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兮手臂挥出后的那短短一瞬间,秋氏脑中转过数个念头,最终在兰兮丝毫未留情面的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拍上她的脸面的前一刻,姿如鬼魅般地飘开一箭之地,令兰兮一击击空。
秋氏果然深藏不露。
她会武,且功力不弱。
兰兮冷冷地收回手臂,重击落空,她却站得定定的眉眼更定,仿佛方才那一下挥掌并非倾尽全力去打人而是随意赶了赶蚊子,不论是没打着人还是没拍着蚊子,皆无气恼,只是似笑非笑看着秋氏,“夫人好俊的身手。”
秋氏倏地转首,正对上匆匆赶来的苍离那满目复杂,本是恼怒异常的心里忽地打了个突,儿子的目光中那深切的无奈和痛楚,如一柄利刃扎进了她的血肉里,是撕裂般的巨痛,尚来不及理会,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立时令秋氏忘了肉痛而惊悸于背部陡然升起那一股凉意。
“作何在此间喧闹?”
秋氏缓缓侧过身,虽未直视,自己夫君那英挺的眉目仍是尽收眼底,虽是结缡十多载,每当他脸上出现这般如染冰霜又夹着不耐的神情之际,她心底里的反应总是不可抑制的惴惴。此刻,亦然。每当此时,她极难从容,唯有以己身之最拿手来应对,恭顺,温婉。“兰丫头大约对妾身有些误会,妾身正要请她入内细说。”秋氏道微垂首道。
其话音方落,兰兮冷哼出声,并且挑衅般慢慢扫了苍戍一眼,大大异于平常淡然无争的作派,端云在一旁看着眼中忍不住掠过激赏的亮光,该当如此。
苍戍攫住兰兮的目光,默然对视片刻,仍是面无表情,掀唇道:“在此处,还是进去?”
“我说几句话就走。”兰兮说完便扭过头,她是来找秋氏麻烦的,他人他事她暂且顾不上,向着秋氏慢慢伸出手,慢慢开口,一字一字说得清楚,“烦夫人将解药给我,若麦冬无事,夫人自然无事。”
这话里的意思,是威胁,以兰兮的身份说出来,亦是忤逆。
秋氏低垂的目光闪了闪,余光飞快地从苍戍脸上瞥过,见他非但无意喝止,似乎连开口的打算也无,秋氏虽暗恨兰兮不知死活步步相逼,如今针尖对上麦芒,也只得饮恨与之周旋。她一向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此时虽恨不得将兰兮生啖之,含恨开了口,语气却是温和的,之中又恰如其分地带了些淡淡的小意与委屈,“兰丫头这话我却是不解,你若想为受伤的丫头讨些伤药自是无妨,我这儿有上好的药即刻可以给你,只是,何来解药一说?”虽是淡笑温言,思及兰兮话中的意思,秋氏暗暗心惊,这话只是威胁以,亦或她真对自己动了手脚?
“我再问一次,给,还是不给?”
兰兮不仅冷颜冷语,更是半点没将秋氏这个将军夫人放在眼中,便是立在一旁的将军本人,她也没给他留半分情面。这一事实,秋氏看出来了,苍离也看出来了。他没法阻下兰兮,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同自己的母亲硬碰硬地对上,他那将军父亲对自己的妻房护短到什么程度他最清楚不过了,即便兰兮身份特殊,但她能重得过祖母去?最终吃亏的还是她!这是苍家家事,那位世子爷即便想护也不能伸进手来。“娘!”赶在秋氏出声之前,苍离开了口,“请娘将她要的东西给她。算我求您了。”
苍离话音未落,秋氏脸上的镇定自若顷刻间溃散。
这是给她定罪了,帮着一个外人给她这个亲娘定罪了,且是当着他父亲的面!
这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小离……”秋氏难抑苍白,这一副急痛攻心的模样倒并非全是装出来的,只不过她的形容看上去是痛极,内心里却是怒极。怒苍离胳膊肘往外拐,更怒兰兮不乖乖引颈受死,还怒,她最在乎的那个人始终不发一言,任她被人欺辱。
兰兮却是没耐性再看下去了。
也懒得再说一个字。
她甩手便走,经过苍离身侧时,左腕被他轻轻捉住。
“放开。”
“你别着急,我定然帮你要到。”
“不必。”
此刻,你不必为我向她求药,他日,你亦不必为她向我求药。
麦冬所中之毒她非不能解,只是要费些时日,若有现成的解药,麦冬可少担些风险,亦可少吃些苦楚,而秋氏,她若肯拿出解药,她便允她以此折去些过错,只替麦冬讨回公道便罢,如今她既自绝坦途,便怨不得他人了。
“麦冬那里麻烦你帮我照看着,三日之后她可动得,那时你将她挪到别院,这一瓶药每天喂她吃一丸。我快则五日慢则七日可出,饭食放在门外,不要打扰我,这是我需要的东西。”兰兮交待完,扔下一张便笺便进了药房,关门,上锁。
配解药所需的药材并不难凑,只是这毒甚是阴毒,即便解了,人也会去掉半条命,更何况麦冬身受重伤本已去掉了半条命,所以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有仇不报非君子,她连君子都不是,这仇必报!且这次不用等上十年,什么叫作现世报,她要叫秋氏好好尝尝。
兰兮唇边挂着一丝冷笑,快步走向药柜,随手拿起一个药篮,沉稳快速地拉开一个又一个药屉,抓出里面的药材掷于篮中。
待兰兮大功告成走出药房,却不知已过了几昼夜。
却见端云从对面房中迎出来,脸上挂着炫目的笑容。
“小兮!”端云再一次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在药房对门为自己安置了个小书房,这几日他除非外出其它时候都候在此处,晚间也是歇在这里,果不其然,小兮一出关他就知道了。
“麦冬在哪里?带我过去。”
端云上前接过兰兮手中的小托盘,见她面色憔悴眼中亦有血丝,知她这几日必是没怎么休息,不由空出一只手将她揽入怀里,轻声道:“就算救人要紧,你也得顾惜自己的身子,我先带你回房休息,这药我让人去喂她吃。”
靠入这个和暖的怀抱,有一瞬间,兰兮差点支撑不住,想合眼睡过去。
这几日几乎是不眠不休,她只是靠一股念力在支持,若是松了那口气,怕是会昏睡几日几夜,那怎么可以,麦冬还等着她呢。
“等下再休息,先带我去她那里。”抽出银针在自己身上连扎几下,将那股子倦意压下,对端云笑了笑,提步往前走。见兰兮精神尚可,又体谅她若非亲见必然不安心,端云便也顺了她的心意,几步赶上前带路,只盼她见上一面,看着人服完解药,便乖乖地回房歇着。
哪料,到了麦冬的房间,兰兮替她把了脉,神色松了松,而后拿起托盘上的一个白瓷小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喂其吞下,便道:“劳烦帮我传些热水过来。”端云一厢情愿,马上传了热水送到兰兮的房间,便去拉她,忍不住低低地抱怨,“你也累了几天了,先歇好了再沐浴不成么?这会儿精神不济,别泡着泡着睡着了,我找两个人服侍你,不然我不放心。”兰兮愕然,“谁说我要沐浴了,我可没那个精神,你让人把水送到这里来。”
这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更无必要沐浴了。端云撇了撇唇,唤人将水挪过来,扫了眼托盘上的那个汤罐般大小的药盅子,也明白过来,这是要泡药浴。
两个模样秀丽行动爽利的丫鬟进来,将热水注入浴桶,再将水温兑至微烫,正好水位有六七分满。
兰兮目露赞许,将药盅里的药汁倒入桶内,一桶清水即变成了一汪碧水。
而后看向端云,讶然,“你还不走?”
“我们一起走。”端云说完,却见兰兮掏出针包,顿时变了脸色,“你要替她施针?此刻?不行!”说完几步抢上前拉住兰兮,上回在云隐大师那里她施完针虚脱倒下,那时他便发过狠不许她再这么搏命的,这才过了多久?
“端云。”兰兮叫完便不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须臾,端云败退,咬牙吩咐一声转身出了门。
“你们两个好生侍候着。”
有了那两个丫鬟帮忙,替麦冬除衫以及将她挪入浴桶内等自不必兰兮操心,而后施针之时亦有人帮忙扶持,倒省了她好大一番力气,运起针来也格外顺手。
不足一个时辰,起了针,后面收尾的事那两个丫鬟利落地一手包办了,兰兮则扶着屏风闭目喘息,这会儿才觉得头晕很。
“兰姑娘,奴婢扶您回房吧。”这两个丫鬟也算有眼色,替麦冬收拾妥当,留了一个在床边看着,另一个便过来扶住了兰兮。这时,却见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端云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转身便走。
落入端云的怀抱,兰兮安心地合上眼,唇边停了丝浅浅的笑意,几乎立刻便沉入梦乡。恍惚中,听到耳边传来一句轻语,“回头再跟你算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