,你请回吧。”端云瞥了眼西边,那里同角门连着的甬道上有几个婆子正探头探脑的,心知眼下这事儿必又会传出去,心里又多了几分不痛快,却也懒得再计较,名声什么的他从来不在乎,只要没人来碍眼就成了,至于外面传什么浑话,既伤不到也烦不到自个儿。
“不,我不走!我一定要见到姐姐!她不原谅我,我就长跪不起!”苍宛儿猛地直起身,不再伏地相乞了,“姐姐心里有怨,打我骂我都无妨,哪怕是让我替那个丫鬟偿命都可以,只请姐姐见我一面。我也是刚知道,姐姐是我的亲姐姐,日前种种,是我对不起姐姐,我欠姐姐的,我会还,我娘……欠姐姐的,我也会还,请姐姐给我一个机会!”
“你打算如何还呢?”一道清冷的声音蓦地响起,端云忙回过身,不由快步迎了上去,瞪了兰兮一眼,“谁让你过来的?!”
兰兮笑了笑,眼中亮灿若群星。
然后,缓步上前停在方才端云所站的位置,如他一般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所跪之人,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苍宛儿,看了半晌仍是唤不起一点姐妹之情,兰兮不是个矫情的人,当日她决定对秋氏出手,便没有打算顾惜什么家声名声,她有记忆之初便是孤儿,也不介意至死仍是如此,迄今为止,苍家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除了,苍离。
“我给机会,你打算怎么还?”兰兮问。
苍宛儿仿佛愣了一下,随即恭顺地低下头,银牙轻咬,神情坚毅道:“随姐姐处置,宛儿绝无不从。”
“是么。”兰兮点了点头,随即伸出右手,白玉般的掌心上躺着颗碧盈盈的滴溜溜的小丸子,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和淡淡的药香。
苍宛儿的目光落到那碧丸身上,娇躯晃了晃,看得出来虽然她死命克制着,上身仍然还是往后仰了仰,眼中闪过如见毒蝎的惊恐之色,贝齿轻咬的唇上血色迅速褪去,就那么直愣愣地死盯着那方莹白的掌心。
“吃了它,我们之间的帐就一笔勾销。”兰兮道。
“姐姐……”苍宛儿抬起头,看了兰兮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面上显露出来的神色仍是诚恳的,内心的挣扎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这药丸会是毒药吗?还是说这只是试探?她要不要赌一把?她吃了这药丸先堵了那贱丫头的嘴,才好谋求后事。可那丫头狡猾成性,这药丸就算是试探,只怕也暗藏了玄机,她当着父亲的面都敢出阴手害自己的娘,难保不再借机害自己。但,自己是来求她的,眼下她开了条件,自己若是不依岂非陷入了被动,怕是就此会一动不动了……好!苍宛儿低垂的眼中闪过一抹狠绝,蓦地抬手朝药丸抓过去,她就不信,兰兮敢就这么毒死她!苍宛儿主意一定动作很是果决,哪知,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到那药丸的前一瞬,兰兮仿佛不知道她已伸手一般倏地将手缩了回去,哦不,不是缩回去,而是抬手将药丸朝身后抛出去,苍宛儿仓促抬头,便看到那药丸落入端云手中,随即又被他抛入口中,同时听他一叹:“这么好的东西随便乱扔可真是要不得!”
“姐姐,你这是何意?”苍宛儿咬着唇问,声音中几分委屈几分忧惧,却暗暗地松了口气,果然是试探于她,她算是过关了罢?
“你肯伸手便算数,不必真吃。”兰兮淡声道,顿了顿,“这东西确实不错。”
这便是说,哪怕是试探,那药也不能让她真吃,因为那是好东西,给她吃糟蹋了!突如其来的羞愤感令苍宛儿满目通红,双手小指的指甲同时折在掌心之中,犹不知痛,有个声音在心里疯狂嘶吼,贱人你等着,此仇我苍宛儿必报!贱人你等着!你等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