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阵瑟瑟的寒风吹过,一地萧疏的残叶扑面而来。
姑娘朦朦睁眼,在流珠的坟前三叩首后,转身离去。
离开梧桐林,施悦纱遇上了一个上山捡柴的老农,问了问路,才知此地乃是新乡之郊,距离京城汴梁有数百里,而且今日已是九月十四,自己一睡已是十多日。一路走去,她猛然惊觉:流珠也许是易容替她献舞而死?而落叶上的“十”字也许是流珠留下的凶手人名?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一遍又一遍过滤着在京城认识的那些人。当想到楚仲翰逼她太子府献舞,又时常暗中跟踪她,还脱口说出她是复景堂成员时,一阵莫名的恐惧席卷而来。难道流珠之死与楚仲翰有关?她的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如一叶小舟颠簸于波谷浪峰,随时会被无情的巨浪击沉。
翻山越岭步行了两日才赶至汴梁。这日,绵绵柔雨若琴音袅袅,歌喉曼曼,徐徐旋绕着汴梁城许久。秋雨缠绵本不足为奇,但这日的雨水中隐隐夹杂着刺鼻的腥味。汴河大街上异常的清冷,施悦纱一路走去不见几个人影,酒肆、杂铺店、布坊天不黑便早早打烊,似一场暴风雨即将袭来,又似一场血腥惊恐了百姓。施悦纱心奇,问了一家正在打烊馒头店的老板才知,今日行刑了数百名太子府上闹事的人。施悦纱没想到自己离开十来天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就想多询问一点,可老板只连连摆手,声称不详。
毛孔忽忽透着蓬勃的冷意。尽管手撑雨伞,可斜落而下的牛毛小雨依是将衣裳淋得湿津津的。
看样子太子府之事是与楚仲翰有关。要查究竟就要去楚府走一趟。
来到楚府,飞身跃入墙内。这里比起王爷府邸本就静谧许多,如今更是静得只听到雨打垂叶的嗽嗽声。她正纳闷是不是楚仲翰除去了复景堂,升了大官,搬去了其他府邸,却忽见一只信鸽从沧浪轩的窗口冲天而去。她猛然跃起,觑准信鸽,一把抓住,从鸽子脚上解下一张纸条,看了一眼,忙手拽一支银簪,猛地冲进沧浪轩。
沧浪轩内有一人,面朝明窗,正是楚仲翰。他闻声响,急忙转过身,脚步一移,躲开施悦纱刚才的一簪。施悦纱二话不说,又一簪直向楚仲翰的喉咙刺去。这次楚仲翰看清了来人,双眸中顿时散射出一种希冀的光芒,恍若枯萎的残花重新绽放那么明丽。施悦纱一怔,抵住楚仲翰喉咙的银簪突然停住。
“施姑娘,是你?真是你?你没有死吗?”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脸上漾起锁不住的惊喜。他欲一把抱住施悦纱,却因她冰冷的眼神和针尖锋利的银簪而愕然止住。
“施姑娘,你明明中了……”
“我?”施悦纱冷冷一笑,“是啊,若非太子府献舞那天我出了意外,也许已成了你手下的冤鬼。上苍有眼,就是要我为复景堂上上下下数千人报仇!”她没给楚仲翰说话的机会,狠狠地将银簪刺深一点。
他双眉一个紧拧,一手拔过施悦纱颤抖手中的银簪,往地上一扔,随即,食指指向墙壁上的剑,“施姑娘要我的命,我自是不避,只是区区一根银簪难以致命,不过伤得皮毛罢了。姑娘大可取下那剑,一剑刺来,我决不畏死。”
她略一小怔,转瞬,冷眼瞧了瞧墙上的剑,“大人会求死?大人舍得去死?你死了方才的那只鸽子可怎么找主人?”见他唇际隐有的淡淡疏离的微笑瞬息地渐去,复道:“鸽子找不到主人事小,若是毁了大人的大事可就功亏于魁了。”
“什么大事?”他明显是有一些惊慌失措的,但见着施悦纱扔过去的那张字条后,又目色温柔地笑了出来,“原来你说这个?这哪是什么大事?姑娘误会了。”
“误会?!”她面色一凛,“难道这不是你下一个预谋?”
他道:“我听人说,人死了便不认得人间的文字,但却能明白画的含义。我以为姑娘死了,便画了这幅画以寄哀意。”
“哀意?!”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哀意?你是做贼心虚。”
他摇了摇头,一手指向纸张上看似有点形象的文字,“柳和雨雪是何含义,姑娘应该清楚。”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思来,雨雪霏霏。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分明就是寄托对人的思念。
听了,施悦纱的脸颊不禁发烫了起来,但只稍稍一瞬,又沉下了脸。
所谓的思念恐怕是他怕死的借口。他明明知道我会去太子府跳舞,还狠下毒手?他爱的根本不是我,而是利用我达到他的目的。
冷冷的一笑,“你不是不畏惧死么?那就——”没等他回话,剑头已直插入他的胸口,“这一剑是替流珠刺的。杀人偿命,你知道的。”她忿忿地道,但落音的一煞,手还是抖了一抖,没有再刺进去,只沉沉地将剑一拔,“灭复景堂真是你的策划?!?”声音里隐约透出失望的忧意,“枉我当你是好人,想不到你竟是个禽兽不如的杀人魔鬼!”
他的神色震得厉害,没有马上答话,只伸手捂住伤口,盯望着她,“姑娘的剑术功夫恐怕还不到家。这一剑只怕还要不了我的命。”说话时,他脸上肌肉略有僵硬的抽搐。
他在嘲笑?
她心头一阵烦恶,“你承认了?复景堂一千余人的死真与你有关?”
“复景堂是朝廷反贼,皇上早就觉察他们将有所行动。即使我不动手,他们也难逃死劫。”
“真的是你所为!你利用了我!”她有点控制不住内心的苦楚和凄悲,声嘶力竭地大吼,“这么多条人命,他们都是百姓,他们反对朝廷只是因为那狗皇帝不管他们的死活,只知沉迷酒香女色!你不是说你爱民吗?你不是说太子是明君吗?难道杀人是明智之举?”
那天放鹤亭的话语、眼神隐隐若若。
一切只是一场骗局,不折不扣的骗局。
她狠狠地缩回拿剑的手,又猛地一剑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的一声,一人直直倒地。但她的剑并没有刺到楚仲翰,而是一个急冲而上的老汉。
霎那间,一切恢复了她冲进房前的寂静无声。只是此时静谧的空气已绞杂起异样的血腥气味。
她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她要杀的是楚仲翰,怎么措手刺上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汉?
看着老汉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少爷”,她的目中似被什么东西刺了,眼前白茫茫的模糊。
这一剑力道重,又穿心而过,必死无疑。
楚仲翰半蹲着扶起老汉,“潭伯,我不是叫你走,你还回来做什么?”
“老奴——老奴——”老汉喘息了两声,“少……少……爷,老奴死不足惜,倒是少爷……”这个老汉看着有两分熟悉。没等他说完,施悦纱突然冒失,“你——你不是那天的哑巴?你是装哑?”
老汉瞧都没瞧她一眼,“少爷,是她杀了老奴。他日,你要为老奴报仇。”说完,转眸扫了她一眼,语气沉重了许多,“红颜多祸水。老奴从小看你长大,你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我——”他皱了皱眉,没有出声,只抬手按下老汉的眼皮。
老汉死了。
望着那具尸体,施悦纱慌措地颤一颤手,剑掉了下来。闻声,楚仲翰转向她。
目光有一点点的犀利,但并不令人毛骨悚然。
“我是——他——”
“你走!”他喝了一声,随即放缓语气,“自我出生,母亲就走了,父亲又常年在外。只有潭伯时时留在我身边。你给我点空间,让我跟他单独静一静。”
“我是——”
他直瞪着她,复道:“我知道你要我的命。你给我七天时间。七天后,我在放鹤亭把命给你。”道毕,转过身,抱起潭伯的尸首就出去了。
雨渐渐小了,朦朦胧胧的,好似峨眉的“洪椿晓雨”似雨不见雨,苍翠湿人衣。
七日后,真去赴约要他的命?潭伯不是已经死了么?一命偿一命,那她不应该偿付潭伯的命?
回去的一路上,有乌鸦扑棱惊飞起来,纵身飞向远处。
潭伯口口声声要他报仇。他会放弃美好的前程,选择自尽?难道又要利用我?
思及,她凛了一凛,没有再想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