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消息的刘福通连砍翻斥候的勇气都没有了,若是没有韩林儿在,自己或许还敢跟张士诚手下的炮灰干上一场,虽然自己已经是疲惫之师,且对方数倍于己,但是鱼死网破之下鹿死谁手还是未知。可如今有了銮驾在,自己说什么也不可能放开手脚去玩命。长叹一声,值得放过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斥候,给了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带上斥候营的人赶快跑,一人双骑,能跑多远跑多远,去应天,求朱元璋发救兵!”
旋即又下达了第二条军令:“后军、中军护卫銮驾回安丰镇,抓紧一切时间构筑城防!前军随我迎敌!”说罢,带着亲卫冲了出去。
应天城里,云霄正在家中做着荒唐的事情。
韩清带着骑兵出去操练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筐又肥又大的螃蟹,这个季节的螃蟹正是膏肥肉多的时候,云霄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螃蟹,让厨下蒸了,一家字人在庭院里吃蟹赏桂花,就连一直坚持不肯进府的燕萍都一并请了过来。
“金螯乱舞霸沙场,秋风萧瑟露锋芒。满身枷锁一朝缚,此生空笑横行狂。”云霄解开捆在螃蟹身上的绳子,不无感慨道,“得志之时,一对金螯几乎无坚不摧,失意之时,便是枷锁满身。不知道是世人在笑螃蟹呢,还是螃蟹在笑世人?”
“浪里独行胆气扬,哪怕兵戈添新创。纵然身与名俱灭,百战金甲染血光。”康玉若进门最晚,先剥开一只最大的螃蟹放在云霄面前,又剥开一只放到柳飞儿面前,这才徐徐说道,“大丈夫横行一世,问心无愧而已,纵然身死,也要做一个让敌人胆寒的人物。”
“说得好!”柳飞儿笑道,“咱们一家子里面,就数康姐姐性子最柔,谁知道柔极也刚,原来康姐姐骨子里是这么刚烈的人儿!”说罢,用银签挑出蟹黄,蘸上姜醋准备吃下去。谁知螃蟹的那股腥味儿一下子冲鼻子里冲进胸间,胃里登时就是一阵翻滚。
“唔——”柳飞儿连忙捂着嘴跑开了。
云霄脸上的笑容立时凝固了,连忙唤来丫头端来热水洗手,拉过柳飞儿细细地把脉。好一会儿,眉头才渐渐地舒展开来。朝周围露出关切神色的诸女一笑道:“飞儿要忌口了,咱们刘家要添丁了!”
诸女脸上都浮现出一丝喜色,旋即又是表情各异。云霄知道,自己前两个丫头都给了徐达抱养,柳飞儿肚子里的这个算是刘家的第一口人丁,可到底大家都是女人,看着同样生活在一个宅子里的女人有了身孕,心里自然不太舒服。
云霄摸了摸鼻子道:“没事!没事!飞儿有孕,你们的机会来了……”众女的脸色一阵飞红。谁知这个不要脸的居然又来了一句:“我就奇怪了,这些日子每次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大家一起上,怎么偏偏就只有飞儿有了消息?要不我给你们都瞧瞧?”
这种事情,蓝翎倒是无所谓,反正生不生孩子跟她没什么关系,可落在旁边几个女人身上就要命了,个个红着脸直啐云霄。按说,大门大院里大被同眠的荒唐事也不是没有,可光天化日之下这么说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么个无赖了。
也就在众人说说笑笑的时候,一个红包递到了云霄手上,整个庭院的笑声霎时停住。
云霄打开红包,仔细看过之后,脸色阴晴不定。
“妙辞,这消息是什么时候送到的?”云霄严肃地问道。
“回将军的话,这消息是淮西的兄弟两天前探得的,军情重大,直接用的飞鸽传书送达应天,刚刚送到这儿,属下就给您送来了。”妙辞肃容答道。
云霄站起身,将红包收好,认真地说道:“你立刻差人去云字营,让韩清将军整顿兵马做好出征准备,骑兵一人双骑,多带口粮;步卒带十日口粮,营中的江湖人不参加这次出征,让他们随着商队尽可能地潜入江州待命。”有转过身道:“飞儿,立即通知应天所有文武到大哥府上去!——还有,替我准备甲胄兵刃,我要出征。”
平静而短暂的生活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战火打破,刘府的女人们知道丈夫即将出征,又各自忙碌了起来。整理战袍,收拾行装,还有求取平安符。蓝翎虽然很想去,可云霄却给了她更重要的责任——柳飞儿有孕不久,府中太需要一个武艺不错的人来挑起大梁,无论如何,云霄绝不容许柳飞儿有半点闪失。
面色凝重的云霄赶到朱元璋府邸的时候,朱元璋和马秀英也刚刚用过午饭,正坐在院子里喝茶闲聊。对云霄的到来有些诧异,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徐达、刘基等一干文武将官也纷纷赶到。
众人脸上都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难得这样一个休沐的日子天气又相当不错,不冷也不热,阳光充裕,正是好好放松的日子,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要把人叫来?后到的人看到院子里站满了人的时候,才意识到可能真的出了大事,遇见熟人连招呼都没有打,各自站到自己应当站到的位置上去。
“人到齐了,”朱元璋看着云霄道,“老五有什么大事就说吧!”
云霄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龙凤朝完了!”
“嗡!”底下的人群立刻炸开了锅,虽然年初的时候汴梁城被围,大多数人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几个月的僵持又让不少人对龙凤朝的寿命有了新的看法,谁知道今天就突如其来地被告知,这个在中原横行的小朝廷就这么完了?
云霄的话不容置疑,大家也知道,云霄的情报来源不容置疑。只不过龙凤朝之败也来得太突然了,原本还以为,汴梁之战至少也应该支撑个两三年,怎么说破就破了?乍听到消息的朱元璋和马秀英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两个人呆坐在椅子上,表情不停地变幻。
所有人的心思立刻活泛起来了,每个人都想到了一个词:天下!没错,龙凤朝败了,那么总要有一个势力继续扛起讨元的大旗,继续作战下去。那么会是谁呢?所有人立刻明白了即将要面对的生死大战。
云霄轻咳了一声,把众人从震惊和兴奋中拉回现实。看到众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到自己身上,云霄继续道:“从入夏开始,鞑子就一直朝汴梁城投掷腐尸,意图传播疫病;照眼下这个情况看,多半是得手了。初三日,刘福通裹挟韩林儿突围而出,初七日,刘福通的残兵抵达安丰镇开始休整、收拢溃兵,打算休整到十五日开拔滁州;而就在初五日,张士诚则发兵北上滁州,目标虽然不是安丰镇,但大军所指,正是安丰镇方向,那里是必经之路。”
在场的全体文武又是“嗡”地一阵议论开了,只要是正常人都能算出来,如果双方路上都不出意外,那安丰镇周围即将爆发一场极其惨烈的遭遇战。刘福通带着韩林儿遇上了气势如虹的张士诚。
一些人很快就明白了云霄的意思:是看戏还是出手?很快,大家的话题就转变过来,围绕是否去救韩林儿展开讨论。意见倒是出奇地一致:救!毕竟救下韩林儿对收拢龙凤朝故地的降将和安抚民心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不客气地说,至少可以少死十万士卒,这笔帐还是划得来的;至于韩林儿救下之后朱元璋还有没有上位的机会,这些问题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了,先学曹操,再学他儿子,这一点就连饱受儒家教诲的大儒们都觉得理所当然。彼此只给了一个眼神,自然心领神会。
朱元璋对下面讨论出来的结果十分满意——他也是这么想的。先救下韩林儿和刘福通,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拿下龙凤朝故地,反正手上没了兵权的韩林儿和刘福通就是两个摆设,也不怕他们能闹出什么动静来;等应天充分消化了淮西路,并击败陈友谅和张士诚之后,废立的时机就已经成熟了,到时候——朱元璋可不打算玩儿禅让这一套,死掉的韩林儿比活着更让人安心,只不过朱元璋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他连云霄面前都不敢提起,更别说在全体文武面前开这个话茬了。
最重要的议题就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如何用兵。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云霄的身上,应天大将里面一定要排个次序的话,云霄因为手上实力不厚的缘故又因为常年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行当,未必是首位,也没有人能取代徐达的位置,可若是论谋略,云霄还真是武将里面最高的,虽然不是军师,可说话比军师管用。没办法,令人瞠目结舌的大胜摆在那儿,想超过云霄,恐怕还真没这样的人。
云霄朝朱元璋拱拱手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故意示弱,指东打西。小弟就把这十六字作为咱们应天此次作战的基本方针,请大哥和诸位同僚一同商榷。”
朱元璋笑了,他明白,自己的五弟从来不做赔本买卖,光是救回韩林儿绝不能满足他的胃口,此刻不知道他心里又惦记上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