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着兵器的船刚停靠东陵,定国侯夫人便也到了。
按照寻常的婚嫁之礼,今日是归宁之期,新妇会由夫君陪着回娘家省亲。只因为东陵君的性情古怪,连婚宴都不设,自然而然的也就没了这归宁礼。他的诡谲难测人尽皆知,连帝君都拿他没有办法,身为人臣又岂能要求什么?只能大费周章的多行几万里山程水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来见女儿一面。
岳母大人驾到,东陵君却始终没有现身。一路上寂静无声,丫鬟侍卫都宛如鬼魅,面无表情不发一言。盛夫人被引到一间偌大的宫室,名为『天一别』,室内不可思议的旷大,却只在中央摆了一张圆桌;一盏吊顶的青铜灯,光线幽微,只照亮了摆满菜肴的桌子,桌子之外则一寸寸的陷入了黑暗里。
梦忆心里苦涩,她很思念母亲,却要母亲舟车劳顿的来看她,她觉得自己不孝,她对不起母亲。
“东陵君知道娘是茹素的,所以特意安排了斋菜。”她强颜欢笑,替母亲夹了块豆腐。
“忆儿……”盛夫人环顾了下这昏暗幽静的宫室,满壁黑漆贴满了金箔,雄伟洞达,万分豪奢,却无一丝的人气,“在东陵过得……还习惯吗?”
“嗯,习惯啊,娘是知道忆儿的性子的。”
盛夫人心疼的笑了一下:“娘当然知道忆儿的性子。”
梦忆傻笑了一下,娇憨的夹起一块南瓜,却全然没有胃口,小小的咬了一丁点,又轻轻的放下了。
“忆儿瘦了……”盛夫人慈爱的目光隐约着担忧,犹豫了一会儿她迟疑的问道,“东陵君他……不在吗?”
小小的一顿慌张,梦忆避重就轻的说:“夫君他不喜欢见人,母亲应该有过耳闻。”
看到娘/亲的脸色变白了些,梦忆又急急的补充道:“但是!知道娘要来他很高兴啦,昨日还叮咛忆儿一定要照顾好娘。”
说完这话,她的目光坚定,脸却不自觉的微微发烫。她从未撒过谎,此刻对娘说出这样的谎话,既是为了让娘宽心,也是为了维护少卿。她不后悔。
好在这殿里点的灯幽暗,盛夫人没有看出她不自然的脸色。
“东陵君的性子古怪,坊间多有传闻……”
“大多都是言过其实的啦,他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
盛夫人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梦忆打断了,她体会到梦忆对东陵君急切的维护,这一点令她微微诧异却也十足的欣慰:“一个人的性情并非生下来便是那样,与后天的经历密不可分。不论东陵君是个什么样的怪人,你既然嫁给了他,就要好好的做他的妻子,体贴他,对他恭顺,恪守为人妻的本份。这世间的缘都逃不脱这个循环,皆是因果,是相欠,是偿还。”
“请娘放心,忆儿懂的。”梦忆微微颌首,想到了郁若夫人。
“他对你好吗?”
“好啊……”娘亲刚才的一番话更印证了东陵君所说。她的父亲害死了他的母妃,不管这是不是父亲的本意,都无法改变他们之间是血海深仇的事实。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对她算是很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盛夫人心事重重的点着头,看来东陵君是真的不知当年的事。
还是……她可怜的忆儿怕她担心,将苦都吞进了肚子里?
“忆儿,你的性子宽和,从小到大都只会替别人着想,这是你好的地方却也让做父母的放心不下。东陵君他若是对你不好,你不必忍着,更不必怕父母为难,你爹他在朝中还是说的上话的!还有你的大哥,帝君交给他练兵的任务,只要他不出大错,封个校尉、郎将绝非难事。咱盛家虽为人臣,还是护得住嫁出去的女儿的!”
娘的护犊苦心她懂。他们盛家三朝元老,世袭的爵位,在朝中文官武将都会给些面子,如若爹爹与东陵君撕破脸皮,帝君并不一定会偏袒他这个没有依仗的弟弟。
“娘的话忆儿都记下了,只是东陵君待忆儿真的很好,他送忆儿珠宝、带忆儿出海游玩、忆儿晕船的时候他会抱着忆儿,虽然性情古怪了一些,却是个温柔的丈夫。忆儿爱他,很庆幸可以做他的妻子,想好好的陪伴他、照顾他,也希望爹爹能帮衬着在帝君的面前多说些好话,东陵……还从未得过朝中的粮饷呢……”
梦忆说到东陵君的时候,目光会不自觉的变得柔软,她对他的款款情深是由心而发,这一点盛夫人感觉的出来。
盛夫人被她说服了,因为女儿的满腔深爱和无悔痴情,她没有理由怀疑东陵君对她不好,她心里的巨石落地,相信当年郁若夫人之事是滴水不漏,东陵君毫无察觉。
“好。你放心,娘会跟你爹提的。”
这一顿饭吃的沉闷压抑,盛夫人却最终如释重负!
“盛夫人,在下是东陵君的管家白玉熙,奉命送夫人去厢房休息,请跟在下走吧。”白玉熙踏着满阶的冷月来了。
“有劳白管家。”盛夫人站了起来,面容已经不如刚来时候凝重。
“嗳!夫人留步,东陵君说要来跟夫人说说话呢。”
白玉熙别具意味的看了梦忆一眼拦下了她,然后似笑非笑的邀着盛夫人走了。
梦忆莲立在昏暗幽静的殿堂里,目送着娘渐走渐远,直至娘的身影隐没在黑夜与花影中,再也望不见。
幽幽的一声叹息,梦忆淡缓的转回身子,挽着无限的怅惋。忽瞬!一袭玄色衣衫猝不及防的撞入了她的眼帘!“呀——”梦忆大惊失色,猛一个激灵,一颗心砰砰砰的狂跳不止,吓得差点没提上气!
原来是东陵君,不知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一直气息冷绝的站在她的身后。
“少卿……”她怯怯的唤他,为什么他的脸色铁青,像是要发火?
“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许再这么叫我!”沉郁的冷声从他的齿缝里迸出,暴风雨将要来临的压抑令梦忆已然无法呼吸。
“咚、咚、咚。”三声沉稳有力的踏步,二十多个拿着长剑的护卫从烛光无法照到的黑暗阴影里走到了光圈的边缘。
梦忆不知所措,茫然的环顾了一下,原来在这宫室里,竟埋伏着这么多的人,而他刚才必定也一直都在,埋身黑暗中将她与母亲的谈话全都听了去!
心,一寸寸的抽紧。梦忆眸光颤抖,苦笑着明知故问的凄楚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带刀侍卫?”
“为了防止不该说的被人说出去。”东陵君深邃的眼睛宛如沉寂的湖泊,教人分辨不出情绪,他的直截了当更是宛如尖刀直愣愣的刺入了梦忆的心。
“你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强忍着心颤,梦忆鼻子发酸:“既然东陵君都听见了,那应该相信妾身并无二心了吧?”
“是啊!本王何其有幸,得以娶到如此贤良的妻子!”他的声音冰冻成霜,毫不留情的挖苦道,那语气里的不善没有分毫的掩饰。
梦忆垂下眼睛:“妾身哪里做的不好,还请东陵君明示。”
她的委曲求全让他有短瞬间的悸痛,可是他恨了太久,他用狂暴来掩饰预料之外的情绪:“你怎么会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是盛家的千金啊!本王还要沾你们定国侯府的光,还指望着定国侯大人能够在帝君的面前美言几句!!赏赐些粮饷!!!”
“少卿……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颜色惨白,急急的迎去抱他的手臂。
“滚开!”他大力的挥袖,拒绝她靠近。
“我会那么说是因为我爱你啊,我当自己是东陵人,而不是定国侯的女儿!”
她潸然泪下的告白却换得他毫不留情的嗤笑出声:“你爱我?我对你又不好,你为什么要爱我?!明知道我对你只有嫌恶,你还要执迷不悟的爱我,是因为你的脑袋有问题,还是因为你犯贱?!”
他英俊的冷颜宛如霜刀镌刻,卓绝不凡,却散发着又冷又狂的绝情气息。他的剑眉斜插入鬓,眼睛仿若是天上的星辰,他的鼻梁挺拔宛如隽美的山峦,凉薄的双唇是桃的花瓣,他绝伦的气度更可教玉山倾倒……
她痴痴的凝望着他,热泪瞬间盈满眼眶,她的心一定是碎了,因为难以言喻的酸楚已经腐蚀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将下唇咬出了血,伤心欲绝的自语道:“第一次见你,我就爱你了……不管你怎样对我,我都还是想要爱你……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明知道伤害她是他唯一的快乐,报复她的母家是他最终的目的,她还是傻的为他心弦悸动,将一颗面目全非的心双手捧上只为了供他践踏。
“不是说爱我吗?我给你机会!”他的出手极快,一手捧住她的后脑将她推到了自己的面前,凉唇猛然俯冲下来覆盖住她的嘴。她柔如丝缎的长发洒满了他的手臂,原先被自己咬破的娇唇在他的蹂/躏下流出了更多的血。如此的鸷猛厮磨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吻,而是侵略、是霸凌、是欺辱!
滚滚热泪打湿梦忆的面颊,揪心之痛简直要痛断心肠。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对她,难道她不算是他的妻子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