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来人,进宝这才放下心来,但再次的相见,令进宝心中感慨万千,明明不该相见的人,却屡屡的不期而遇。
进宝欠了欠身:“郡公为何会在此?适才听闻郡公在太妃寝宫陪伴夫人?”
“本公早已在此,适才是婕妤心事重重地走过,并未发现罢了。”
进宝脸上发烫,如果不是她心中有事,恐怕早已发现了他。
“那……郡公为何不早早出声?”
皇甫曜如月光般的目光在进宝的脸上微微一转:“本公见婕妤今日满面愁容,刚刚又长吁短叹。所以不敢冒昧打扰,而且本公也出来一段时间了,故此想悄悄离开。”
进宝暗暗诧异,却不动声色地道:“只是多喝了几杯,让郡公见笑了。”
皇甫曜略微凝视,已看穿她隐隐的哀伤,却不揭穿,而是说:“本来想明日再说的,但恐怕明日见不到婕妤,不如现在说了,也了却本宫一桩心事。”
“哦?什么事?”
“本宫明日就要回安定郡。”
“明日?不是过了年再走吗?”
“过了年……”皇甫曜冷笑一声道:“恐怕就走不成了。”
“为何会这样说?”
进宝觉得他话里又话,但他微微一笑道:“过了年,夫人的肚子大了起来,行动不是很方便,本公指是这个意思。”
“哦。”进宝半信半疑地凝望他,只见他移步上前,走到栏杆处,背对着她,不与她正视,明显就是刻意躲开她。
进宝仔细想想,打从他得知夫人有孕一来,一直都很怪异,脸上虽然装作很开心很欣喜的样子,但从他的眼神中,进宝可以感觉得到,他则是一天比一天害怕。
太后听闻郡公夫人有孕的事情,便让宫人为他们收拾一间殿阁,留他们在宫里居住。自从皇甫曜成年后,便迁到安定郡生活,太妃多年未曾见过他,一方面,是让他们母子多多团聚几日;另一方面,郡公夫人有孕,不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
太后的意思是,宫中有很多地方可以供他们居住,不妨等郡公夫人生下孩儿再离开也不迟。
听了这话以后,皇甫曜的神色更为慌张了。这其中一定又什么难言之隐。
而今天晚上,皇甫曜神情却实在令人难以捉摸,他站在月华中,清冷的身影宛如和皎洁的月光融为一体,有种冷漠的疏离感。
他伸手扶在玉栏上,背对着进宝道:“听闻寿宴那日为皇上献舞的婕妤,是丽妃娘娘的表妹,因为她皇上才会夜夜笙歌,而婕妤您的伤感,也是否因为她?”
进宝心中一沉,垂下眼帘,没想到他会如此体察入微,咬了咬下唇正在思考如何作答方不会让他担忧,但尚未开口,皇甫曜又道。
“其实本公觉得如今这样未尝不是好事。”
进宝不解地抬眸望着他。
他缓缓地转身,目光看了进宝一眼,继而又转向别处:“帝王的恩宠,虽然人人都想得到,可惜,又有几人明白,帝王越是宠爱谁,六宫的人便会越加恨谁,而六宫向来是杀人不见血的,虽有帝王宠爱,却如临血池地狱般饱受煎熬,十分辛苦。若这将是婕妤以后的命途,本公会替婕妤感到万分悲痛。”
进宝低头,心中十分感激他:“多谢郡公。”
“婕妤冰雪聪明,本公也是多言了。”
“郡公的话进宝明白,但是并非人人都会有像郡公夫人一般的福气。”进宝觉得自己的话中带着几分不该有的酸意,复笑道:“进宝听闻郡公曾经立有誓约,只娶一妻,永不纳妾。”
皇甫曜头上的金冠,微微晃动一下,他望着进宝,忽然收起笑容,变得肃然:“曜以为一生只要能遇到一个相知相守的人,便不枉此生。而若真心地爱一个人,就不要令她伤心。就算她已属他人,哪怕倾尽所有,也要默默守护她认可的幸福。”
进宝慢慢咀嚼他的话。
已属他人……难道他当初另有所爱。
皇甫曜看着她低头沉思,继而笑道说:“幸而本公十分幸运,所爱之人亦……爱我。”说罢,他清隽的面容上笼上一层忧郁的笑容。半晌他又说道:“本公今天实在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但说都已经说了。不妨再多说一句。婕妤对皇上有情,皇上亦对婕妤有爱,只是——不希望皇上对婕妤的宠爱,而令婕妤步入母妃的后尘。”
进宝默默无语,思绪万千。
宫闱女子争斗,不管曾经有过多少恩宠,也保不了在帝王死后自己的安危。
先皇极度宠爱的皇甫贵妃如是,进宝扪心自问,她又可以逃的掉吗?
然而,灾祸就算可以预料,能不能逃的掉,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多想无益。
进宝走近一步道:“既然郡公明日就要离开,进宝先行在此与您道别,请多多珍重!”
月光照在皇甫曜翩然的衣袂上,透射出一种剔透的光泽。
他静静地不做声,进宝也默默无语。
风声在树间穿过,簌簌入耳。
忽听“啪”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厉声道:“谁在哪儿?”
有个人畏畏缩缩地从尽是枯枝的树丛中走了出来。
进宝一见,惊讶地叫道:“是你……乐奴?”
乐奴怯懦地走上前,忙朝进宝和皇甫曜施礼。
“你躲在那边多久了?”进宝明明不让她们跟着,没想到她不但跟着,还躲在一旁偷听。心中生气,口气也严厉了许多。
乐奴害怕地说:“刚到一会儿,见您与郡公正在说话,便没有上前。”
进宝一听,眼睛一瞪:“大胆的奴婢,平日里我善待了你,如今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竟然躲起来偷听。”说罢,进宝气得举手就要打。
就在要打上乐奴的瞬间,乐奴闭着眼睛喊道:“婕妤饶命啊,奴婢我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实在有件急事要回禀婕妤,又不敢贸然打扰,只好踩断树枝,借此引起婕妤的注意。”
进宝收回手,问道:“什么要紧的事情?是皇上找我了吗?”
乐奴摇摇头,又低低地瞥了瞥皇甫曜,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皇甫曜识相地向远走开些,方便她们主仆说话。
乐奴看到皇甫曜走远了,便上前悄声地:“奴婢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是关于张采女的怪事。”
她又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听着进宝的稀里糊涂。
她索性贴着进宝的耳朵,一五一十地详尽交代。
进宝的眼睛慢慢张大。
乐奴道:“正因为这样,奴婢才斗胆地打扰您。”
“也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只是偶然遇到的……”进宝不知道为何要和她解释。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解释反而没什么,越解释反而欲盖弥彰。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咕噜一声咽到肚子里。
乐奴眨着眼睛道:“婕妤放心,奴婢一晚上都在婕妤身边,什么人都没遇到。”
进宝皱皱眉头,又好气又好笑。
没人问起,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有人问起,乐奴这样回答,一准儿坏事。稍后一定要好好教教她。
她转头,想与皇甫曜道别,却发现身后没有他的踪影,不知何时,他已经悄然离开了,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对乐奴道:“她现在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走出蓬莱亭,一路抹黑地绕来绕去向太极宫西侧的掖庭局走去,但尚未到达那边,又转了个弯。又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走到一处极其隐秘的假山前,进宝左顾右盼,竟然不知道宫中还有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
乐奴告诉她,这里只有宫女会走,宫中妃嫔根本不会从这里经过,所以不怕会有人走过来撞见。
进宝暗暗感叹。
乐奴又谨慎地瞧了瞧周围,才向一旁的一座假山中低声喊去。
“七巧……七巧,你可以出来了。”
进宝也是经由乐奴提醒,才想起七巧这个人,不过看来她真的喜欢躲在假山的孔洞中。
喊了数声,忽听一个又轻又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七巧捧着一个盆,从假山下走了出来,急忙上前给进宝施礼。
进宝抬手免了她的礼数,由月奴扶着,在一旁较为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乐奴将她的帕子垫在下面,才让进宝坐下。
映着月光,进宝上下打量着七巧,只见她比之前见到的时候,稍微胖了一点。大概是张采女被贬期间,不用她服侍,也不必再受张采女的虐待,气色自然好些。
但她依旧那样慌张胆怯。进宝问道:“你现在在哪里服侍?”
“回禀婕妤的话,仍在中庆宫。”
“啊?那张采女还有没有打你?”
七巧摇摇头,面带感激之色地道:“自从婕妤上次救了奴婢之后,奴婢就没在挨打了,婕妤的大恩大德,七巧无以为报,请受七巧三拜。”说着,七巧一连和她磕了三个响头。
地上又是冰又是雪的,七巧沾了一脑门的雪,进宝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她,让她擦擦额头,七巧又是感激的热泪盈眶。(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