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轿窗外有烈马长长的嘶叫声。随后,马上那人冷冽地大吼:“全都不许起轿。”那声音震耳欲聋,刚气十足,吓得抬轿的几个女真汉子,顿是一颤,轿子沉沉咚的一声直落地面,震得蔓清的屁股一阵疼痛。
蔓清急急掀开轿帘张望,见来人正是完颜宗汉,顿时心中产生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她暗暗嘀咕:完颜宗汉啊完颜宗汉,你再不出现,我可要成为你的母亲了!
完颜晟亦是非常惊诧,抬手拉开门帘,见是完颜宗汉,咧嘴道:“汉儿,兰芝不是找你教《四书五经》吗?怎么突然跑这里来了?”
完颜宗汉斜睨一眼蔓清,下跪道:“汉儿拜见父王。汉儿以为兰芝不宜学《四书五经》,倒是该学学《烈女传》。”
完颜晟下轿扶起宗汉,平和道:“博奴兰芝自幼就喜欢与你嬉戏玩耍。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第一件猎物可是送给了她。后来,你久居中原,去年好不容易回来,又遇战事频繁,上京没待上两天便出征南京。如今,天下还算稳定,你就好好与她相处。”
蔓清一旁听得明白,完颜宗汉和兰芝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如今完颜晟分明有意撮合他俩。尽管婚姻大事本就听命父母,完颜宗汉是金国皇室子孙,更是难言自由,对完颜宗汉也不便太多责怪,但心下总不免夹杂起复杂难言的伤感和隐痛。
这时,完颜宗汉又道:“父王,那件猎物本是汉儿送给父王的生辰之礼,只因博姑娘强要着去,汉儿想好男不与女争,便……”他的话音未落,巷中又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蔓清乍眼望去,但见枣红马上端坐一位身着红色锦袍的姑娘。她风姿飒爽,远远望去仿佛一支雪地里傲然而开的红梅,冷然而热灼。近完颜宗汉,她快步从马上跨下,纠缠道:“汉哥哥,那猎物明明是你送我,怎么能算我强要?还有,刚刚我们才学到: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你怎么突然就跑了?害我追得好是辛苦。”说着,一手挽过完颜宗汉的臂膀。
此女正是博奴兰芝。这些时日,她天天缠着完颜宗汉,以致他没有机会去找蔓清。刚才,完颜宗汉听几个女真人说起完颜晟去了四合院,还说起汉女之事,心知大事不妙,便丢下博奴兰芝,匆匆赶来。
完颜宗汉甩开兰芝的挽手,尴尬道:“博姑娘,我与父王有事商谈,你先回去吧。”
兰芝不理会,先恭恭敬敬地向完颜晟行了个礼,待完颜晟扶起她,她又好奇地环视四周,见昭斓、子衿、蔓清一个个长得妩媚动人,便问:“王爷叔叔,她们是谁?怎么看起来这么弱不经风?”
完颜晟轻抚胡子,乐呵呵道:“她们是汉族的女子。等你与汉儿完婚,她们就是你的母亲。”
“她们?兰芝的母亲?”兰芝噗哧一笑,一手指向昭斓,道:“我看她做我姐姐还嫌小呢。”说着,又走去昭斓,问道:“汉家姑娘,你说我跟你到底谁大?”
昭斓无心回言,只抹了抹泪眼。
博奴兰芝见了,嘲笑道:“你哭什么呀?难道你们汉女没事就喜欢哭?我们女真人就从不随便哭鼻子。”说着,劝慰道:“好了,我以后叫你母亲。你别哭了。再哭,王爷叔叔会不喜欢的。”
完颜晟轻咳一声,正有意让完颜宗汉带走兰芝,却见完颜宗汉猛然下跪道:“父王,你不能带走柳蔓清!”
完颜晟脸色讶异,挑眉问:“柳蔓清是大宋皇帝送来给我的美人,本王为什么不能纳她为妾?”
完颜宗汉不答,仅转头对蔓清温然一笑,仿佛是一种默契,蔓清亦是淡笑,只是她的那缕笑中夹杂着对昭斓的内疚和感愧。完颜晟赫然从完颜宗汉的眼神中看出了异样。他迈步走向蔓清,指手厉声问道:“汉儿,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完颜宗汉道:“汉儿要娶柳姑娘为妻。望父王成全!”
博奴兰芝猛地一怔,眼眸中掠过缕缕惊讶和不服。她转眸完颜晟,不想与昭斓对视,只见她讶然异常,眼中泪雾重重叠叠,不像柔绵的感泪,而像悲痛的怨泪。兰芝乍惊,正心下猜测她与宗汉的关系,却听完颜晟反问:“汉儿,你要娶柳姑娘为妻?那兰芝怎么办?你们的亲事可是从小定下的。”
完颜宗汉淡然的笑,仿佛事不关己,“那是父王定下的。何曾问过汉儿的意思?汉儿心意已决,必娶柳姑娘为妻。”说着,目落兰芝,又道:“若是博姑娘不嫌弃做妾的话,汉儿可以再纳她为妾。”
兰芝的目光中浮起恼怒和羞辱。她愤然直冲蔓清,全然不顾女子的矜持,大吼道:“她不过一个柔弱汉家女子,也配跟我来争?”说着,冷冽地盯望蔓清,傲慢问:“你敢嫁给小王爷吗?”
蔓清冷冷的笑,“这有什么敢不敢的?不是我虚言。其实我与完颜大哥早已立下山盟海誓: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话音刚落,几家欢喜几家愁。
蔓清此言不过是为削弱博奴兰芝的傲气,不想亦伤了昭斓的心。
“你——”
“你什么?!”蔓清又道:“我们汉人以文治国,汉家女子更知书达理,怎比你们北方人舞刀弄枪?”
博奴兰芝气得跺了两下脚,当下拉着完颜宗汉道:“汉哥哥,你听听,她说我们女真姑娘野蛮呢!”
完颜宗汉瞥一眼兰芝:“汉族的礼仪文化却是我们女真族所不及,我们的确要取长补短。”语气比之刚才拒绝娶兰芝时淡然些许,但依然令一群女真人不由自主的一震。
完颜晟撇一眼蔓清,见她眉目隐有傲意,故意问:“汉儿,若是为父不许呢?”
完颜宗汉并不畏惧,抬目凛凛道:“恕汉儿斗胆,这件事汉儿是铁了心了,父王是许也得许,不许也得许了。”
“怎么说?”完颜晟大怒。
完颜宗汉双膝跪地,叩首道:“父王,恕汉儿不孝。在汴梁时,汉儿与柳姑娘已有**。”
瞬间,四合院外如遭雷击后一片肃然。
完颜宗汉叹一口气站起,目落蔓清。
她愕然的面孔上并未飞扬羞涩的红霞,反而掠过一丝隐晦。
继而,蔓清回过神来,眼睛扫去一脸苦涩羞急的子衿。想来,真正与完颜宗汉有一夜之欢的应该是子衿,可他为了娶我却移花接木撒下一个弥天大谎,愧疚之余,不由感伤连连。蔓清正不知完颜宗汉怎么收场,却听兰芝急躁道:“完颜宗汉,你负我一片真心。这草原上喜欢我博奴兰芝的汉子多的是!你既背着我与别的女子寻欢,我不在乎你,我根本不在乎你!”说完,跃上马背,猛收缰绳,枣红马一声长嘶,咆哮而去。
完颜晟铁青着脸,冷冷一扫完颜宗汉,“把冯昭斓、萧子衿带走!”声音透着寒冰的冷凝,着实令那些女真下人心头一颤。女真人不敢迟缓,立刻一把拉过昭斓、子衿往轿子里送。蔓清见他们动作粗鲁,再想昭斓、子衿早已芳心暗许,忙一手拦住推子衿入轿的女真人道:“我与子衿、昭斓乃是同出同进的姐妹,我们不能分开!”
女真人略一松手,转眸完颜晟。他扫一眼蔓清,随即挥手,命令:“带走!”女真人又速速拽过子衿、昭斓往轿子里推。
“送你们去享福的还不知好歹。”
“你说什么?”蔓清甚怒,抬手有意冲打,子衿慌忙拦住:“王爷威武,子衿能嫁得王爷这般神勇之人乃是福分。”
听这话像样。完颜晟消了消怒气,轻抚长胡,扫视子衿。
她眉目清秀,容貌并不差蔓清几分,脸上浅浅出现一抹笑意。
“子衿,你别欺骗自己了。你明明对耶……”蔓清毫无顾忌的说,完颜晟乍然收敛笑容,冷冷大吼:“耶——什么?”
蔓清一怔,“是耶……”
子衿亦是惶然地不知所措,下跪解说道:“王爷,小奴在来上京前是有相好,但、但小奴听说他、他已经……”正说不下去,完颜宗汉接口:“父王,萧姑娘与冯姑娘,汉儿早就在柳巷认识。当年萧姑娘名唤端木堇,可是柳巷的一支名花,得众多汉子追捧,与郓王爷赵焕也有一段佳话。她结识一、两位相好并不稀奇。”
完颜晟皱一皱眉,问:“柳巷是什么地方?”
完颜宗汉低头轻语:“若是汉儿说出,父王千万不要生气。”
完颜晟略略平伏怒火道:“你说。”
完颜宗汉道:“其实柳巷是烟花之地。”他见完颜晟依然诧异,又追加解说:“也就是男人寻欢之地。”
话音刚落,完颜晟膛目结舌。
堂堂一国摄政王爷怎么能接纳下贱的女子?
宋徽宗坐拥大宋无数美女,居然送来两个妓女?
他大步走进自己的轿中,愤愤大呼一声:“起轿!”旋即,数个女真下人抬起完颜晟的轿子就走。有个女真人对着子衿破口大骂:“贱货!”子衿低头不语。
完颜宗汉目送毕父王,转眸蔓清。她激愤惊惶得脸若白纸,见完颜宗汉走近,愤然道:“你好残忍!你负情慕容姑娘、萧姑娘也就算了,如今还害一心从良的她们……”
完颜宗汉目光明澈得似一泓清泉,他冷静道:“那也是为情势所迫,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留下她们,才出此下策。虽然手段恶劣一点,但总算完你心愿。”
“你、你……”蔓清张口结舌,不知所云,唯茫茫盯望完颜宗汉。他垂下眼眸,仿佛是道歉。
内心中莫名地浮起一抹一抹的欣喜和忧伤。他很好,一直很好,只是每一次他的好总无缘无故地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人生的道路悠远而漫长,若是与他携手走下去,不知还要伤害多少人?
“放心吧!我不会让冯姑娘与萧姑娘在金国受辱的。”
蔓清转眸他处,怅怅的叹气。
即便他日伤口愈合,伤疤总是留上了。
“柳蔓清,都是你,都是你毁了我!”耳边是昭斓愤恨的哭泣声和子衿冲动的奔跑声。她不晓得该做什么,只觉无数个郁结夹杂在心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