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个月?那是吉兆啊,听闻上古尧帝也是怀胎十四个月,而汉昭帝也是……”话一出口,进宝便觉不妥,立刻噤声,但话已经出口,又怎能收回。
她不安地向四周望去,周围除了她的宫人,再无他人,而她刚刚的话虽然有错,却不大声,她们应该没听到。
如果那番话,让是非之人听到,一定会惹祸。尧帝和汉昭帝皆为帝王,皇甫曜也是怀胎十四月才出生,不免让人以为他也是皇帝命。
一朝岂能有两个皇帝?
岂料皇甫曜一声冷笑:“哪里是吉兆啊,分明就是凶兆。十四个月,你想一想,就会明白了,为何我说是凶兆而非吉兆。”
十四个月,进宝没觉得不妥啊,哪吒还在母体内呆了三年零六个月呢。但想到皇甫曜之前说的,她猛地抬头,凝望着皇甫曜,神情惊讶。
皇甫曜苦笑道:“呵呵,你已经想到了。没错,母亲离宫四个月,偏巧回宫后,又怀有身孕,如果按照常理应该再过六个月就应该会分娩,偏偏又推迟了四个月,就是这四个月。让父皇怀疑,母妃被突厥人掳去之时,有失贞洁。”
进宝终于明白为什么先皇会如此对待皇甫曜。她欲张口安慰,却又闭上。先皇已逝,如今再怎样安慰,也弥补不了先皇留在皇甫曜心中的伤。
“母妃以死明志,父皇才不再追究,但不论怎样,都不能让他完全释怀。他听从当时还是德妃的皇太后的建议,假借外祖父痛失四位舅舅之名,将我送与皇甫家,以续皇甫家血脉。母妃为了保住我的命,只好答应。”
进宝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我相信太妃并没有失节。”
皇甫曜转头,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正在这时,远处急急忙忙地跑了一名内监,见到皇甫曜,急忙上前躬身道:“可找到郡公您了,启禀郡公,郡公夫人晕倒了。”
皇甫曜一听,脸色一变,向进宝看了过来,进宝点点头,他才跟内监急急忙忙地走了。
进宝想了一下,也紧跟其后,先后到了梅园的侧殿。
刚踏进门口,就看到祁煜坐在外间正在用茶。
他从茶盏上,望了她一眼,放下茶盏,沉声问道:“你去哪儿了?为何会和安定郡公一起来?”
祁煜一声安定郡公,让人唏嘘,就连他都不称呼他为皇兄,可见皇族中人,没有一人承认皇甫曜是皇子的身份。
进宝神色至若地答:“齐婕妤不舒服,我送她会寝宫歇息,看到那边的景色怡人,便多做了一会儿。”
祁煜面容平静,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怀疑:“哦?去这么久?都聊些什么?”
进宝走上前,闻到他身上有阵阵的酒味,似乎喝了不少:“怎么皇上对女子间的体己话也这么有兴趣?”
祁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刮她的鼻子笑道:“都是朕把你宠坏了,竟敢嘲笑朕。朕也是担心你。”
进宝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宫中侍卫众多,又有这么多随侍的宫女内监,皇上难道害怕臣妾跑了不成,还是怕臣妾会伤害您心肝宝贝的齐婕妤?”
“这宫里还有比你更宝贝的吗?”祁煜伸手去搂她的腰,进宝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还有别人在场。
这时,太医已经从内监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皇甫曜。
太医见过祁煜后,对皇甫曜喜道:“恭喜郡公了,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有喜了,有些气虚血弱罢了。”
那一瞬间,进宝从皇甫曜的眼中读到了一丝恐惧。眨眼之间,皇甫曜的表情倏然一变,仿佛要掩饰什么似的,变得和一般听到喜讯的父亲一般,由惊变喜。
祁煜连忙起身,走到皇甫曜,拍着他的胳膊道:“恭喜郡公了,终于有后了!但愿是个男孩,可以向当年的鲁国公一般,骁勇善战。”
进宝听到祁煜这话,并没有不妥,只是为何她觉得祁煜唇角扬起的绝美弧度下,没有半分笑意。
他们为何是这样的神情?一个听到喜讯却十分恐惧。一个的恭喜之言却是言不由衷。
进宝不解,是她的错觉吗?
祁煜拉着皇甫曜,说要把这个好消息公之于外面的那些朝臣,借此机会同贺一番。
但皇甫曜却笑着推说要陪夫人。祁煜哈哈大笑,指着他说他对待夫人体贴温柔,国中无人能及。
皇甫曜只笑不语,转而回到内殿,去陪伴郡公夫人。
除了应有侍奉的宫人,祁煜也让众人退下,拉着进宝重新回到酒宴,不让别人打扰他们二人。
回到席上,祁煜说进宝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进宝微笑。
祁煜意犹未尽地道:“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进宝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舞蹈,令张采女、齐婕妤以及祁煜都大赞不已。
视线无意与坐上丽妃相遇,她浅浅地抿着酒,略带三分醉意的眼睛,犹自带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难道这又是和她有关?
进宝不由地觉得头疼,为何所有的人都把她当成敌人呢?
她只不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
而令祁煜念念不忘的舞蹈,在寿宴的第二日,进宝便见到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朱香香丰腴的身体,舞起来却是轻盈如蝶,整个殿中除了弦声鼓声,静的如同没人一般。
朱香香宽广的衣袖飞舞的如铺洒纷扬的云霞,头上珠环摇晃的玲玲作响,一段胡旋舞令进宝想起一首描写胡旋女的诗,感觉此时此景,唯有此诗最相得益彰。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
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曲终再拜谢天子,
天子为之微启齿。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
……
祁煜向来喜欢歌舞,如今又难得有人舞的这样好,于是整夜夜宴狂欢到天明,累了便拥着朱香香回到甘露殿。
因为动人的舞蹈,朱香香的得宠也是必然的。
而丽妃一有机会,就会对进宝冷嘲热讽,进宝不过一笑置之,并不不与她做口舌之争,想必寿宴那日,丽妃故意安排了朱香香惊鸿一舞,也是想姐妹联手。纵使张采女有孕,只要朱香香得宠,她们姐妹二人在六宫之中的地位也不会因此受损。
是夜,宫中如常举行夜宴,王公贵胄皆携眷前来,觥筹交错,三呼万岁。
繁华盛世,纸醉金迷。
万海轻轻击掌,大厅之内顿时丝乐声起,数十名容色娇丽,长发轻垂,身穿七彩舞衣的舞姬,翩然若蝶,舞着跃着涌进殿内,舞姿翩翩。
这里每一位舞姬都是朱香香亲自挑选并且加以指导,个个都有着妩媚的容颜,婀娜的身段,整齐地飞舞在乐声和众人的眼波中,柔美的双臂舞动时,宛如烟波浩渺,阵阵香风拂面,叫人应接不暇、目眩神迷。
丽妃和朱香香分别坐在祁煜的两侧,进宝与惠妃则陪坐在下手。
惠妃被丽妃欺负惯了,被丽妃压着,她尚且还能忍耐,可惜朱香香的位分在她之下,却痛祁煜上坐,她的神情略显凄惶、苦涩,在对面自斟自饮,偶尔碰上进宝的目光,苦笑着向她举了举杯,进宝则与她对饮。
坐上的朱香香缓缓地在杯中斟满酒,递到祁煜嘴边。
祁煜含笑,也不接过,由着她将酒喂给他喝。丽妃在旁微微一笑,紧接着她向进宝看过来。冷冷的目光中犹自带着几分蓄意的挑衅。
进宝含笑与惠妃对饮,只作不见。
殿中烛火明亮摇曳,酒香与女子的脂粉香交织在一起,相互混合令人迷醉。
进宝用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边的酒滴,遮住自己嘴角一抹淡淡的冷笑。
丽妃利用朱香香这招的确用的不错,朱香香凭借歌舞欢宴,甚得祁煜关爱,然而……
殿外几株玉蝶梅树开的烂漫,娇柔的花瓣带着些许紫色,在清朗的月光下,如迷如魅。
趁着无人注意,借更衣之名,进宝偷偷地退了出来。
月光在重重殿阁间,倾洒下来。苑中梅香四溢,浓光淡影地交织成一幅迤逦的景色。
信步走着,渐渐地走远了,独自踏上蓬莱亭。
虽然进宝知道祁煜并非真心对待朱香香,可是看到他拥着她肩膀,欣赏歌舞的喜悦表情。心中不乏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不由地长叹一声。
忽然之间,一条黑影从一侧的树影中闪过。
进宝心底倏然一惊,此处偏远荒凉,万一有歹人出现,进宝不免心生恐惧。厉声喝道:“谁?”
那条黑影猛地不动了,半晌,黑影想着蓬莱亭的方向走了过来。
进宝紧张地抓住胸前的衣服,瞪大了眼睛,呼吸不由地变得急促。
渐渐地,明亮的月光打在黑影的脸上,那个熟悉的轮廓一下子跳到了进宝的眼中。
“本公原想躲开的,竟没想到会吓到婕妤。”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皇甫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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