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对我而言,就是摒弃所有,留下一切心神用来爱你。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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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水玥颜总在想,幸福应该是无法形容的,就算穷尽天下最美丽最动人最旖旎的辞藻,也敌不过心中那一点异样的感动。
有时候,她又会想,生活是过出来。比如穆哥夫妻,比如孟玄喆和她。他们辛勤劳作,靠天靠地靠自己,吃得开心,穿得满意,绝不会在半夜琢磨最近有没有亏待了对方委屈了自己。
孟玄喆总说欠她一个华丽丽的成亲大典,水玥颜每每听到就想给他一个白眼。拜托,他成亲过三次,她两次,再来一次……难不成这玩意也上瘾!
他既然会爱她一生一世,护她一生一世,到底是华丽丽还是寒酸又有什么重要!而且,她的亲人们,她刚刚找回又立即失去的亲人们,若是知道她安安稳稳地生活着,想来应该是极高兴的。
想念,不一定非要凄惨不已。
他们总会在晴朗的日子里,他背着她爬到山头。看青山拥翠,炊烟袅袅;看鱼戏新荷,鸟散花落;看繁星灿灿,看皓月皎皎。他的头枕在她的膝盖上,慢慢悠悠地对她讲述着他少年时也曾做过的荒唐事,还有和定疑行走江湖的种种奇遇。她倾听着,微笑着,灵魂随着他的脚步踏遍万水千山。
他们总会在阴天的日子里,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没有精致的外形,没有昂贵的食材,只能说是平淡至极,却可以从指尖一直暖到心窝里。
他们总会在下雨的日子里,烫一壶小酒,做几个小菜。乡村篱院,看远树暖阡阡。听着炉火细细的温煮声,又有酒香四溢,真是醉人心骨,不曾饮下就已醺醺然。
只是,直到此时,水玥颜才知晓,孟玄喆的生母就是那对翡翠镯子的主人!
“早知如此,我就该把那对镯子诓了来,好歹也是个念想。”她生气地嘟起嘴,“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我啊,连对我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都一早交给你了。”孟玄喆拥着她柔声道,“其实,所谓的黄金血脉根本就是个负累,师傅们又怕世人知晓我的身份,平添无数烦恼。所以,我才改名换姓,通过国试进入仕途。只是,作为臣子这些年,天灾人祸的玉螭经历了多少回,我虽不能出什么力,至少也不曾愧对身体里留着的血液。何况,纵然我与他争斗,却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做得比他还要好。若不是他南巡意在将你带回宫中,我本不想现身的。”
水玥颜怀疑地瞪着他,思及他种种奇异的行为言谈,冷笑道,“别告诉我,这会儿和我说话的人是天白。骨子里,你们本就是一个人。”
孟玄喆一滞,半晌,低低地叹了口气,“我很羡慕他。”
“羡慕谁?”
“天白。”孟玄喆阖上眼轻声道,“我羡慕他可以与你交心,可以为你而死,可以被你无怨无悔的爱着,思念着,信任着。而我,披上了这层看似华丽的外衣,却只能禁锢你,要挟你,伤害你。如果可能,我真想将天下的江河湖泊全部填平……我再也不想忍受失去你的痛苦了。”
“傻子!”水玥颜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可不希望你变成精卫,再说,我本来就会游泳,只是当时武功被废再加上中了那个什么什么九幽失魂散,总之是意外意外啦!不过,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我堂姐怎么会有胆量做这种事?还有九幽失魂散,据说是天下奇毒,她又是怎么弄到手的?”
“这个……”孟玄喆别过头,犹豫了片刻,轻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一样。”
“难道是叔父从什么什么地方弄到的?”水玥颜挠了挠下巴,困惑道,“你跟着我跑了,那堂姐怎么办?”
“那张脸本就是别人的,所以,不必担心。至于她……”孟玄喆理所应当地答道,然后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既然她早与我那位风流多情的兄长有私,自然让放在王府**着了。”
“是么?”水玥颜狐疑地看着他,“我可记着你们成亲时候的情景呢!”
“咳咳……”孟玄喆轻咳了两声,解释道,“我那时发现错了,想要悔婚,可岳父大人已病入膏肓,身为晚辈又怎好让他死不瞑目。”
“若是我,也会那么做。”水玥颜为数不多的有关叔父的记忆,悉数和病有关,所以,她叹道。“堂姐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成亲前。”
“……”
“所以,我和她约好只是假成亲。并且约好,若她觅得如意郎君,我除了一纸休书外,还要送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既是这样,你救我上岸后,为何要告诉我,我的名字就是裴惜言?”
“因为你和她落水时穿着的衣服一模一样,等我发现你不是她时,你已然认定裴惜言就是你的名字。所以……我只好叫你颜儿。”
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知道咱们脚下这座山吧。”水玥颜冷哼了一声,说道,“它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把你推下去,绝对够用了。”
“不是吧!你真要谋杀亲夫诶!”孟玄喆苦着脸,求饶道,“我这不是坦白了么!再者说,自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一人啊!喜欢了马上就求亲,当时,我可是在师傅们草屋前跪了足足三天三夜……”
水玥颜学着穆嫂的模样,掐着腰,吼道,“说!还有什么地方欺骗我了,一点隐瞒都来不许!”
“嗯……”孟玄喆沉吟着,“其实为夫很乖啦。”
她瞪着他,手上已经开始撸胳膊卷袖子了。
“别别别别别动手诶!”孟玄喆惨叫道,“我坦白!上次那碗鹿血是我偷着和穆哥一起喝了,哦,还有那次,就是房子被点着那次,不是你忘了熄灶膛的火,是我想自己做点吃得……”
“你真是全天下最笨最呆的夫君。”水玥颜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嗔道,“笨死啦,笨死啦,笨死啦……”
“颜儿,无论我是谁,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做着什么,你只要记得,它因你跳动。”孟玄喆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心上,“你只要记得,我爱你,至死不渝。”
“阿喆……”水玥颜倚在他身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轻轻道,“我也爱你,矢志不移。”
后来……
孟玄喆果然去跳了滩戏,足足学了大半个月。谁让他自己在猎大虫的时候出了不小的力气,纵然没被人当成大英雄,也成了姑姑坳数一数二的好猎手。
水玥颜果然去做了神衣,和穆嫂她们一起,只是头一份就是抢来给孟玄喆做的活计。她也不怕被人笑,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谁能说个不字,谁能说个没理。至于手上多了多少个针眼大小的伤口,咳咳,不足为题,不足为题。
还有,穆嫂说得没错,做供品和和合饭真是件能累死人的活计。从前一天就开始筹备,一直忙到差点没看成滩戏。索性大家都知道水玥颜那瞒不住人的小心思,大大方方地抢了她剩下的那些工作。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们,滩戏没开始就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地将她推出去。
夜幕降临,火堆旁十二名男子迎风而立。
他们头戴面具,身着神衣,歌舞跳跃,状如雄狮。虽然只有一鼓一钹伴奏,别无其他乐器,却是威严肃穆,神圣无比。水玥颜第一眼就认出了孟玄喆,虽然是不同以往的勇猛矫健,威风凛凛。但跳转腾挪间,舒展双袖,轻灵敏捷,刚柔相济。要知道,除了身怀绝技的他还有谁能做到这般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
这一夜,对酒当歌,月下共舞,觴觥往还,千杯不醉。
这一夜,人声鼎沸,欢声如潮,笑声朗朗响彻云霄。
这一夜,火焰跳跃着辉映满天的灿烂星辰,滑落,湮没,依旧温暖着盛夏的黑夜。
这一夜,宛若梦境。
这一夜,足以令他和她一生回味。
篝火,照亮了每一张笑脸,红彤彤的,金灿灿的。在喧嚣的人群中找到最安静的角落,就像在最安静的角落望着最喧嚣的人群……笑与歌,绚烂与欢乐,亲切与温馨,似乎远在天边,却深深地触动了注定是过客的孟玄喆与水玥颜。
暖暖的问候、默默的关爱,默契、理解、和感动,就仿佛逃亡途中,前方忽然亮起的明灯,那是与阳光同在的温暖。
突然,有几个少年跑过来笑嘻嘻地向他们敬酒。
水玥颜迎上前去,还不曾开口,就已经湿了眼睛。心中装了满满的阳光,早忘记了过往的悲伤。村民们于不经意间静静的拂扫着她染尘的灵魂,纵然分别在即,纵然天涯海角,也难忘这些平静淡泊的心。
不忍别离,却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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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找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袭上心头,嫉妒、怨恨、悲伤、忧虑一一从他的指尖滑过,水玥颜,水玥颜,水玥颜……孟玄胤愤而站起,拂袖间,几案上的东西全部摔倒地面碎成齑粉。
墨低着头,不曾解释,亦不曾推诿。
三个月来,孟玄胤的脑海中曾经无数次的想像,逃走的那个人会是怎样的幸福,怎样的甜蜜,甚至连如何缠绵他都忍不住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勾画描绘,然后再砸烂触手可及的所有东西。多忍一时,他便多想一分;多忍一日,他便多恨一分。
那个男人,竟敢肆无忌惮得直呼他的名讳;那个男人,竟然如无人之境的来往于皇宫;那个男人,竟能在他的面前轻而易举地带走水玥颜。该杀……该杀……全都该杀!孟玄胤赤红着双眼,怒吼道,“说!是根本就没有他们的消息,还是有人故意隐瞒了他们的踪迹?”
“按陛下所言,那男子不但武功高强,且极善易容之术……”
孟玄胤攥拳,努力平复自己太过激动的情绪,才道,“这倒有趣了,被人救走的汝嫣错和独孤静辉找不到,被人带走的惜儿也找不到。朕到底是该怀疑暗卫的能力,还是该怀疑暗卫的忠心!”
“请陛下放心,纵然暗卫力不能及,还有龙翼。”墨低声劝阻道。
“哼,朕心中有数。”孟玄胤揉了揉眉心,冷道,“倒是睿王,这几个月一直闭门在家养病,连朝都不上。朕找他不是为了找一个病秧子,更不是为了以亲王之礼将他予以下葬。他若是死了,朕反倒为难了。活着,便大有文章可做。”
“属下明白。”
“三个月,两个大活人就像从来没在这世上出现过一样,完全没有踪迹。难道,他们凭空消失了?”孟玄胤的脸上挂着温柔的表情,可是言语中却透露着冰冷的威胁。“水桓远率军讨逆久战未决,朕的确该下道旨意好好申勅他一番。”
“请陛下三思。”
“三思?你的意义是,朕应该昭告天下,朕的皇后与人私奔,因而水家犯大不敬之罪,处满门抄斩,灭门九族是么?”
墨心中一凛,低声道,“请陛下三思!”
“朕还没有疯狂到完全失去理智呢。”孟玄胤转身走到窗口,夜色如墨,夜风如水。他冷笑道,“如果朕真得这么做了,水玥颜就算回来,也只会留给朕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恐怕,就算来生来世,永生永世,她都不会原谅朕!”他的身躯隐隐颤抖起来,紧握的拳头指甲早已经深深地嵌入血肉里,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流出,他却浑然不觉。
她怎么能够就这样毫不留恋地离自己而去?
她怎么能够就这样毫不留恋地抛下他仅有的幸福记忆?
就算他一次次的剖开心怀,一次次的表白爱意,在她眼中,仍旧不过是个笑话吗?从最开始,她便是一心想着离开的,无数次狠狠地推开他的爱,无数次的装傻充愣,无数次的讨好卖乖,唯有最后那一日,她终于显出了本性的执拗与倔强。只是,这份坚强,不是为了守护他,不是为了他的爱。所有那些痴心妄想的美丽期盼,到最后都在她冰冷的拒绝里化成最黑暗的悲怆,最空荡的迷茫,最绝望的失落,最狠毒的忧伤……
等待,会有意义么?
伤害……同时作用在两个人的身上。如果她已经拥有了幸福,如果她已经遗忘了伤害,为什么心痛的声音只在他的耳边回荡久久?为什么不在他心中把一切抹成浅淡,为什么要让他如此的愤恨与不甘?
他没有问过母后水玥颜逃出宫外该怎么办,母后也从未问过水玥颜为何许久不曾去慈安殿请安。
疯了,早就疯了,只要把她抓回来,就算是立刻死亡也无所谓。孟玄胤俊美绝伦的脸扭曲的无比狰狞,眼中却是笑得温柔。
她现在,幸福吗?
如果幸福,那自己一定要让她不幸,一定要让她明白,真正的幸福只有他能够给予。
她现在,惶恐吗?
如果恐惧,那就乖乖回来吧,回到他的身边,做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墨。”窗边突然传来孟玄胤低沉的声音。
墨没有动,面无表情地答道,“属下在。”
“陪朕去带她回来。”孟玄胤的声音轻轻的,却异常坚定。
“诺。”墨的回答永远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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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天空惨白,惨白,浑浊的让人不想睁开双眼。
“哈哈!——”水玥颜倚在孟玄喆的怀中,脸上幸福的如同他眼中的满足,甜蜜的,惬意的。享受着飞速的刺激和新奇,就像自己长了双翅膀,自由的如鹰般翱翔在广阔的蓝天中。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轻松的撒开四蹄,在树林间不停的奔跑,奔跑!
“阿喆……你留胡子吧。”脑海中灵光一闪,水玥颜突然如此说道。
孟玄喆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立刻又恢复到稳稳当当的样子,“那个……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吗?”
水玥颜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还是不喜欢,估计以后能不能喜欢,很难说。可是,我想亲手为你刮胡子。我很想学,很想做,想一直做下去。”
“好。”孟玄喆幸福地摩挲了摩挲下巴,以后天天都有人代劳了。唉,要知道,自己为了把下巴刮的干净溜溜,耗费的眼神比他当初练暗器所耗费的,何止千倍!“只是……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因为每天也都是你帮我绾发画眉啊!”虽然只是伪装用的人皮面具,但他从来都是认真并且仔细为她打理着,凝视她的眼眸里灿若星海。
孟玄喆只是极尽温柔的抚抚着她的头发,就像他经常做过的那样,“做好去淩州的决定了么?”
他出乎意料的提醒让水玥颜困惑,摇摇头,她慢慢地说了许多话,既是为了劝阻他,也是为了劝阻她自己。
“我们不能去,那是自投罗网。”
“他不会放过我们的,虽然我们说好要同生共死,若是能同生不是更好吗?”
“他那种坚持都算不上是顽固,根本就是偏执。”
“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克制他,然后呢?他会疯狂地拉着全世界为了他的这一个或那一个心结陪葬。”
“就算这一天真得到来,你和我也绝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被牺牲。”
“我想念毋园,也担忧阿错和独孤静辉。但是,因为这份想念与忧虑就要用我们的性命,我们的幸福作为赌注,太不划算了。我可以接受失败,但绝不接受这种任性自私的恶果。”
“如果我真得幸福,如意一定不会在意我去的是早还是晚。”
“孟玄喆你给我听着,你若是胆敢背着我做什么,或者是强迫我去,你就是献妻求生的小人,伪君子,懦夫。就是道貌岸然的混蛋……”
水玥颜不停地说着,想要阻止他,也想要阻止她自己。
“颜儿!”孟玄喆假装要教训她,手没碰到却先笑了出来,“不去了,不去了。别发火,发火对孩子不好。”
水玥颜得意地昂起头,“那当然!绝对不去!别忘了,我可是你孩子的娘亲呢!”
孩子……
孩子?
孩子!
“孟玄喆!你这个混球!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的嘴唇不易察觉的展现了一个小弧度,环着她的腰,双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腹部,“孩儿他娘,不要口出恶言哦,咱们的宝宝会听见的。”
“宝宝?”水玥颜的手掌不自觉地盖在他的手掌上,“我们的宝宝,小小的乖乖的宝宝?”
“颜儿,虽然以后你都要被我和孩子们霸占,甚至是一辈子。”他意味深长地笑着,澄澈的眼里泛着腻人的温柔,宠溺,如漩涡般,仿若要将人消逝殆尽。“但是,我不希望你遗憾。因为我们要去定居的地方很是遥远,无论是汝嫣错他们还是你的家人都不是随便说说就能见得。”
水玥颜犹豫了很久,他也沉默了很久。
最后,抬起头,她看着他,眼里是坚定和悲怆,语气坚定得让人无法反抗。“活下去,才有希望与可能。死了,便是两人三命。到了地府,水家的列祖列宗会骂我是个没心眼的混蛋,不称职的娘亲。暂时回不去的家,以及不可测的未来,只要我想起来,心中就会惶恐。可是,若是我没有选择和你一同离开,现在你抱在怀里的,便是冰冷的尸体。我会自行了结的,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傻颜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要在一起!这是承诺,生生世世的承诺!孟玄喆眼里流转着如水般的柔情,透露出心底的疼惜与感动。“我明白。”
水玥颜依偎在只属于她的宁静港湾中,心中闪过一丝痛楚,但理智告诉她,她的选择,没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