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认为我很安静,朋友们认为我很开朗,只有和我最亲近的人知道,其实我就是个疯子。
——水玥颜呓语录
三月丁丑,云淡风柔,天空像是被洗过的白绸,压抑却并不阴霾。
未明十五刻,太官令帅宰人以鸾刀割牲,祝史以豆取毛血置于馔所,遂烹牲。五刻,司设升,设先蚕氏神座于坛上北方,南向。
未明四刻,捶一鼓为一严;二刻,捶二鼓为再严。尚仪版奏“请中严”。一刻,捶三鼓为三严。
裴惜言坐在厌翟车里,等待。
顷刻,宫门大开,迎面而来的是手持仪仗的内侍和随侍的宫女们,而他们身后屹立的,正是富丽堂皇的紫宸宫。
殿阁雄姿高峻,如耸立的山峰,异常险峻巍峨,又宽阔旷远。而且栋梁纷繁,参差错落,雕粱画栋,金碧辉煌。有如积石壁垒,又如天宫神威。围墙连绵,回廊婉转,还有双阙矗立,双阙中间则是庄严肃穆的应门,门道宽阔,可以两车并行。真是气势雄奇壮观,从车帘中窥见一角的裴惜言不禁结舌,想那大明宫又该是何等的辉煌壮丽?
德贵妃已事先散斋三日于后殿,再致斋一日于正寝,一日于正殿。直到今日上水二刻,才由尚服官率司仗侍卫,司宾官引内外命妇陪位。而宫中六尚局女官,各服其服到后殿奉迎德贵妃。
既而,德贵妃身着翟衣,腰结环佩,乘厌翟车自西房出,身边张华盖布警跸。六尚局女官环在两旁为护卫,并接受内外命妇的拜礼。
过了一顷刻,尚仪官前跪奏,“请贵妃降就斋室。”
德贵妃起身降座,弃厌翟车改乘凤舆入室,开始斋戒,其余内外命妇也开始分房斋戒。
其实,早在散斋之日,便已由内侍率内命妇之最吉者——婉昭仪,在蚕室内养蚕,以备亲蚕之日使用。而有司则在城外东郊设立采桑坛,坛方三丈,高五尺,四出陛。陈馔幔于内壝东门之外道南,北向。
建元城的百姓,得知德贵妃要带领内外命妇去东门采桑,不到平明时分,净水泼过的街道两侧就站满了人,争欲一睹风采。
晨光熹微时,车辙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只见一顶华盖之下,德贵妃身穿翟衣,端坐在厌翟车之内,身边侍卫乘马以为警跸。其后,内外命妇及六尚女官皆乘车依品秩排列。有些车旁跟着一名手挽桑筐侍女,筐中放着采桑用的钩。
车驾沿途不鸣鼓角,旁观者也不事喧哗,静静观之,一行人很快出了东门。
三月正是季春时节,柳荫相连,桃花如醉。车身微微有些摇晃,一股带着浓浓的草叶味儿清香迎面扑来。透过车帘的缝隙,但见一片如烟似雨的山峦映入眼中。白云缭绕,清岚浮动,松林高密,郁郁葱葱。
车队驶过,马儿的嘶鸣将树梢的鸟儿惊起,抖动着沾满朝露的翅膀,鸟儿忽高忽低地不知飞往何方。
眸底掠过一抹水光,德贵妃蓦然想起临行前,皇太后肃然的语气。
“哀家不是不给你机会,只是,你的肚皮也要挣点气。否则,就算哀家向着你,左相护着你,皇后之位始终不是你的。”
“母后……”德贵妃咬着唇,脸色有些惨白,双唇微微颤抖了下,“嫔妾……嫔妾会努力的。”
“前几日,听嫣凌说起,你那个庶出的妹妹慕冬出落得愈发齐整了,尤其一双明眸犹如三月的清晨露珠一般,水气盈盈。”
“回禀母后,嫔妾自入宫以后,再没见过慕冬。”
“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中的女人,没有自由,没有自我,有的,就只是尊贵的身份、华丽的头衔。无上的荣耀背后,是与亲人咫尺天涯永不能相见的苦痛。”皇太后缓缓阖上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慈安殿充满了杀戮后特有的温暖而又腥腻的味道,让她日夜寝食难安。“前个,皇上和哀家说起孝道,其实,国孝是孝,家孝亦是孝,有家才有国,有国才能让这家平平安安的。所以,哀家决定,正二品以上的妃嫔若是家在建元城,准许回家省亲,以叙天伦之乐。”
她停了一下,继续道,“你既是六宫之首,又是左相嫡女,就由你起个头吧。”
“嫔妾叩谢母后天恩,嫔妾叨母后圣德,得沐慈恩,嫔妾感激涕零。”德贵妃跪倒在地,不由得热泪盈眶。
皇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必谢哀家。御医既然说你心情抑郁,倒不如回家住几日散散心。”
散散心?
德贵妃默默地想着,亲蚕大典之后就是国试,国试之后,又有选秀。她如何能散心,而且,何处能让她散心呢?
自从离开那个家,她就再也没有想过要回去。出嫁从夫,她早已是孟家的人,和文家再没有任何瓜葛。可文家,毕竟是她的根,那里有她父母兄弟,有她曾经的欢乐与幸福。但是,文家也是她的掣肘,那里有她的妹妹,一母同胞也罢,庶出也罢,同宗同族也罢,只要她没有成为皇后,文家就不会停止将文氏女子送入宫中。她们都是她的敌人!
而且,母后为何要提及文慕冬呢?难道,陛下和父亲已经决定舍弃她了么?
坐在厌翟车上的德贵妃不自觉地抱紧双肩,却丝毫未减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凉……
车队停下,德贵妃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走下厌翟车。看着满眼的青葱翠郁,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思绪已经飘到很远,自由的空气,真像是一个冗长而遥远的梦。她转过头,凝视着众嫔妃,声音里流露出几分认真,几分叹息,“我们日日处在深宫之中,很少有机会感受到田野的美妙啊。”
婉昭仪性子耿烈率直,抢先答道,“贵妃娘娘说得有理。那日嫔妾对陛下说起,能否带咱们姐妹外出踏春赏花一回,谁知遭到了陛下的一番训斥,说如今正是忙乱之际,哪儿有如此心情。”
德贵妃点点头,说道,“是啊,陛下理国劬劳,我们不可给他再添乱了。带到孟夏时节,陛下巡幸龙明山的时候,我们再结伴游玩也就是了。”
即使到了郊外来采桑,诸般仪式也不可偏废。
那边,主事者已在配座上摆好了笾、豆各九,簠、簋各二,登瓦、秄、俎各三,里面依例摆放了各种祭品,以行祭礼。
祭礼已毕,即开始采桑。
这采桑之事并非大家持筐随便采取,也有严格的规定。像采桑人数,即有严格的限制,除了德贵妃之外,还有内外命妇一品、二品、三品、四品各一人,取九之吉数。
司宾官引八名采桑的内外命妇到了采桑的桑树前,让她们执钩筐各就其位。
这时,德贵妃执钩而至,身后跟随一名持筐女官。却见她到桑树前采桑三条即止,然后退回。之后,八名采桑内外命妇依次到树前,一品者采五条,二品者采九条,三品者采十二条,四品者十五条。
裴惜言站在人群的队伍里,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她也不想看,开玩笑,乱动一下,那就是大不敬之罪。至于为什么不是她去采桑叶啊,各种羡慕妒忌恨啊,半点都没有。人家要得是享日运势最吉者,赶得上就赶,赶不上那就赶不上呗。反正,多做多错,不做不错,这道理没错。
采桑事毕,车驾返回到禁苑祭坛前,再进行一番祭祀仪式。最后,携带桑叶来到蚕室前,将之交给在这里养蚕的外命妇。外命妇将桑叶切碎,然后由内命妇婕妤以上者将桑叶撒入箩中,以喂食蚕宝宝。
如此,冗长的亲蚕仪式方告结束。
德贵妃在整个仪式过程中,心情一直不错。她在登上厌翟车前,无意地转身看了一眼各府的外命妇。她身边的侍女彩瑛指着人群中一个纤弱娇小的背影,轻声道,“贵妃娘娘,那位就是新任吏部侍郎柳子清的夫人。”
“柳子清?就是那个鱼跃龙门的棋待诏?”德贵妃弯唇轻笑,“不过是个以棋侍君的幸臣,怎么,心动了?要不要本宫请旨,将你赐予柳侍郎为妾啊。”
彩瑛脸一红,“娘娘,您说笑了。奴婢只想着一辈子伺候娘娘,从无出宫之心。”
德贵妃眯起眼睛笑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本宫原想找个翰林院庶吉士,好歹给你个正妻之位,没想到,你这个小妮子倒对人家柳侍郎芳心暗许了。”
“娘娘!”彩瑛踱着脚,脸红地就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人家柳大人极为宠爱他的夫人,府里别说是媵,就是歌伎舞姬也没有。”
“哦?”德贵妃饶有兴致的笑了,“三妻四妾本是人之常情,本宫若要将你赐与柳侍郎。难道,这位柳夫人还会抗旨不成?”
彩瑛心里怦怦乱跳,犹豫了半天,小声道,“奴婢怎么知道。”
德贵妃想了想,对一旁的彩云道,“宣本宫口谕,请柳夫人至毓淑宫一叙。”
彩瑛一怔,“娘娘!这,这怎么行……”
德贵妃笑道,“又到了选秀的时节,宫里的人总该是出出进进。好歹,我也算是贵妃之尊,许你个八品的媵之位,也不算难事。”说完,她扶着彩瑛的手登上厌翟车。
坐在自己的厌翟车里,裴惜言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总算解脱……”
话音未落,却有宫女过来传旨,说是德贵妃有口谕。裴惜言的心情,瞬间回到冰点以下,可是,就算心情变成了北冰洋,她也没法子抗旨。
得,下车,跪地,领旨,谢恩。还有腹诽,脑袋上顶着九花九钿的人,她就不嫌累得慌么?召见召见,有什么可见的!
与早晨的匆匆一瞥不同,这一次,裴惜言是真正的走入紫宸宫。
默然前行,又过了许久,前方响起执礼内侍平稳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贵妃娘娘有旨,宣郡君裴氏觐见。”
裴惜言颔首从执礼内侍的面前悄然走过,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嘴角浮起一缕带有深意的轻笑。
登上台阶,来到前堂,堂壁洁白如玉、堂柱殷红如丹赤,各种彩饰灿烂辉煌。殿外廊屋回环、屋顶出檐高翘,实在是巧夺天工。
这便是德贵妃居住的毓淑殿。重重厚厚的灿樱落红羽纱罗幌长及曳地,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优雅华丽;薄如蝉翼的屏风上绣着绿叶映长波的芙蕖,烟雨迷蒙中,圆盘荷叶走珠滚玉,翠嫩莲蓬当中偶有并蒂惊艳,独独一只粉白初荷颤颤地探头,摇曳生姿,清新剔透;汉白玉地砖上铺着暗红的地衣,踩在上面柔软舒适,悄无声息。
无数内侍宫女围绕着一名脸色娇艳眉似春水的华衣女子。绯红的宫锦镂金百蝶穿花云上衫端端正正坐在右侧塌上,下身配着同色的绯红如意云纹裙,云髻峨峨,飞云斜髻上一字排开九支镶宝嵌玉的金簪,细密碎宝石流苏垂在耳边,无风而自动,更衬得肌肤如雪。
根据宋嬷嬷教的礼节,裴惜言右手覆左手之上,藏于袖中,举手加额如揖礼,然后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着齐眉。平身时,两手齐眉,起身,直立后手放下。“臣妇参见贵妇娘娘。”
“起来吧。”德贵妃微微转过头对彩云道,“给柳夫人拿张席子。”
裴惜言跪倒在地,轻声道,“谢贵妃娘娘。”
“起来吧,地上这么凉,本宫瞧着也怪可怜的。”
“谢贵妃娘娘恩典。”裴惜言这才站起身,跌坐在筃席上。
一旁早有宫女奉上香茶。
裴惜言看着置于青铜承盘上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盏,茶水清凉而微漾,之后,渐渐静止,就好像是一块琥珀被嵌进了透明的琉璃之中,淡淡一笑。
白玉镂空香炉氤氲着淡淡的白芷馨香,德贵妃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四品郡君的女子。
沉静如水的面容,清澈如碧波的眼眸,脸色苍白而微呈透明,颊侧细细的血管脆弱如秋末之蝶,秀巧的鼻梁骄傲的挺直,鼻尖微翘,似素玉雕成,水色的唇轻合如花瓣一般……
不知为何,德贵妃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慕冬。记忆中,她的慕冬妹妹就是个怯弱娇柔的小女孩,无论在什么地方,总能惹出别人的怜爱之心。如今,慕冬长大了,只怕娇弱之态更胜从前!陛下若是见到她,想来必是怜爱有加。可在德贵妃看来,这样的相貌太过妖娆,让人厌烦。
所以,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谈着,从今天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到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总之就是无内容、无意义、无主题的三无对话。
就在裴惜言实在受不了准备出言请求恩准她告退的前一秒,德贵妃终于说出了她的想法,“柳夫人,本宫欲将贴身侍女彩瑛赐与柳侍郎为妾,你二人共侍一夫,也算是佳话一桩。”
裴惜言倏地垂睫,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的筃席,漫不经心地说道,“烦劳贵妃娘娘操心臣妇的家事,臣妇不胜惶恐。”
德贵妃见她并未立刻领旨谢恩,甚是不快,反问道,“怎么,你不乐意?”
“臣妇不敢。”一丝自嘲的笑意泄出唇角,裴惜言淡淡道。
德贵妃招招手,示意彩瑛走到她身边,然后道,“本宫听说你身子素来纤弱又不识字,而且连家事都是不大理的。如今柳卿升任侍郎,家中总该有个人替他管管。而彩瑛呢,在本宫身边多年,温柔娴淑,精通文墨,待人接物更是有礼有节,你若得了她,也算是一大助力。”
彩瑛低下头,轻声道,“贵妃娘娘谬赞,奴婢愧不敢当。”
“臣妇家中的事情极少,不外乎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俗务。彩瑛姑娘有若仙人之姿,怎好整日忙碌于烟火之事呢?就算贵妃娘娘舍得,臣妇也舍不得啊。”
“无碍,待她出嫁之时,本宫送些仆婢也就是了。”
“只是,贵妃娘娘送得心安理得,臣妇收得却忐忑万分。”裴惜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可嗓子实在是有些刺痒,忍不住掩面轻咳了几声,这才继续道,“如今,臣妇的夫君整日忙于国试之事,旦有外客,不论何人都不允相见。如今,臣妇进了这毓淑殿,然后领了个媵回去。让建元城的百姓看了,只怕,又是一桩糊涂事。”
“糊涂事?男婚女嫁本是人之常情,怎么会是糊涂事?”
裴惜言半眯着眼,伸手捏了捏眉心,“因为百姓们会想,这位彩瑛姑娘,若是陛下的人,那么,证明陛下根本不信任臣妇的夫婿。若是文家的人,那么,臣妇的夫婿岂不是驳了陛下的隆恩。若是贵妃娘娘的人,那么,这未雨绸缪的心思倒是天下皆知了。”
德贵妃一滞,冷笑道,“好一张利口。本宫本是好意,你竟如此不识抬举么!”
“抬举?抬举是什么?长什么样?多少钱一两?臣妇粗陋,实在是从未见过。”
“混账!”德贵妃手中的杯盏突然坠于裴惜言面前。碎片,茶液,四溅,仿若谁的泪纷纷。“竟敢对本宫不敬,你不怕死么?”
裴惜言将手中的琉璃盏重新放回原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筃席,而后,突然微笑,“臣妇连活着都不怕,又怎么会怕死呢!”
“裴氏,本宫给你面子,你别不识好歹。”德贵妃一只手撑着桌案,像是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眼里都爆出血丝来,“本宫再问你一次,彩瑛,你收是不收?”
“她是东西么?她若是,收便收,死活由臣妾。她若不是东西,臣妾怎好收,难道,要建元城嗤笑贵妃娘娘身边的人都不是东西么?”睫羽低垂,裴惜言仍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而全身却散发着微微悲伤的气息,更是别样的冷艳。
毓淑殿,骤静。
“反了!反了!”德贵妃腾得一下站起,声音如同一阵暴雷,“来人,扒去她的翟衣,摘去她的花钿。”
谢谢,她正觉得累得慌呢。裴惜言毫不在意那些人就像疯狗一样拿走她身上所谓的身份,所谓的富贵。
“裴氏,别怪本宫心狠手辣,今日,你胆敢冒犯天家尊严,本宫饶你一死,已是法外开恩。来人,拖出去杖责二十。”德贵妃拍拍手,从殿外走进四名孔武有力的宫女,拉胳膊拽腿的就把裴惜言抬了出去。
裴惜言淡淡一笑,由得她们拉胳膊拽腿。
“慢着。”德贵妃喊住那些人,她看着裴惜言,冷冷道,“裴氏,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收是不收?”
“噗嗤。”裴惜言忍俊不禁道,“从一开始臣妇就在拒绝,贵妃娘娘难道没有听出来么?臣妇与夫君大人求得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多加一个,无论是谁,都是不可能的!”
一生一代一双人……
德贵妃心中蓦地一恸,她何尝不想一生一代一双人,可三妻四妾是规矩,三宫六院还是规矩,不遵守这个规矩的人,根本不能活于世上。所以,她一挥手,“拉出去!”
大力内侍心中为难,宫中众人皆知柳侍郎深受皇恩,见所未见。虽不知柳夫人何处惹怒了贵妃娘娘,但是,诰命毕竟是陛下封的,除了陛下,谁有资格夺了这诰命。今日若是打了她,柳侍郎和陛下追究起来,他们还能有命在吗?但是彩云姑娘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与德贵妃亲自监刑又有何区别?
万般无奈之下,大力内侍道了句,“请郡君恕罪。”接着便半阖着眼睛打了下去。
一杖下来,裴惜言已经是浑身沁出冷汗,只觉得被打之处,火烧般难受。麻麻木木的感觉慢慢传遍全身,到后来,已经是痛入骨髓。有趣,长这么大,也算是两辈子,从来都是被家人在掌心呵护着,别说是打,就是有人敢碰下她的指甲盖,老爹都会气得拿斧子去追杀。而柳天白,更是不愿她受到半点伤痛。
天底下,有谁愿意挨打?裴惜言苦笑着,她只是在捍卫她的爱情,虽然傻傻的,但是,无悔。
彩瑛急匆匆从偏殿走出来,她见裴惜言这付汗水涔涔伤痕累累的模样,哀声道,“裴郡君,你就向贵妃娘娘认个错吧。又何必如此嘴硬!”
彩云捧着裴惜言的翟衣在一旁冷笑道,“姐姐真是好心肠,她三番五次折辱你还替她说情。依我看,直接打死好了。这样,郡君的位子,就是姐姐的了。”
『认错?』
『认什么错?纵然有错也是你们!天潢贵胄,皇权帝位,你们争斗不休又与我有何关系?嘴里的仁义道德讲得比天书还要好听,各个崇尚什么清净什么无为什么与民休息,就能掩盖你们脚下的尸骸,满手的鲜血?』
『是,没错,权势能够吞噬人的良心,理智甚至是灵魂。就算是我,手上何曾干净。所以,这一罚我不求饶也不服软,谁的罪谁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有一天,你们种下的恶果也要如我一般自己品尝。』
咬紧牙关,裴惜言紧紧攥着手心,连指甲掀翻掌心流血也浑然不觉。意识越来越模糊,一股强烈的晕眩感不断冲击向脑海。尽管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身体的虚弱与困乏正在一点一点消磨她的神志。
『我不想死的时候,没人能让我死!就算仅剩一口气,我也不要在这个丑陋阴冷的地方永远的阖上双眸。』
『不疼,一点都不疼。因为,如果柳天白看到这一幕,他的心一定比我的伤口更疼。生离死别,我绝不会让他再经历一次。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活下去。』
一杖紧挨着一杖,剧痛阵阵袭来,似是无穷无尽。背上,腰上,腿上,早已经血肉模糊,杖声和计数声依旧交替地响起,“十!十一……”
莹白的中单早已被渗出的血染上绯色的花,妖娆张扬地让人胆颤。秀美如云、飘逸留香的青丝一缕缕散落,纷飞染尘,却是万般缱绻。看在众人眼中,竟像是即将香消玉殒的鬼魅般惑人又诡异。
连掌刑的大力内侍都不忍再打下去了。
天空不知何时,渐渐飘来一大块浮云,遮住了太阳,压在众人的头顶。
起风了。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近毓淑殿。他看了眼趴在条凳上挨打的裴惜言,冷声道,“这是怎么了?亲蚕大典出岔子了?”
彩云和彩瑛连忙跪倒在地,“奴婢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玄胤又看了眼条登上的女子,不知为何,总觉得格外眼熟。所以,他停下脚步,随意问道,“这个宫婢犯了什么错?竟惹得你们娘娘动用杖刑?”
彩瑛犹豫了半天,小声道,“不是宫婢。”
“不是宫婢?”孟玄胤的视线缓缓落到彩云手中的翟衣上,他眸子突然一寒,大手立刻钳制彩云的脖子,厉声问道,“这翟衣从何而来?”
彩云被掐得头晕眼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孟玄胤目眦尽裂,捏住彩云脖子的手猛地一紧,几乎顿时就要将她的脖子捏断。
彩瑛连忙回道,“是裴郡君的。”
胸口仿佛被猛的剜去一大块,生生疼的他差点咬碎了牙。孟玄胤手指一用力,然后直接将彩云摔了出去。
德贵妃在毓淑殿内闻听皇帝陛下驾临,连忙出殿迎接。可走出内殿,她看到的却是她的夫君伸出手臂抱起奄奄一息的柳夫人,那张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写满了惊慌失措。
她听到她的夫君在说,“惜儿,惜儿,醒醒,我是无逸啊!”
无逸……
那是陛下的表字,自他登基以来,再没有人叫过。
还有,他为什么要用我,而不用朕?
泪水来不及流淌,德贵妃只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重击着,突然喉头感到一股腥甜,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身体也软软的倒了下去。
“娘娘!”(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