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月光映照在池面上,泛起粼粼波光,一叶小舟拨开水波慢慢荡漾。
过曲桥,玉青手指叶舟道了一些郓王喜好与四夫人李伊霜夜下泛舟的事。原来,当年郓王迷恋李师师,但徽宗亦结识了师师。他不得争抢,唯有拱手相让。为此,他醉酒了近数个月。后来李妈妈找到一位长相酷似师师的姑娘送去才除了他心头的郁结。那位姑娘就是伊霜了。不过伊霜姑娘在琴棋书画上与师师简直天壤之别。郓王也就月下泛湖寻些情趣。
听闻这些,施悦纱的脸色雪白,眼中闪过一道惋惜失落的光芒。
舟中随风送来女子的嘻笑之声。应该就是伊霜。
施悦纱苦苦一笑,道:“伊霜做了替身还这么高兴?”
玉青拢一拢吹乱的鬓发,和婉贴心地道:“伊霜待王爷的是真心。谈不上替不替身的。”
施悦纱黯然垂眸,“姑娘说的也是。伊霜对郓王的真心是怕有朝一日的失去,而姑娘是偷偷的付出。”
夜色似冰凉的清水湃在玉青的脸上,勾勒出一脉怯怯的羞涩,“姑娘胡说什么?我是奴婢。主子的事自要尽力的。”
待玉青离开,施悦纱独自一人倚在曲桥石栏边欣赏着池畔美景。
秋下的夜色像一幅浮华绮艳、光洁无比的绸缎,红的翠的,金的银的,都灿烂华美到了顶峰。可是美丽交织的背后,谁会在意绸缎被针尖刺破的疼痛?就像伊霜、锦瑟、玉青,她们感觉到痛了吗?
举眸再望,扁舟已落入池中。船上的嬉笑声还在,但已是遥远的几乎听不见了。
他的心在哪?谁知道?
手微微一颤,啪的一小声,药包从衣袖中掉了出来。
才俯身去拾,池东传来女子落水的救命声。施悦纱一惊,迅速去救,但赶到时,落水的姑娘已被郓王救起。她不想引郓王注意,默默隐身池边一棵大树后观望。
赵焕半跪着将那姑娘俯身置于自己膝上,并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数下,那姑娘吐出不少水来,总算保住一条性命。随后,郓王问了她一些问题,问到她怎么落水时,姑娘一五一十地道:“妾听丫鬟说王爷在此泛舟赏景便来相陪,后来,闻船上有伊霜姐姐的声音,知王爷并不寂寞,就欲走,不想一转身,竟落了水。”
“莫非是被人推了?”伊霜面有愁色,一把从赵焕的手中抱过姑娘,送上岸。月光下,总算看清楚了她的面容。竟是锦瑟。施悦纱有两份惊然,正思怎么一回事,又闻锦瑟道:“多谢伊霜姐姐救命之恩。锦瑟命薄,死了也不足惜。”
“这算什么话!”伊霜揽着她,不满道:“妹妹不用悲惜身份。王爷喜欢的定是出色的姑娘。你若出事,让王爷怎么安心?”转眸郓王,青白的脸孔在银光下像覆上一层薄纱,飘忽不定,“王爷你说妾说的对不对?”
郓王默然点了点头。
伊霜温婉一笑,“妹妹你看,王爷还是疼妹妹的。”随即,向郓王施礼,“若是王爷允许,妾带妹妹回房去了。”
瞧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心里泛起凉薄的苦涩。
刚才伊霜的和谐和睦,雨露均沾的样子根本就是装出来的。她就是不希望锦瑟得到郓王的关心,所以才从郓王怀中拉出锦瑟,说不定落水之事也与她有关?只是,她何以让郓王目睹一切?若是查起来,她不就脱不了干系?
思过,施悦纱抬手擦一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施姑娘女中豪杰,又侠义为怀,做什么干什么都是随心所欲,怎么现在也知道避躲?”一抬首,见郓王自满地站在跟前,郑重地看着她,仿佛是醉晕在一曲缠绵的《春江花月夜》中。
施悦纱震了一震,道:“何谓避躲?刚才只因见王爷与妻妾在一起,不便打扰,才躲去一旁。倒是王爷,何以如此待锦瑟?明知她落水而伤,却不自行归送。”
赵焕闲闲一笑,出乎意料的洒脱,“我们也算彼此彼此。施姑娘明知本王有心结交,抬着大轿去请,却是空轿而回。比起本王对锦瑟,姑娘不觉更为无情?”
“我——”她略略正色,“你抢占端木姑娘也是为了报复我的失约?”
赵焕轻漠道:“施姑娘此言差矣。端木姑娘是自愿入府,也是自愿投怀送抱,怎能说本王报复?再说,王府佳丽数千,本王会为了你而去报复一个无辜之人?”
“那你对锦瑟为何如此无情?”
赵焕仰望明月,叹一口气,“锦瑟的事,你就不要问了。既然本王已接纳她,定是不会亏待。”
天际的云雾淡遮朦胧月牙,月光郁郁行走,莹白莹白,像灿灿的水银一汪洒来。她腰间系着的温玉淡散银光,与月光辉映。赵焕俯首望之,清然一笑。随即,拉过她的手,“走!再陪本王游船。”她挣扎不从,但赵焕的手拉得很紧无法挣脱。他望着她,晶莹的眼眸中有难抑的襟怀。一会儿,他一手指碧水中的弯月,念道:“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心中突地一动。
他这么个风流王爷怎么会用寂寞形容豪华大院?
映月在水波的潺动下,破了又聚,聚了又破,宛若朝代的更替兴衰。
心头不由一触,“李煜的《相见欢》乃国破家亡时而作,王爷用在此似有不妥。”
赵焕道:“如何不妥?若是君不以民为重,只顾自我享乐,国破家亡那是迟早的事。夏灭于褒姒,商亡于妲己,唐在杨贵妃手中虽然未亡,却是一蹶不振。几乎每个朝代的衰落都是君王沉迷后妃,不以民生为虑而起。”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一番言论怎会出自只知骄奢淫逸的赵焕之口?
赵焕携过她的手,轻轻将她抱进船舱。她诧异,一时半会儿倒是恍惚着似失去知觉。待坐稳,赵焕划动船桨而去,她才缓过神。
她不觉不自在,反有隐隐的喜悦,“王爷邀我泛湖,是有密话说?”
赵焕放下船桨,坐进狭小的船舱。因为舱小,他略有靠着她。施悦纱本对王孙贵族颇多反感,可今晚赵焕几言,忽觉他是正人君子,一时反感暂失,有意再听下去。
赵焕正色道:“姑娘以民为重,又侠义救人,本王早有所闻所感,其实本王何尝不想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庶昌盛。”
“但……”
赵焕似乎明白施悦纱想说什么,有意打断她话头,“童贯、蔡京、高俅等人的确十恶不赦,但本王要得皇位暂且还要靠他们,所以与之接近,难免奢华过度。”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施悦纱没好气地反驳:“难道救民就一定要做皇帝吗?范大人不是皇帝,不同样倡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赵焕辩解道:“是啊!虽说为官‘居庙堂之上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但真正的实权只掌握在皇帝的手中。屈原的思想不为楚王所用,所以只得以投河自尽相抗,范仲淹受奸人所害,也只得辞官隐退作罢。”
这席话说得施悦纱心动。
自古文人多见解,赵焕文才出众,说得也在理上,一时对他的厌恶感消去不少。但是,她不甘心被赵焕驳倒,道:“王爷错了,范大人贬官并非奸人所害,而是朝廷内阁争斗之因。当年仁宗皇帝时,刘太后把持朝政,范大人看不得皇帝无实权,与之抗争,才丢了位子。”
赵焕莞尔一笑:“施姑娘可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刘太后死后,先祖仁宗皇帝又召回范仲淹,但因吕夷是刘太后之人,以前又和范仲淹有过节,他知范仲淹回朝对他必有不利,就暗中多番作对,最终设计赶走了他。本王gang才说到的范仲淹**人所害并无过错。”
施悦纱晓得吕夷乃先朝权奸,如今赵焕称吕夷为奸人,想必他不与此辈同流合污,心中不禁对赵焕有了点好感。“悦纱有闻太子为明君,王爷扶持太子,岂不更好?”
赵焕蹲于船头,手持一支莲蓬,“一花只结一果,一山不容二虎。太子早已妒忌父皇对本王的宠爱。若是他为皇,本王只有死路。”
“有这么严重?你们可是亲兄弟啊!”
赵焕吁一口气,“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亲兄弟又如何?官宦商家子弟为了争父业都尚能斗得你死我活,更何况是国土和权力之争!”
她浅浅的笑:“理想之于人。我相信亲情还是重的。”
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黯然,很快又复了如常。
外表潇洒、整日无所事事的他原来还有这样的胸襟。以前的认识看来是错了,大错特错了……
可惜,她是带着睦州千千万万死去的人的仇恨来到这里的。她不能亦不应就一句“锁清秋”而放了他,信了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