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和诗瘦,月华入梦香。』
可惜了那万倾的郁郁竹林,原是他母后最为赞叹的幽致之处。谁知七哥不喜欢竹,命人尽数铲了去,植满了婉夫人最爱的芍药。
清涟君垂袖而立,衣袂翩翩。他从天子殿告退,本是该即刻出宫的,谁知走至这凤章台后便再也挪不动脚步。
“咳咳……”凉风下,他又轻咳了两声,一袭素衣孤峭的立在锦绣簇拥的芍药花海前,显得更加的单薄。
“是孙大夫的药不见效,还是殿下讳疾忌医呢?”
轻曼的女声入耳,清涟君心弦一动,转过身去行君臣之礼:“臣弟参见王后娘娘。”
黄昏中的重重宫阙是如此的安宁,檐角相衔,殿阁绵延远去,隐入天际。
清涟君立在花海之前、暮色之下,唇颊苍白,双目却依旧璀璨夺人。
“臣弟恭喜娘娘。”
梦忆微微偏头,犹带笑意的望着他:“怎么说?”
“西南频受沙陀滋扰,若是王后的兄长能够平定此患,则可将功折罪,拜位銮仪卫佐领。陛下英明,已经降了如是旨意。”
梦忆并无惊喜之色,这是那晚他答应她的,她知道他迟早会兑现。
于是,她转过话头:“晚来风急,殿下外出也不带件披风吗?”
她的眸子沉静,却又隐含了千言万语,这样脉脉变幻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清涟君心念电闪、一瞬动容,却又在眨眼间扼杀了这本不该再起伏的情愫,忍住胸口的微窒,他笑容清苦:“谢王后体恤,臣弟这就回府了。”
拂袖间清辉白露,不带走一丝花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殆。』
远处的榭台上,一抹绛紫色的身影居高临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山雨欲来风满楼,绝美的容颜一时间戾气大盛。
“陛下,起风了,还去长乐宫吗?”桂增公公俯首询问。
“不去了。”清冷语调似小锤击落玉罄,帝君决然折返,幽潭般的深眸里暴烈愤懑此起彼伏。
袖摆迭迭、金靴橐橐,帝君气息危险的踢花而去,他的步伐快极,桂增公公只得吃力的追在他身后,几近小跑。
天青色似要落雨,雕栏画栋皆浸在了诡谲的暮色里,无声无息,却有浓烈的杀机弥散。
花径曲折幽深,他陷入心魔摆脱不得,夺路疾行,冷静到癫狂的地步,壮怀激烈恨不得毁天灭地!
“少卿!”突如一阵甜腻女声,温柔间伴着惊疑不定,掠过他耳畔,引得他一瞬屏息。
脚步骤停,他缓缓转身。
廊下,一眉眼鲜灵的女子正翘首以盼,但见她颜如渥丹、珠环翠绕,见到果真是他立马绽出了明媚笑靥,他却一时间想不起她是谁。
“原来真的是你!你怎会在宫里?哦……”她急忙以五指遮口,想到东陵君已是帝君,那殷少卿自然就是……
“你在宫里当差吗?”
她心思单纯的脱口而问。
桂增公公这把老骨头此刻才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祈求道:“陛下……等等老奴啊!”
陛下?!
她一瞬间呆若木鸡!殷少卿,天人之质、绝代无双的美男子,她对他一见倾心,而帝君——昔日的东陵君则是举世闻名的罗刹相貌,怎么他们会是同一个人?!难怪了,今天她进宫探望好姐妹婉仪,听婉仪一个劲儿的说帝君有多俊伟不凡,她本还疑惑!此刻是震惊,也是洞明。
她这里百转千回,其实也不过片刻光景。
“表妹青婷参见帝君!”
“咦,郡主也在啊?”桂增公公这才看到她,累得不轻的弯腰见礼,“老奴见过郡主。”
帝君淡淡一笑,原来是青婷郡主。
若非,又怎会还有旁人知晓他这个名字。
“起来吧。”倦淡的微哑嗓音,暴戾已消退了一大半。
一声闷雷滚过天际,这场酝酿已久的雨终于点滴落下。
青婷郡主只顾望着帝君,明眸善睐、脉脉含情,竟未感觉到如织的雨丝已经密密的落了她满头。
“不进廊内躲雨吗?”帝君幽幽开口,伸手去接檐下垂落的雨水。
谁知青婷郡主居然会错了意,毫不迟疑的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微提裙裾贴到了他身侧。他的手很温暖,他身上的香气沁人心脾,青婷郡主不禁芳心怦然,精致容颜瞬间被娇色染透。
见到此景,桂增公公心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悄悄去觑帝君的脸色,却始终平静无波。
“谢陛下。”青婷郡主一向开朗欢脱,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羞赧,只见她的眼底、眉梢、每一个音节都是绵的化不开的浓情,她看他的眼神炽烈灼热,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帝君微微垂眸,看自己被她紧紧攥住的手。
又听她说:“下雨天留客天,陛下不请青婷一同用晚膳吗?”
青婷郡主一向言行大胆,两年前旸帝曾想为她配婚,她却当场拒绝说她只嫁自己喜欢之人,拂了旸帝的面子不说,这种话于大庭广众下宣之于口也够惊世骇俗的了!而现在,她已经为他而神魂迷乱,丝毫顾不上掩饰自己对他的爱慕。
雨势越来越急,廊外残红纷落,桂增公公满是皱纹的老脸堆了笑,悠细的小心提议道:“陛下不是不去长乐宫了吗?”
帝君抬起眼眸冷冷的扫了一眼满脸绯红的青婷郡主,他扬起袖子抽回手,转身便走。
青婷郡主一瞬失落,情急道:“少卿,我们曾在海上偶遇,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叫孤王什么?!”他鸷猛转身,眉眼沉寂,却有淡淡异光闪烁。
“陛下息怒!”桂增公公大呼着颤颤下跪。
青婷郡主也刹那苍白了脸色,不知所措的呢喃着重复:“少……少卿……”
他迫近她,容颜绝美的不似真人,青婷郡主这才感觉到这天下之主的威慑,她虽然桀骜却只是个小女子,不由自主的双腿发软,可是怕归怕,此刻他的气息就吹拂在她的面前,他的双目熠熠夺人,令她只一眼就再难撤离视线,于是面颊再度不由自主的染了个通红。
“郡主,郡主!”桂增公公仰着头小声的唤她,悄悄扯动她宫服后的披帛绣带。
青婷郡主这才回过几分理智,为自己的不敬之罪向他屈身下拜。
“帝君恕罪,青婷并无分毫不敬之心!”她略一咬唇,心直口快的解释道,“相反,对青婷而言,帝君只是龙椅上睥睨众生的天子,而少卿……少卿才是青婷心中最无上、最特别的那个男人!”
闻言,帝君的目光一时凝住,周身的冷戾层层退隐。
缓缓,他抬手托起她小巧的下巴,一双深眸似在看着她,又好似什么都没在看。
“你爱吃什么菜?”他幽幽的问。
青婷郡主惊喜万分,流波照人的说:“只要能和少卿一起,吃什么我都爱。”
灵犀殿里,屏退了一干内侍和女婢,只留了青婷郡主陪着帝君。满桌的佳肴色香诱人,帝君却只顾饮酒。
青婷郡主魂不守舍的缓缓用膳,美目盼兮始终萦锁于他周身,那寸寸殷切的目光柔的似能滴出水来!在他的身后是巨大的雕琢着朱雀的鎏金玉璧,帝君鬓如裁、眉如画,无瑕俊颜不喜不怒,似天庭中人。
初见时,她以为他是个小小的统领,却身不由己的被他俊美的相貌、不凡的气度所征服,而现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对他的情意更加浓盛,再无办法克制!
青婷郡主越坐越靠近他,将玉手柔柔的搭上他的手背,声音似刚刚蒸熟的香软糯米:“这是什么酒?”
他不语,终于转过脸来看她,幽黑深湛的眸子摄人心魂,他将酒杯推到她面前。
青婷郡主娇羞的端起酒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唇沾过,这酒竟这般的香滑!
“扶苏酒,加了桂浆,还有一味……青婷便猜不出了……”
“是青梅。”他忽然间便笑了,灼灼其华。
看见他笑,青婷郡主只觉得自己就要被融化,胸臆中充盈着莫可名状的灼热,顾不上女子的娇矜,她将身子倾向他假意去取桌上的酒壶,顺便又挪坐的更靠近了些。
琥珀色的晶莹琼浆又斟满了一杯,青婷郡主双手捧杯,柔若春水:“敬陛下!”
帝君并不推脱,接过来一干而尽。
青婷郡主爱娇的低了头,扶住红袖以玉箸夹起一片熏肉,俏皮的笑着递到他嘴边,红着脸说:“光喝酒会醉的,吃点东西吧。”
她的目光很烈很暖很柔,款款浓情让这个下雨的冷夜弥散开了甜腻的味道。
帝君望着她艳如桃李的娇俏笑颜,一时间有些恍然,想起长乐宫里那抹淡婉身影,心里闷的发堵。他想要的,仅仅是一个女人纯粹的爱而已,她以前是有的,现在已经不愿再给他了。
薄唇微启,他吃掉青婷郡主喂来的食物,惹得青婷郡主更加小鹿乱撞,明媚笑靥绽出骄阳般的咄咄光采,烈泼泼的,如同她毫不掩饰的仰慕。
她这一生还未如此的幸福过,有些娇嗔又有些狡黠的拿来他喝过的酒杯,轻轻啜饮,一双灿然生辉的眸子却始终热热烈烈的望住他。
“怎么一直笑?”他的心好似变软了,终于愿意开口与她说话。
青婷郡主放下酒杯,满脸尽是少女的天真烂漫:“因为我喜欢你啊!”
她的眼睛、她的唇角、她整个身体都让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不同与婉夫人,她对他的心,只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