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巴掌拍不响,假如强迫另一个巴掌拍过来,响是响了,可响过之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主动伸出的掌心中,一片火烧的疼。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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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人生如戏,终有一日红颜化白骨。
佛说,世事坎坷,断执念回头便是彼岸。
佛说,万般皆苦,猜不透嗔痴爱恋虚无。
蹉跎了的,岂止尘俗。
踯躅了的,爱恨成蛊。
……
“小水!小水!”蓦然响起的喊声吓跑本来栖息在枝头上的眠禽。
水玥颜躺在床榻上猛地睁开眼,头开始疼的发紧。自从汝嫣错出门以后,她常常睡不好觉,可就算他人在府里,她也绝不会再允许他和她同床共枕了。只是……
“小水!小水!”随着喊叫声,急匆匆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水玥颜忍不住拉起锦被盖住头。饶了她吧,好不容易刚睡着,周公才露了半张脸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卡在那里不出不进不上不下的,会不会直接导致黑屏……
“小水!”跌跌撞撞地冲进卧房,即墨菡萏一把拽开被子,对着水玥颜大叫道,“你快去看看吧!”
呱呱!一大群乌雅被她的恐慌叫声震得从水玥颜的头顶振翅而飞,惊惶四散。她悠悠然睁开眼睛,用手拂过额前的碎发,懒懒道,“即墨菇凉,菡萏妹纸,到底又怎么啦?”
“还不是独孤静辉,又把我师傅气得要抄家伙了。”即墨菡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简直要抓到头皮里去。
水玥颜直勾勾地凝视她半晌,说实话,即墨菡萏有多头疼,她就有多郁闷。但是,她答应独孤静辉在他治疗期间要守在他身边。虽然她不是君子,但是承诺毕竟是承诺。所以,水玥颜苦笑了一下,缓缓坐起身。
嘶——
雨后的风清凉刺骨,那风从她的领口灌入,浑身骤冷,水玥颜不由得紧抱双肩,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看起来更添三分楚楚可怜之色
“叫你不要睡,你偏不听。还不披上,仔细冻着身体。”即墨菡萏把深衣盖在她的肩头,欲语还诉的眼眸正凝睇着她。
“又怎么啦?”水玥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看来刚才睡觉的姿势不好,居然落枕了。“妙音追来了,还带了一堆人,感觉像是……要逼婚。”
“噗……”水玥颜笑得几乎要岔气,她摆摆手,费力地说道,“怎么不早说,这么好玩的事情我一定要去围观。”说着话,她利利索索地穿好衣服,随意将头发用丝带一绑,拉起即墨菡萏就往外跑。
“小水……你还是别去了。”即墨菡萏拉住她,脸色有些迟疑。
“这倒奇了。”水玥颜停下脚步,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莫非,我假扮路人围观都不可以?那他们程家也太霸道了吧。”
“没那么严重。只是,她的母亲,还有那个天底下最看不起男人最自以为是的妙善真人实在是让人不胜其烦。”
“等等,天底下最看不起男人最自以为是的妙善真人?”水玥颜顿时敛住笑容,直接告诉她,以后的日子绝对不是烦心,而是烦死人。
带着湘云、湘灵、湘月,水玥颜和即墨菡萏慢慢悠悠地走到独孤静辉暂住的篁影斋。却见绿竹簌簌,兼有苍藤碧萝,石阶数十级,曲曲折折到个平台。由平台西转,面前便横陈着一条白石铺就的夹道。两侧都是竹,粗细如指密密麻麻,只长得一人多高,紧着路边纷乱错综。林中一片清净,只有竹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深处隐约可见抄手阑干,游廊曲折。廊下花窗漏景月门高拱,水上一桥,又有水榭在岸。委蛇而行,复见松荫竹影,甚是清雅,更有数间清厦,正是独孤静辉养病的静室。
“独孤静辉,别以为你姓独孤就有多了不起,在本真人眼中,你连草芥都算不上。妙音看上你,那是天大的荣幸,让你入赘又如何?难不成,程家还配不上你这商贾之子?更何况,你还是个行动不便的瘫子。”一个冷冷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桀骜不驯,讥讽道。
水玥颜厌恶的蹙起了纤细的眉,“湘月,替我将新做好的世若浮云取来。”
“何人在外偷听!”突然,数道白芒破空疾射而至,是细如银毫的蜂针,竟要将水玥颜穿胸而过,立毙当场。
“小心!”湘灵想都未想直接拉着水玥颜的手腾空而起,其他三人也闪躲到一旁。却听“哧哧”数声,无数蜂针划破空而来带起的劲风掀起水玥颜额头的碎发。
“住手!”
“小姐!”
“小水!”
周围传来无数的惊呼之声。
气血翻滚,模糊的视线中,水玥颜看到独孤静辉面色苍白地坐在木椅上,漆黑幽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焦急,紧紧攥住扶手的双手,似乎要嵌入扶手中去。
水玥颜淡淡一笑,拍拍湘灵的手背,示意她将自己送回地面,毕竟,站在竹枝间随风摇曳的感觉怪怪的。
“小水,你没事吧?”独孤静辉匆忙上前,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前几日你说我书房里的香丸味道不错,只是我觉得兰芷汀芳太过娇柔不适合你的开朗和坚韧,所以新做了一盒世若浮云。”水玥颜柔柔一笑,音色很低,温煦如春风。“即墨说,过一会儿施针也没关系,不若你弹琴给我听吧。”
“我……”即墨菡萏刚想说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可她看了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妙善真人,笑道,“是啊,是啊,我师傅也说,二公子平日里可借抚琴纾解心绪。”
“你是何人,竟如此没有规矩!”妙善真人缓步上前,仿佛闲适的踱步一般,脚步很轻,可她每走一步脚下的石砖就呈现四散开来的碎纹,那碎裂的青砖隐隐散出寒气。
“即墨,我和二公子可以吃鱼么?”水玥颜娇花般柔美的脸上浮动着别有深度的笑,与她绝冷的眸子极不相搭。“我很久都没把鱼剥皮剔骨了!你猜,我最快的速度有多快?”稍一停顿,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微微上扬,落入众人耳中,如冰丝般透人心骨,
即墨菡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她仍是咬着牙,认真道,“小水,鱼是发物,对你们俩地病都不好。咱……咱等病好了,想怎么吃,怎么吃。”
“本真人问你话呢!为何不答!”妙善真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心中的怒火如沸。
“发物?”水玥颜眸中冷意一掠而过,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脸上顿时笑靥如花,微微俯下身子看着独孤静辉,甜腻的嗲音丝丝缕缕入耳,“陪我吃牛舌吧,据说,吃什么补什么,嗯,吃牛舌最适合咱们这样的老实人了。”
独孤静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略微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温柔的抚摸她与自己平行的脸颊,低呤呢喃,“想听什么曲子?”
“不知廉耻!”妙善真人一把挥开独孤静辉的手,狠戾地看着水玥颜,半晌,冷笑道,“倒让本真人看看,这鲛人皮下的脸,到底是如何丑陋!”
“够了。”湘灵走上前,嘴角浮出一丝极其诡异的笑容,眼神冷的象化不开的冰,连吐出的气息都是冰冷的,仿佛一个回魂的冥灵。“我家小姐岂是你这等不知高低上下的三姑六婆可以诋毁的!顺便说一句,如果官府的海捕文书里有各位的画像,倒也不错。至少能补上我们毋园一成的损失了。”
“也不睁开你那狗眼瞧瞧,我师傅乃是名满天下的妙善真人,就算是皇帝老儿见了我师傅,也得礼让三分。”程氏说着,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来。
“不如,程夫人睁眼示范一个先?”湘云的性子本就和绿珠有几分像,口齿伶俐更甚于绿珠,若说打嘴仗,只她一人出马足矣。
“什么小姐,且看我揭了她的面具。”妙善真人出手如电,直接袭上水玥颜的耳后。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手刚刚伸出去想要阻拦或是解救,却瞠目结舌的看着水玥颜一把抓上妙善真人的衣领,低头用力一撞。这辈子也算是打败天下无敌手的妙善真人,就这么着破了相,流了血。
谁知水玥颜掸了掸额头的粉渣,对身边的湘月道,“快去让人把这里扫扫,好家伙,二斤多的大白粉,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暴殄天物浪费粮食呢!”
程氏搀着满脸是血的妙善真人,咬牙切齿道,“妖女,你竟敢伤我师傅,你就不怕武林正道一起剿灭了你!”
“好了,颖儿。”虎威门门主程泗淮从人后走出来,他看着水玥颜浓长羽睫掩盖下的淡然无波的双眸,抚须笑道,“听我那兄弟说,惜柳楼的水小姐聪慧机敏,今日一见,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
水玥颜缓缓站直身体,视线冷冷地扫过程渭淮以及他身后的那些人,眼眸若寒星般璀璨,明澈见底,深邃而又纯粹。她缓缓开口道,“我不管你们在江湖上有什么样的地位,也不管你们嘴里打着正义的旗号暗地里使出多么卑下的手段,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做事最好留三分余地,否则,别说婚事谈不成,命还在不在都难说。”
程氏闻言不由得一脸狰狞,她愤怒地叫嚣着,“哼,剑在我手,要你这妖女的性命,易如反掌!”
“想要碰她,那你就先试试过我这关吧。”独孤静辉嘴角微微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眼中溢满讽刺。
“得了,这小子背后的人你们惹不起。”一个与妙善真人年纪相当的妇人一边啃着兔子头,一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且不说他手里的乱雪令就能让你们这些人抱着银子饿死,你们知道他师傅是谁么?”
“还请医神指点。”程泗淮神色一凛,拱手道。
“你这个老家伙,比起你弟弟差远了,他就知道会落得今天这个局面,所以才不跟来趟这趟浑水!”那妇人啃得津津有味,半晌才说道,“这小子的师傅就是凤羽生。”
“凤羽生?”程泗淮一愣,“江湖上传言,凤羽生卸甲归田后只收过两个徒弟,难道……”
“没错,其中之一就是你眼前这个别扭的臭小子。”妇人将兔头往草丛里随意一扔,然后不知从何处又变出来一个,继续啃着,“他早年间受伤,我没治好,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以,我建议你们要么客客气气的谈,要么早早离开。当然,你们若是想试试拉肚子,我保证,我做出来的药效果绝对比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弟做出来得强百倍。”
强百倍?那还不如直接抹脖子算了。
妙善真人死死盯着那妇人,厉声道,“卓轻尘,本真人的事你也敢管!”
“哎呦,小心点,脸上的粉又掉了。”卓轻尘,也就是天一阁的前代阁主,不怀好意地揶揄道。
即墨菡萏跑过去拉着卓轻尘的衣袖,嗔道,“师傅,你吃一个也就罢了,怎么连吃带拿的弄了这么多个,还随地乱扔!”
“喂,徒弟,你师傅我每天为这个臭小子出那么多力,吃几个兔子头怎么了。是不是啊小水?”
水玥颜的唇角浮着淡淡的笑意,“卓姑姑,兔子头算什么,碳烤牛舌、竹叶鱼糕再配上荷塘月色才是真美味。”
“怪不得你这丫头出了门就不想回来,原来天天躲在这里吃好吃的!”卓轻尘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程渭淮说道,“对了,老家伙,这个小妮子和这个混小子比你家的丫头大一辈,你若是乱点鸳鸯谱,让武林正派知道了,可是要说闲话的。
程渭淮额头冒出两条青筋,心道:刚才怎么不说!可他又看了看卓轻尘和妙善真人之间那种箭拔弩张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旧事难忘,心结难解。罢罢罢,只当是丢回人,否则,若真将归隐山林的凤羽生惹怒了,那个杀将,下起狠手来,天底下能拦着他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我们就不与你计较了。只是以后,希望独孤公子不要再招惹我家妙音。”程渭淮一挥手,带着人急匆匆离开毋园。
卓轻尘看着妙善真人,笑嘻嘻道,“你那老亲家都走了,怎么,还想留下来要我们请你吃饭啊!”
妙善真人冰霜般的眼睛里带着突如其来的杀气,嘴角的笑让人毛骨悚然,“这世上,没人敢伤我,因为他们一个一个都被我杀了。”
“是哦,黑寡妇。”卓轻尘抬眸看着她,眼中满是鄙夷。
“你!你叫我什么!”妙善真人瞪着她,那曾经深藏于心的东西,如此轻易的被人揭开,那痛那伤那恨,是永生永世不能遗忘的。
水玥颜拍了拍即墨菡萏的肩膀,“交给你了。”说完,她朝独孤静辉眨眨眼,两个人遛得比兔子还快。
“诶!?”即墨菡萏看着瞬间变得清清静静的篁影斋,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一步,又一步,然后撒腿就跑,连自己会轻功的事情都忘了。
至于有宿怨的那二位,咳咳,慢慢吵去吧。
而独孤静辉推着木轮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忍不住问道,“小水,你的头不要紧吧?”
“噗……”水玥颜掩口偷笑,咳了两声清清喉咙才又继续说,“有事的是那位妙善真人!我的头啊,硬着呢!没看到南墙都快被我撞出一个洞了么?”
“是么?”独孤静辉慢慢停了下来,只是看着她的脸,深邃的双眸变幻不定。
水玥颜摸了摸额头,难不成那鲛人皮的面具被她撞破了?“怎么了?”
“只是想着自己从没见过你的脸,觉得有些悲哀。”独孤静辉垂下眼眸,缓缓眨着羽睫,似在组织语言,表情显得有些落寞。
水玥颜的唇角浮着淡淡的笑意,沙哑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环境中带着诱惑的磁性,像情人间的私语又像猫咪样的慵懒。“我是为了避开……仇家,所以不得不遮掩相貌。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行为有失厚道,那么,我道歉。”
独孤静辉看着她,优雅的眉不禁簇起,半晌,他像是有了主意,唇边轻轻弯出一个弧度,“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想听什么曲子?”
“我不懂音律。”水玥颜坦然地看着他,嘴角绽放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所以,就算你弹错了我也不会知道。”
独孤静辉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他反问道,“喂,难道我长着一张根本记不住琴谱,肯定会弹错的脸?”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随胸臆抚琴便是。什么记不住琴谱,什么肯定会弹错都是你自己说的,与我无关。”水玥颜调皮的眨眨眼,露出狡黠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独孤静辉摇头苦笑,温润的俊颜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早知道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就什么都不问了。”
二人来到水榭,湘灵她们早已将罗幌放下,又在软榻上铺好厚厚的裘皮,连火盆里的炭都烧得通红通红。
独孤静辉慢慢打开琴盒,不由得笑道,“小水,你虽不会弹琴,却识琴、懂琴。”随手拨弄琴弦,当真是冷冽清幽如戛玉敲冰,空气里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却是琴身的桐木天韵而成。
湘云奉上两盏香茶,随即退下。
白烟袅袅,水光盈盈,水玥颜伸手欲拿,却被滚烫的瓷盏狠狠地烫了一下,“嗯?!”晶莹如玉的双手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的美轮美奂,指节修长,纤细,却很有力,手掌白皙纤巧,指甲圆润有型,很美的手,指尖却被烫得有些红肿。
伴着惊呼的是湘灵她们膝盖狠狠跪在地上的闷声,水玥颜笑道,“今个怎么都怪怪的?莫不是被那个凶巴巴的女冠吓到了?好啦好啦,我和二公子在这儿说会儿话,你们都玩去吧。”懒懒地倚着软榻,只是交握的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墨玉盒,从里面挑出些许翠绿透明的药膏,敷在伤口处。
独孤静辉的手指拂过琴弦,轻拢慢捻,不是秋花春月,不是相思缠绵,起起落落间,带着几分云淡风轻的意味,倒也将这张桐木古琴悠然缓步发挥的淋漓尽致。
水玥颜静静地听着,心里想得却是刚刚卓轻尘说得那些话。凤羽生是谁?卸甲归田,难道他之前是武将?而且,江湖地位颇高。如果,独孤静辉是他的弟子,那么,定疑会是谁的弟子?
如果天白在这里,也许他会给她一个答案。如果汝嫣错在这里,也许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把独孤静辉和定疑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问题是,现在他们两个人都不在。
这个答案,是她必须知道的么?水玥颜默默地想,也许一切都只是独孤山庄内部的事情。比如,父亲将两个儿子交给不同的师傅,接受不同的教育,拥有不同的性格,成为不同的人。
无论是天白,还是定疑,亦或是汝嫣错,甚至是独孤静辉和即墨菡萏,他们都说她思虑过深了。事情,有时并没有她想得那般复杂。也许,她只是习惯了往最坏的结果去考虑。
那么天白的事情呢?是不是她的心底已经当他不在了,所以才会任由汝嫣错一再的轻薄她,甚至渐渐左右她的情绪。水玥颜扪心自问,那些伤痛是过去了,还是深深得埋在心底,集体等待迸发的那一日。
或者根本不需要讨论什么意义不意义的。天天思考意义,只能造就疯子。这世上疯子已经够多了。可现在,还不是她疯狂的时候。
过去,失恋的时候,她也曾对着镜子里的她说,别老回头看,你还年轻,要往前看。无论过去是好是坏,总是守着回忆不肯转身的人都是可怜的,甚至病态的。回忆没有任何作用,有没有回忆,是无关紧要的。最重要的是过好现在。将来不能预料,过去无关紧要,只要现在过好。
她不是早就知道么,活得最滋润,永远是没心没肺的人。
然而尽管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尽管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还是在悲恸中窒息。过去和现在,总像被割开的藕,有纤细到透明的线,却坚韧到无法决断。那些线,就叫做回忆。没有用的,却一再让她流泪,难以入睡的回忆。
也许她该让自己更忙一些,比如继续学下棋,比如继续苦练她的女红,比如琢磨最新的菜式,比如亲自去沅江两岸寻他。
然后,她又想起汝嫣错的吻,想起他在她心上染就的那些灰暗与阴郁,想起他对于图谋不轨的人所用的那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手段,除了她。
曾经,她觉得孟玄胤足够血腥了,曾经,她觉得定疑足够冷漠了,曾经,她觉得夜秋华足够疯狂了,而汝嫣错,却像是集合了所有黑暗与恐怖的存在一般。
偶尔,她会想,或许只要她轻拍两下手,汝嫣错就回到她面前,可她不敢那么做。因为她怕他等得就是她的想念,还有她的不习惯。
噩梦既然醒了,就再没有理由沉睡下去。
耳边,仍是琴音渺渺,虽淡,却格外轻缓。渐渐的,水玥颜陷入梦乡,那是她自汝嫣错走后,从没有的甜睡。
没人喊停,所以独孤静辉的手仍抚在琴上,只是在听到对面那人的呼吸渐渐均匀绵长,这才抬起头,默默地看着水玥颜。她的肩膀单薄如纸,绝大部分时候性格淡泊且坚毅,偏执起来却让人觉得妖艳之极,仿佛一种绝色的美丽从她的骨子里透了出来。
独孤静辉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伤,眼眸里尽是关切的神情。“小水,你怎么总是把自己藏在冰冷的外表中呢?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孤独?”
直到晚风渐凉,水玥颜朦朦胧胧地醒来,听着犹在耳边的琴音,却是一惊。眼中渐渐闪烁起淡淡的莹光,晶莹的肌肤被月光蕴染的玲珑剔透,薄薄的,似乎呵口气都会融化掉。
独孤静辉却没有立刻停下,而是奏完这一曲,方将双手放回膝上。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数日难得的好梦。而公子为我抚琴多时,却不曾言累或悄然放弃,当真君子也。”水玥颜挣扎着坐起身,却发现混身实在是酸软无力。
“我不是君子,也不需要你涌泉相报。”独孤静辉推着木轮来到她面前,静静地扶起她。幽深的瞳灼灼的盯着她,秋阳似的暖,仿佛归巢的倦鸟看到刚刚孵出的稚鸟一般的温柔。他声音优雅,温柔,带着磁性的诱惑,一层一层轻轻萦绕着她的心,“我只想知道……”
“嗯?”水玥颜没有听清,她微微仰起头,白皙修长的颈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墨黑莹亮的双眸迷惑地看着独孤静辉,“你说什么?”
独孤静辉凝视着她,眉眼带着笑,“我说,如果我再不去挨针,只怕即墨菡萏的头发就要被她自己拔光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