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浅浅地撒下冷冽的银光。
风若针,无尽地穿梭在空无人烟的巷内。
她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
慕容姑娘为什么痛恨我?是因为楚仲翰?难道当日她问锦瑟借钱是要帮楚仲翰?那楚仲翰现在又在哪里?
想累了,她就在避风的一边靠着歇脚,一会儿身心疲惫地睡着了。
睡梦中,隐隐听得有人叫她,她打了个哆嗦醒来。
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在一间屋里。
这间屋子甚是简陋,除了她睡的那张枯草铺底,破棉铺盖的木床,再无其他家具装饰。她直起身,张望四周。一团一团黄蜡蜡、黑漆漆的稻草堆整齐有序地堆放在房间四壁。东南角落里有数个青罐。“秦方?”她一声惊叫,猛想起,在楚府遇慕容蝶时,她将那个装有秦方骨灰的青罐放在路旁。
才去取青罐,东面直垂的门帘花布轻轻被人掀开。随后一位身着粗布衣衫的姑娘笑眯眯地递过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来。
借着屋外透进的光亮,她看清姑娘的脸庞。“堇儿!”她不由惊喜得喊了起来,随即揉揉眼,盯着端木堇道:“莫非……我是在梦里?”
端木堇用手轻轻一点柳隐的额头,笑着道:“你倒好,没处睡了,睡到我的屋外了,这么冷的天,还什么梦里梦外,不冻死你才怪。还不快谢我!”
柳隐这才知道,这儿是端木堇的家。可是,上回她去时端木堇分明不住在这儿,怎么……端木堇看出柳隐的疑问,解释道,上次租的那屋因主人有用收回了,搬到这里才几天。昨晚她听得屋外有悉索之声,心中生疑,遂壮着胆子递根木棒出来查看,见是躺着一个女子,冻得卷成一团,起了怜悯之心,将她抱进屋来,才发现竟是施悦纱。
当下,两姐妹因缘又逢高兴得抱成一团,打闹了好一番,柳隐羡慕地道:“堇儿,如今你一人隐居在这世外桃源,倒是过得怡然自得。”
端木堇勉强的笑:“施姑娘真会拿堇儿开玩笑,不冻死、饿死也就罢了,还谈什么世外桃源!”
这时,一阵风刮来,草屋的缝隙里吹进了不少雪花。柳隐一愣,问道:“下雪了?”
端木堇道:“已是下了一夜了,你睡得昏昏沉沉,连我将你抱进屋都没醒,自是不知道天气的变化。不过今年的雪的确来得特别早,才十一月初四已是白雪皑皑,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想必明年会是个好收成。”
“我们看雪去!”说着,她拉着端木堇就往外跑。
门外,雪花纷纷扬扬而下,层层叠叠覆盖到地面、枝干、房檐上。两人赏了一番雪景,便去拿来扫帚,边说话边在门口扫出一条路来。柳隐毫不隐瞒地将复景堂复灭,流珠乔扮代已而死,自己隐姓埋名,赵焕有意欺骗,以及她刺伤楚仲翰又后悔莫及等事情和盘告诉了端木堇,还向端木堇打听楚仲翰的下落。端木堇自逃出王府后,自是很少入城,她摇头道:“我听说太子谋反欲刺杀皇帝之事,也想过楚大人可能会有牵连,只是并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柳隐长叹一口气,欠疚地道:“看来是我有负楚大人了!”
这时,有咯吱咯吱的皮靴踩雪声自远而近前来。柳隐纳闷是谁的脚步声如此沉重,便向端木堇打个招呼,先往屋里暂避一避。
透过破损的窗纸洞,柳隐却见端木堇放下手中的竹扫帚,露着清冽的笑,向走来的一个男人直挥手。
这个男人穿一身名贵的裘皮大衣,有着麦褐色的皮肤,长眉轻扬,冷竣的眼中流露出有别于中原人士的桀骜与野性。走近端木堇,他一手脱下裘皮大衣替她披上,随后,亮着粗嗄的声音高兴地道:“端木姑娘,我打听到楚仲翰的消息了,他并没有死,只是发配边疆充军去了。”
端木堇抬手轻轻抚去他发间的积雪,激动道:“天下这么大的雪,你还跑来告诉楚大人的消息?”
他不以为然,伸手拿过地上的扫帚,边扫雪边道:“这点雪算得了什么,我家乡的雪比这要大得多,雪地里我还打猎呢。我十二岁那年的雪特别大,积雪有一尺多深,一天,我跟着叔叔去打猎,叔叔箭法了得,十五岁时就以一箭双雕闻名,而我就差得很。一个上午,叔叔打了三只兔子、一头野猪,可我两手空空。正在郁闷,却见有个白白的东西在眼前一晃,我急忙一箭射去……”说到关键时,他抬头,见端木堇听得津津有味,故意吊人胃口问:“你猜那白晃晃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端木堇诧异。
他朗朗一笑,“其实,它什么也不是,只是一道雪地里的白光。”
“你!你!你真会耍我!哪有人光和动物分不清的!”端木堇也是哈哈一笑,笑得极其快活。
这时,柳隐从屋里出来。端木堇忙一把拉过她,指着那男人介绍道:“柳姑娘,刚才只顾着说话,我忘了介绍——这位是耶律大哥,耶律攸,就是你上回见着在我家养伤的那位。”
耶律攸放下扫帚,含笑向柳隐点头示意。
“耶律?!”她才落言,柳隐神色急剧一冷,沉默片刻,满腹狐疑地道:“耶律——攸?你说什么?他是契丹人?他和辽皇帝有关系?”
耶律攸略略蹙了下眉,却依是平和,“柳姑娘说得对,我是契丹人,是耶律家族的子孙,不过与吾皇除了同出一条血脉外,倒无特别亲密的关系。”
柳隐冷冷的笑,一手夺过耶律攸手中的扫帚指向他,“去年辽军大败,上京被攻陷,耶律延禧不知所踪。如今宋辽在燕京大战,你这个时候出现在宋国京城,难道是——”声音大了点,“卧底?”
“耶律大哥不是坏人。”端木堇见柳隐激愤,连忙打断她的话。
“那他来中原做什么?”她眉头紧紧的锁起,“知人知面不知心。契丹人能有好人?”
“你怎么一棒子……”端木堇才要解说,柳隐早已双臂一挥,飞身攻去耶律攸。端木堇来不及躲闪,臂膀稍稍一擦,衣袖破了个洞。
“你别伤害端木姑娘。”耶律攸像鬼影一样从柳隐身边掠过,一手拍下柳隐手中的扫帚,一把扶住摔下的端木堇,关切地问:“你没吓着吧?”
“住口!”柳隐拾起扫帚,轻蔑的冷笑,“蛮夷蛤蟆还想吃宋国的天鹅肉?做梦!”说罢,顺势一招“飞燕起舞”攻去。耶律攸自小马背上长大,自是武功不差。他不慌不忙,右脚在地上画了个圈,绕去一边。柳隐再招“班昭书汉”,双手挥过扫帚,向耶律攸的前身打去,耶律攸依然不动声色,错步避开。端木堇站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她既为刚才耶律攸的轻盈步伐叫好,又担心柳隐一招比一招狠会伤了他。如此柳隐攻去十数招,可耶律攸只躲避不还手。柳隐气愤,暂收双拳,端木堇以为柳隐就此歇手,正有心劝和,却听柳隐一声怒吼道:“我们中原武功博大精深,哪是你们北方蛮夷所能比!刚才我不过热热身,现在我可要动真格了。”话毕,她一个扑跳,又是一招“棒打鸳鸯”。这招甚是力大,扫帚直击耶律攸的后背。端木堇见了顾不得多想,连忙冲去阻挡,眼看端木堇将被柳隐击中,耶律攸急速一招“左右开弓”,一手抱过端木堇,一手档去柳隐,柳隐反被此一击向后倒去。
“你要伤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你知己好友的生死都不顾?”他放下端木堇,随手将那把扫帚往远处一扔,不卑不亢道:“你骂我是北方蛮夷,我看你们中原人士也好不到哪里,不讲信用,见利忘义,若非你们先撕毁两国和好的盟约,又岂有今日的战争?”
“是么?”柳隐从雪地上爬起,狠狠一拍积雪,“你们契丹霸占我们汉人幽云十六州这么久,我们要夺回自己的国土有什么错?”
耶律攸略一小顿。这时,端木堇也跑了过来。她握过柳隐的手,轻轻摇头:“好人坏人又不写在脸上,你何必一棒打死人。”
柳隐没什么证据,只好重复了一遍他是契丹人的身份。
“契丹人又怎么了?”端木堇淡薄道:“除了一界之隔,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区别?”她语重深长地望去柳隐,柔情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夹杂着缕缕无望与期盼的忧光,“日出日落,花开花落,他们看到的那轮月不和我们一样。”
一时语塞,她接不上话。半响方嘀咕道:“他毕竟是契丹人,伤好了就应该回去!”
“我——”
耶律攸一打愣,柳隐又狐疑起来:“怎么你不舍得离开汴梁?你想擒贼先擒王,抓了我们大宋的皇帝或者太子,逼宋人退军?”
此话一出口,像是一根针刺中了他的心。他狠狠一跺脚,地上的雪花纷纷飘起,“你以为我们契丹人是中原人。明里与我们辽人和好,暗里却勾结金人攻击我们。”
说起来,耶律攸的话并非无理。真正耍手段的是宋人,只是兵不厌诈。她说不上话,只得也学着耶律攸重重一跺脚。
端木堇赶忙打圆场:“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现在你们可好好相识了。打仗也好,辽人也罢,这种事放一边算了。”
和辽人言和?
柳隐一头雾水。
只是,雪地里远远传来的重重叠叠、此起彼伏的踏雪声更为令人心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