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毒誓。
蔓清忙紧张得举手捂住宗汉的嘴。
宗汉眼中的容情大增,嘴边的笑愈发的浓了。他故意质问:“你开心的时候称我完颜哥哥,一动怒,便是直呼其名。今日更好,左一句汉王,右一句汉王,……”闻身后有人偷笑,当即,转目视去那露笑之人,呵斥一声:“笑什么?”
一语即出,那人肃然收敛笑脸。
蔓清启齿灿然笑道:“完颜哥哥何必动怒?他们只是笑笑。”宗汉点头,挥臂让他们下去。
前面不远的千远亭置一把古琴。
宗汉手指着,悠然问:“清儿,我与你虽是相识数年,但从未听你抚过琴。若是你不觉劳累,可否为我弹上一曲?”
嫣然一笑,姗姗走去千远亭。
蔓清自小只读书、写字、练武,顾不曾特别学习琴艺,但因在凤翔居多日,又跟吴贞娘习舞,耳闻目染多了,也略懂音律曲调。
至千远亭,蔓清轻抚琴弦。这琴比之当日赵焕送的焦尾琴差了数等,但音色亦是明澈,若珍珠落入玉盘,清脆醉人,婉转回肠。
一曲终了。完颜宗汉尽兴,又让蔓清再抚上一曲。
登时,蔓清想起“楚仲翰”与琴艺出众的慕容蝶在湖边浅谈琴艺之事。心中不快,便弹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宗汉不由一寒,不禁眉头一皱。
“怎么了?是清儿弹得不好?”蔓清速然停手。
“不是,是……”
话音未落,就听“啪啪”两声击掌,如雷贯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么好的曲子,怎么停了。继续!继续!”声音甚是沉闷,分明不是赏曲。
蔓清抬目,见是一袭金赤九龙皇袍,头戴金冠的完颜晟,惶然下跪行礼。宗汉亦叩首道:“儿臣叩见父皇。”
完颜晟先和气的说一声“免礼!”,随即,冷冽地呼一声:“汉儿!”
宗汉速让蔓清退去。随后,完颜晟与宗汉入了傲雪厅。
蔓清暗觉完颜晟呼叫“汉儿”时,表情异然,心度猜疑,遂偷躲在傲雪厅西窗下。
树梢上的秋蝉一声一声嘶哑的鸣叫,叫得人心烦、心乱。
傲雪厅内先是一阵寂静,随后闻完颜晟急促的话音。“汉儿,朕刚收到探子回报,说耶律延禧并非向着南京方向前去,而是直冲上京。现在你大哥已摔军两万前往南京守卫。你看是否有诈?”
宗汉轻咳两声,道:“父皇,这是调虎离山计。难道我们金国有辽人内奸?”
完颜晟乍愕,“内奸?”
宗汉镇定问:“父皇,你觉得博将军如何?”
完颜晟抚一把胡须:“博将军跟了朕数年,应该说是鞠躬尽瘁。但自从兰芝之事后,就怠慢好些。”
宗汉淡淡点头,道:“博将军向来喜欢邀功。这次是生擒耶律延禧的最好时机,他还不好好把握?”
“可帮助辽人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宗汉反问:“若是汉儿的丑事在上京大肆宣扬,父皇会不会与那害汉儿之人结仇?”
当即,完颜晟脸色铁青,目光凛然。
见状,宗汉规劝道:“父皇,这只是儿臣的猜测,抓人要有证据,万不可轻举妄动。”
“可……”
蔓清略一恍然,心下暗问:辽国已如垂死线上的病人,博将军何以这么傻,找辽人帮忙为女儿受辱之事报仇?再说,博小姐已嫁宗英,博与完颜两家也成亲家。完颜家出事,对他博将军又有什么好处?难道是……蓦然,只听吱一声,一个白白的东西从蔓清肩上一划,随即,停落在傲雪厅前的院落内。
扎一眼望去。只见,那小东西雪白的翅膀若簌簌绵雪,轻盈地垂落在地面,眼珠朝向傲雪厅的大门,咕噜咕噜精转,像是灵性十足。那不是……蔓清不由一震,正欲冲去抱走雪鸽,不想吱嘎一声,傲雪厅的门开了。厅中走出两人。蔓清躲在窗台下,见不得人脸,唯听,着一双青龙腾云靴子的男人抱起鸽子后,厉声大喝:“我们金国果真有奸细。”
宗汉心一沉,顷刻下跪:“父皇,汉儿……”
啪!完颜晟猛一巴掌击去宗汉,随即,扔下绑在雪鸽脚上的密函,恨恨道:“你自己看吧!”
纸上寥寥九个汉字:汉弟,谢提醒改道,禧兄。
“父皇,那是……”
完颜晟大惊失色,森冷道:“真正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其实是你?”
“父皇,冤……”
“住口!”完颜晟冷冷道:“你心思细密。若不是今日朕突访,朕还不知道朕的亲儿子预谋害朕呢?”
“我……”
完颜晟续道:“耶律延禧早已失势,他如何有胆量卷土从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背后有一座强大的靠山。而那个靠山就是你。你们里外接应。”
“父皇……”
如今证据确凿,完颜晟哪里有心听宗汉诸多废话,当即,一手指去宗汉,暴喝:“来人!把这个不孝子给朕”思绪片刻,迸出:“压入大牢,等候处置。”
窗台下的蔓清面无表情,涔涔冷汗早已垂落在额头。
那只雪鸽正是当日秦舞密访佛塔时问她讨要的。它意外出现在汉王府,只可能是秦舞要陷害完颜宗汉。心念一动,蔓清几乎要脱口而出秦舞种种行为,为完颜宗汉洗雪沉冤。但想起秦舞那日失魂落魄的眼神,喉舌又是一哽。秦舞出生卑微,她这么做必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再加她是汉人。若是完颜晟知道此事是秦舞有意陷害完颜宗汉,秦舞必死无疑。而完颜宗汉是完颜晟的儿子……转瞬,一声声撕裂的“冤枉!”、“儿臣!冤枉”贯耳而来。蔓清手扶着墙面,心头再是一转:完颜哥哥把我捧在掌心,难道我明知真相,见死不救?可,秦舞……
当即,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转过。正是不知所措时,几株白梅树后,传来一个男子颤颤的声音:“父皇,这事与六弟无关。”
蔓清抬首望去。只见一个身体肥胖,赘肉满脸的男子,挪动缓慢的脚步走入白梅院。因为胖,所以每走一步都显得比普通人吃力些许。至完颜晟,已是气喘吁吁。
“英儿,你怎么来了?”完颜晟问。
宗英拜跪道:“儿臣敢问父皇,是不是收到什么与六弟有关的密函?”
飞鸽传书之事才刚刚发生,宗英又如何得知。完颜晟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宗英道:“父皇,昨晚儿臣睡不着,偶听兰芝梦中在笑,还隐隐说:‘明日,有密函,完颜宗汉死定了。’自兰芝得知她嫁于儿臣是被六弟所害,就一直耿耿于怀。前些时日,还劝博将军不要出兵帮宋王驱辽。”
“蛇蝎毒妇!”完颜晟按奈不住火气,一掌劈去一株白梅。枝干摆了两下当即断去。
宗英又惊又傻,急道:“父皇,兰芝是儿臣的妻子,宗汉是儿臣的六弟,儿臣不希望他们有仇,才坦然相告此事。望父皇看在儿臣的份上,不要处置兰芝。”
完颜晟蹙眉,闭目,随即又逼视完颜宗英,冷然问:“你可知博奴兰芝做了些什么?”见宗英摇头不解,速扔下那张密函:“她嫁祸汉儿密谋耶律延禧。”
宗英颤抖着手,哑然无语。
蔓清远远望着完颜宗英膛目结舌的脸,心中略有几份倾佩。
博奴兰芝是他的妻子,但他为了不使人含冤入狱,凛然供出主谋是自己的妻子……可那雪鸽明明就是秦舞取走的那只,怎么会……正是百思不得其解,忽听轰然刺耳一声:“传博奴兰芝!”
完颜晟一声令下,速有人利索地跑出去,但闻宗汉一呼“慢着!”,那人又停下脚步。
“汉儿,怎么了?”
宗汉不急不慢道:“父皇,其实以儿臣所见,写这张密函的人并非博姑娘。”
蔓清心头一凛。宗英眉目一松,轻轻吁一口气。
“怎么说?”
宗汉取过密函,目视片刻道:“父皇,你看这几个字,刚劲有力,怎像出自女儿家之手?”
完颜晟仔细一瞧,倒觉完颜宗汉所言有理。
宗汉复道:“父皇你再看,这几个字写得虽是工整,但每一笔都未到位,横不平,竖不直,分明出自一个汉字所学不够精通之人。而在我们大金国,懂汉字的只有皇族中人,能写出这种文字唯有一人。”
话音刚落,完颜晟已是面色白皙得若僵尸一般。“四肢发达又头脑简单,还能有谁?完颜宗雅!朕早该想到是那个畜生。传完颜宗雅!”
众人见完颜晟脸色生硬,知道是大怒。一席无声下跪。霎时,傲雪厅院内寂静无声,就连幽幽袅袅的“岁寒三友”芬芳也因安静而漫起一种莫名的寒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