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追上去,可是,在太监将那句话传到他耳边时,他似乎听到了她那带着戏谑的讥嘲声。只有安盈知道,他是在演戏,和女人们演戏,和大臣们演戏,只是他的一生都不过是一场戏,他在做着最完美的演出,以至于很多时候,连叶子桓自己都忘记了,原来自己是在演戏啊。
唯有安盈,他不肯放弃安盈的缘故,是因为,唯有安盈能提醒他,他并不仅仅是演戏。
她的存在,便是他最真实的部分。
就像那天在大帐里,他对她说的一样,因为他永远无法真正控制她,也控制不了自己对她的反应,所以,才没办法对她做到放手。
他以为他能应付,不过,刚才那两个女人争锋相对时,叶子桓确实觉得累,累得发慌。
这几日,安盈很喜欢在留春园里呆着,方才他也看到她往那个方向走了去,叶子桓几乎是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可是真的追到了留春园,他却没有看见安盈的身影,而海棠花影里,却隐匿着另一个身影。
便是刚刚离开的海砚。
她正对着海棠花发呆。
听到响动,海砚连忙转过身,向叶子桓盈盈一拜,“陛下。”
叶子桓点点头,淡淡问:“不是说不舒服吗?怎么不回宫,反而来这里了?”
海砚又敛身,告退道:“臣妾这就回去了。”说着,她将头一低,便要擦过叶子桓的身侧,回自己的宫去。只是,在经过叶子桓的身边时,海砚突然觉得头晕,脚步晃了一下,差点跌倒,还好叶子桓反应迅敏,堪堪接住了她。
他低下头,看着海砚惨白的脸,虽然并不想与她太过亲近,可是,这个时候也不能一走了之。这个人,好歹是海墨的妹妹。
“你不舒服,朕送你回宫吧。”说完,叶子桓扶着海砚,向她的寝宫走了去,走了几步,见海砚是真的寸步难行,双腿发软,他索性将她抱了起来。
叶子桓自己便通医理,在抱起海砚的时候,他便给她诊了脉:脉息很弱,但很平稳,大概只是体虚,并没有大恙。
海砚也是第一次被男人抱在怀里,不免羞怯,她和之前的恋人顶多款曲相通,写写情诗之类,从来没有越过雷池半步,和叶子桓,算是最亲密的了。
她做势挣扎了一下,叶子桓看上去清秀温雅,可是力气却不小,察觉到怀里的人在抵抗,他也有点不悦,道了声:“别动。”
海砚吓了一跳,马上变得温顺起来。
叶子桓抱着她,大步穿过海棠花丛,怀里人的体温,浅而馨香,他这才发现,海砚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那味道,便宛如……宛如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房间里的味道。
心莫名柔软了起来,连抱住的动作也不由得温柔起来。
待他们离开后,海棠花后,安盈轻轻地转了出来,她手里尚且握着一只小竹筒,竹筒口则散发着幽幽的淡香。
海砚身体虽然弱,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地晕倒,她之所以会晕倒,只不过是刚才被她熏了一点安神的香。
至于,海砚身上的香味……
安盈前几天,刚刚送给她一个香囊。香囊的香料,可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那本是前朝公主,最喜欢的味道。
有了这个味道,叶子桓竟然会多去看看海砚吧,病中的,柔弱的,听话的,纯净的女子。但凡是男人,应该都会很难抗拒。
爱情,其实也不过是一场设计。
叶子桓,你会中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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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发展,果然不出安盈的预料,叶子桓每隔几天,都会去看看海砚。海砚的身上,也总是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宛如他儿时的记忆。
而海砚的性情,也总是让叶子桓觉得异常平静。飞雅和陈冬儿总是在吵架,好像每天都能发生一些能让她们争锋相对的事情,……而且,每一次,安盈都在场。
“如果海砚还是拒绝吃药,她还能活多久?”这样风平浪静了十余天,安盈突然召见了易先生,她开门见山地问。
“很难说,多则一年半载,少则几月。她必须尽快调养。”易先生有点担忧地说。
“她不会调养的,最近陛下总是喜欢去她那里,这只会更加坚定了她的死志。那个孩子有点死心眼。”安盈淡漠道:“不过,时间已经不多了。”
易先生没有做声,只是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她。
那样的目光,比起平常来,未免有点冷意。
安盈当然察觉到他的情绪,她望着修建得整洁漂亮的指甲,轻声问:“你是不是很想说,我太冷血了?”
“是。”易先生直言不讳,“娘娘分明是可以救她的。”
“怎么救?把她送出宫去?”安盈望着她反问,“她是想殉情,你以为送出宫就没事了吗?”
易先生没有做声。
“我知道,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到殉情的地步,她如果我愿意劝她,她也许会回心转意。不过,回心转意就是真的好吗?她西现在是皇帝的妃子的,回心转意,就意味着,要与其他人共享一个男人,与其这样,不如让你保留心中最好的形象,最美的爱情。”安盈的回答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易先生却仍然那样看着她。洞悉而淡然,很有耐心,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她说出最终的想法。
安盈暗自叹了一声,她突然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是另外一个人这样望着她,也许,她会想除掉那个人。
可是,对于易先生,她却总觉得不安,好像——唯恐他会失望似的。
“不错,我确实想利用海砚,上次请先生配置的香料,也不过是想让叶子桓爱上他,他对我防备得太严,飞雅和冬儿只想着取悦他,所以,在这个宫里,真正能伤害到他的,只有海砚。我就是要让叶子桓爱上她,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憔悴枯萎,然后死亡。你说,目睹这一切后的叶子桓,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懈可击?”安盈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走到易先生的面前。
她看着那张平凡的,却总是让她挪不开视线的脸,“如果你想阻止这件事的发生,那便去阻止吧。”
易先生也静静地回望着她,许久,才将眼帘轻轻地垂了下来。
“娘娘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即便明知你做错了,也只能陪着你一起错下去。这样,以后娘娘后悔的时候,也有人和娘娘一起分担。”他说得很自然从容,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有犹豫,更不是所谓的表忠心。
只是实情罢了。
“那好,我需要一味药。”安盈退开一步,言归正传。
她将自己的底细全部交给了他,并不是没有理由。
“什么药?”他问。
“能让他们的进展更快一步的药。你懂我的意思。”安盈别有用意地望向易先生。易先生略微踌躇了一下,但没有继续追问。
她既然处心积虑地想撮合叶子桓与海砚,那么,那药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当然明白。
人情世故,谋划决断,他并不比她差。
只是他们各自需要的东西,一向不一样罢了。
“我明天会将药给娘娘。”他丢下这一句话,便要告辞,还没走到门口,安盈突然叫住了他。“易先生。”
放在轮椅上的手停住。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她冷不丁地问。
易先生沉默了许久,然后,莞尔,“有。”
“你会一直喜欢她吗?即便那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即便她做了许多坏事,害了很多人,你还会喜欢她吗?”
“恩。”
“你现在还喜欢那个人?”
“恩,一直。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易先生淡淡地说完,似乎不欲多说,手转动着轮椅,终于离开。
华美的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了安盈一个人,她想着自己和易先生最后的谈话,突然自嘲地笑笑:她还在期望什么呢?
从最开始的时候,她便选择了依靠自己,不依仗任何人。这就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难道,在所有事情都结束之后,她还会指望着无伤的包容,再重归于好吗?
这条路,是注定走到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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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雅和冬儿又吵了,原因又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无非是白霜在为飞雅拿下午点心的时候,看见御膳房为冬儿准备的更加精致一些,为冬儿拿点心的宫女,讽刺飞雅在柔国那边本来没这么精致的点心吃,若是突然吃得太好,不知道有没有福气消受……
具体是什么情况不知道,反正白霜气了个够呛,回来给飞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飞雅本来打算忍气吞声算了,毕竟,现在叶子桓已经很厌烦她们的吵闹了,倒是经常去海砚那里。可是,没想到飞雅忍了,陈冬儿却自己找上门来了,说白霜在那里骂她装模作样。
叶子桓好不容易收拾了心情,打算去看看飞雅,一到门口,就听见了那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平日里千娇百媚的两个美人,叫骂的时候,简直与泼妇无疑,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心中憎恶,他阻止了太监的通传,愤而离开。
这样一走,又走到了海砚的房前。
海砚还是和往日一样,坐在屋里临摹大字,房间设置很简朴,那股让他迷恋的味道仍然弥漫得到处都是,她看见叶子桓,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但是礼貌客气。
搁下笔,海砚为叶子桓奉上热茶,然后,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用那双干净如玉般的眸子,静静地瞧着他。
这么纯净的眼睛,曾经也有一个人拥有,却是许久许久以前,——在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伤害,还不曾将母亲的话,真正放在心上的安盈。
那个时候,她的目光,也是纯净的,聪慧的,一望到底,让人挪不开视线。
海砚的目光少了安盈的灵气,但胜在纯净,与世无争的淡然。叶子桓在前朝操劳。后宫又一直虚与委蛇,海砚的平静与疏远,他反而觉得喜欢。
“今天有没有好好吃药?”他信口问着,目光向四周随便看了一眼,他前几天赏的东西都没有摆出来,花瓶也好,如意也好,连首饰,她也没戴。
“嗯。”海砚应着,眉宇间透着隐忍。
叶子桓看在眼里,心口似长了一根刺,他原本不在乎她心里有别人,不过,现在却让他觉得不舒服。
“海砚,今天我见到你哥哥了。”他试图说一个海砚感兴趣的话题。
果然,海砚抬起头,终于有了多余的表情,“父亲和哥哥他们还好吗?”
“还不错,朕现在正依仗他们,他们是朕的股肱之臣,又是国丈国舅,没有人敢对他们不利。对了,你的小侄女,海墨的女儿,朕也见过了,很健康很漂亮。”叶子桓说完,又抬眸去看海砚的表情。
海砚似乎很欣慰,眼睛里渐渐流出笑意来,她一直不肯笑,现在,乍然一笑时,其实也不是那么绝美,比起安盈,当然逊色不少,可是,正因为珍贵难得,叶子桓还是看得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有点抑郁。
“海砚,朕有一件事想问你,听说你进宫前……”叶子桓既然开始在意那件事,他也不想花心思去猜测,索性挑明了算了。
“时间不早了,陛下先回吧。”海砚有点慌张地站起来,她打断叶子桓的话,下起了逐客令。
叶子桓心中不悦,微微皱眉。
他现在确实有点喜欢这个女人,可是,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海砚,朕有点喜欢你,所以,朕给你选择,你若是外面有一个人,朕就放你出去。”他抬头望着她,一脸清淡,“但如果你不出去,而是选择留在宫中,你的心中,便应该只有朕一个人。朕说得够明白吗?”
海砚一脸惨白,想说什么,可是嘴唇哆嗦着,只是静默。
“算了,朕给你一个晚上时间考虑。”说完,叶子桓拂袖而去。
被留在屋里的海砚,不仅嘴唇哆嗦,好像全身都哆嗦了起来。
她不能出宫,刚才他说,父亲和哥哥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她不能拖他们的后腿。
可是,她也没办法去说服自己去接受另外一个男人,其实,平心而论,海砚不讨厌叶子桓,叶子桓时常过来陪她,也从没有试图侵犯过她,他有他的才情,在她画画的时候,他能在旁边提出中肯的意见,在她读书的时候,他可以很自然地说出下一句,正如安盈之前说的那样,叶子桓,其实符合了每个少女最初的梦想。
海砚只是遇见另外一个人早一些,青涩年华,懵懂爱恋,便以为是一生一世。在最初的爱恋还没有露出狰狞的本色,它夭折了,她在宫内,他在魂外,所以,才让它变得那么难以割舍。
叶子桓突然强硬的态度,也让海砚左右为难。她本是优柔寡断之人,左思右想,几觉得生不如死。
叶子桓对她说出那个选择的时候,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即便回到了书房,还是偶尔会想起这件事。
如果,如果海砚的选择是出宫,他会成全她吗?
让她进宫,本来只是看中了她的身份,这不过是变相的人质,没想到,最后还是自己乱了分寸。
叶子桓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他朝门外吩咐了一声,“去请安贵妃过来。”
——真奇怪,明明谋臣亲信无数,在这样的时刻,他却只想见见安盈,听一听她冷冽而疏远的声音,以及嘲弄般的迎合与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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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一朵黑色的云沉沉地压了下来。
也许,很快就会下大雨了吧。
安盈穿着厚厚的斗篷,宽大的兜帽戴起来之后,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
她去见了一个人,一个几乎快被大家遗忘的人。
萧天傲。
被软禁了那么久,改朝换代了那么久,一朝天子一朝臣,叶子桓早已经将整个离国清理得干干净净,萧天傲只是一个历史的名词,就像从前那些倒下的帝王一样。
不过,他的心态似乎还不错,安盈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雕石头,院子里还有其他的已经完成的作品,那些动物,人像,全部栩栩如生。没想到叱咤一时的萧天傲,还有这样的小爱好。
看见安盈到来,他并不吃惊,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后,萧天傲继续手下的工作,“怎么了?你肯来这里,或者是有不可解决之事,或者是做了一件自认为得意的事情。不过,我还是不会相信,叶子桓会栽在你手里。”
“我知道,他不会再信任我。在你被软禁的时候,你们父子两曾经一夕深谈。我的底细,我的目的,你一定都告诉过他。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再换取他的信任。但是,我不可以,其他人却可以。”安盈淡淡一笑,“其实,我这里来,既不是求助,也不是炫耀示威,单纯只是来看看你。”
“哦,看看我过得多狼狈?”萧天傲冷冷一笑,这些日子修身养性,他看上去非但不觉得狼狈,反而有点发福了。
“你怎么会狼狈?现在的情况,对你而言,其实得偿所愿。你虽然被叶子桓取而代之了,可是,叶子桓是你的毕生心血,他能打倒你,证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开心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狼狈?”安盈直接点破道:“只可惜,你们为了一个女人斗来斗去,最后,却都是为了女人毁于一旦。”
“什么意思?”萧天傲警觉地看着她。
安盈没有细说,她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片苍穹,脸上的表情出奇平静,也出奇迷惘。
“你告诉我男人都不可信,你告诉我,感情也是不可信的,人生在世,最可靠的只是自己,可如果那些都不可信,为什么它还是能那么轻易地改变一切?”
萧天傲静静地听着,蹙眉想着,什么都没有说。
从萧天傲那里回来后,才到路上,安盈便遇见了叶子桓派来请她过去的太监,她将斗篷脱下,让自己的侍女带回宫去,然后,去书房见了叶子桓。
在去见叶子桓的路上,风越来越大,眼见着就要落雨了,太监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伞撑开,挡在安盈的身侧,权当遮风。
安盈走得很快,衣袂飘了起来,叶子桓透过敞开的大门,看着迎面走来的安盈,突然觉得,她就要被这阵风吹走了,吹到连他都企及不了的高度。
安盈终于进了屋,她搓了搓手,兀自感叹了一句,“好大的风,不知道会不会下雨。”非常娇俏的语气,然后,她抬头朝叶子桓笑笑,“陛下招臣妾来有什么事情,难道是红袖添香,缺一个磨墨的人?”
叶子桓被她插科打诨了一下,也没有刚才那么烦闷了,他示意自己身边的长塌,邀请道:“过来坐。”
安盈很乖地靠了过去,坐好后,又自发地为他将墨水磨匀。
“你应该知道了吧,北疆的新王——是百里无伤。”叶子桓突然说。
他的手边,放着一个新翻的奏折。
去北疆打探的人,已经将消息传回来了。
安盈的手腕顿了顿,然后,继续磨墨。
“他已经娶亲了。”叶子桓继续道。
安盈仍然继续磨墨。
“听说,娶了十多位。”叶子桓淡淡道:“以你们以前的交情,你本应该给他准备一份贺礼的。”
“嗯,以后补上。”安盈的回答也很清淡。好像真的不为所动。
叶子桓却突然转过头,手捏住她的下巴,抬高了一些,“难道你不难过吗?安盈,即便你掩饰得很好,可是,我知道,在这个世上,你真正倾心过的人,只有百里无伤。现在,你另嫁,他另娶,难道你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不失落吗?”
安盈静静地回望着他,叹然道:“时间已经那么久了,有什么是不能被时间磨灭了?我本来就是一个无情之人,陛下难道以为,这世上的女子都会像海砚一样痴情吗?如果说我喜欢过无伤,那最初的时候,我也对陛下钟情过,现在,我既回到陛下身边,那也天意,为什么我要为他的另娶而难过。”安盈说道这里,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似装作漫不经心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真心,需要给一个值得的人。不然,它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譬如萧逸。
他的心,本应该给另外一个值得的人,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将是极大的幸福。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了她。她是一个无心的人,一个不值得的人。冰心对瓦砾……浪费得很。
叶子桓默然不语。、
云却越压越低,只一会,天空被扯亮,倾盆大雨倒了下来。
“下雨了。”安盈站了起来,劝叶子桓道:“陛下还在早点回宫吧,别太操劳了。”
“嗯,你先回去吧。”叶子桓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
安盈“哦”着,提着裙子,在太监撑着的伞下,往自己的寝宫走了回去,走在中途,她转过身,从太监手中接过伞柄,“公公还是回去伺候陛下吧,本宫自己回去就行了。”
“娘娘……”
“放心,本宫不会以为是你故意怠慢的。”安盈将他的疑虑打消,提着裙摆,撑着竹伞,自己已经走了几步。
那公公本是叶子桓身边的人,此时确实挂记着叶子桓那边,他也怕别的太监趁机上位,毕竟,给主上撑伞,就意味着比平日更亲近,更有机会讨好。
这样一犹豫,便只能任由安盈自己去了。
安盈踩着大理石铺成的宫道,穿过月门,走过甬道,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宫殿。雨真的很大,暗暗的天际,没有一点光亮,整座宫殿黑得就像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她的绣花鞋踩到了水涡里,雨水浸了进去,脚趾冰凉,她低下头,手一松,任由风卷走竹伞,她独自站在黑暗中,站在滂沱的大雨里,雨水瞬间将她湿透,安盈却好像根本没有感觉似的,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也已经被雨水侵得湿润剔透。然后,却是温热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哭起来的,只是,那滑在唇边的雨水,咸涩了她的舌。
她一直哭,一直哭,脑中却是一阵空白,心中没有悲喜,宛如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种悲伤,在叶子桓提起百里无伤的婚事时,便开始累积,一点一点,风平浪静,催心催肺。好像除了痛哭一场,她找不到任何方式去排遣。
她终于能明白,在自己选择叶子桓的时候,百里无伤的伤痛。
这世上最自私最自私的人,一直是她。
如果没有真正做到失去,她永远无法对此感同身受,从此以后,她和他,真的是陌路了,即便是小七,也不可能再维系任何东西。渐行渐远……远比生离死别,更让人觉得无力而空泛。
雨越下越大,安盈哭得几乎岔气,也只有在这里的大雨里,在这样的雷声中,才没有人看得见她的眼泪,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哭泣,她戴着面具,戴了太久太久了。
这场雨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似的,安盈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水痕,迷迷蒙蒙中,却看见了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一个总是用温煦的,熟悉的,包容而怜惜的目光看着她的人。
安盈想很快收拾好自己,她抬起头,强作掩饰,“好大的雨。”
他在小道的那一头,撑着伞,闻言,他抬起头,将伞慢慢地移开,望向黑色的天幕,好像在印证她的话。
这确实是一场很大很大的雨。
他也很快被淋湿了,可是,却始终没有再将伞撑起来。
就这样仰着脸,如她一样。
“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大的雨,……本宫忘记带伞了。”安盈又解释了一两句,低下头,就要经过他的身边,匆忙离去。
然而,在她经过他的手侧时,他突然抬起手,抓住了她的手。
安盈怔了怔,侧过身,“先生?”很不解的样子。
他对她一直很关照,但从来没有越雷池半步,她在他的眼中,也从未找到任何欲念或者不轨。
可是,现在,他却握住了她的手腕,握得那么紧,那么坚决。
“很辛苦吧。”他并不看她,而是静静地看着前方,淡淡道:“这样一直撑着,难道不觉得累么?”
安盈哂笑了一声,正想将手抽回来,掌心突然一阵刺痛。
她顿时惊疑,然而,还没有开口问出来,腿忽而一软,她直接栽倒了下去。
易先生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安盈倒在他的怀里。
“抱歉。”他伸出手,将她脸上的是湿发拢在了耳后,手指在她的脸颊上停留了很久,却到底没有触摸到,“好好睡一觉吧,安盈。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安盈,你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
安盈已经睡熟,鼻息安稳,只是脸上的泪痕,仍然没有被雨水冲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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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盈离开后,叶子桓站在御书房门口,望着雨帘愣了一会神,突然想去看看海砚,不知道她的抉择是什么。事已至此,叶子桓突然想放走她了,她根本就不应该在这个宫里。虽然可惜——可是,他不想再毁一次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眼神。
他大步走进雨里,后面的太监连忙带着伞跟了过去,他径直去了海燕宫,原只打算看一眼便走,看过这一眼后,不管海砚明天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会叫人将她送出宫。
在这里宫里,就应该只留下一些与他同类的人,譬如安盈。
人只有与同类的在一起,才会觉得安心,才不会软弱,才会一直强大下去。
然而,到了海燕宫的门口,叶子桓却看见了没有预想到的一幕:海砚没有打伞,她笔直地跪在屋前种着的那株海棠花前面,双手合掌,好像在哭。
叶子桓一愣,随即恼火起来,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做,岂非和找死差不多。
他从太监手中接过伞,大步走了过去,黄色的衣袂在风里翻飞不定,他停在海砚的身后,将伞遮在她的头上,“你在干什么?”因为是兴师问罪,语气谈不上太好。
海砚抬起头,泪眼蒙蒙地看了他一眼,“陛下。”那两个字,就好像河堤的决口一样,让所有的情感突然宣泄出来。
叶子桓愣了愣,然后,叹息一声,“朕不逼你了,你走吧,明天出宫吧。”
海砚非但没有谢恩,反而哭得更惨。一脸悲戚。
她之所以会跪在这里,是想向那位先她而去的恋人说对不起,因为,她必须要去接受另外一个人了,而真正让她觉得内疚,觉得彷徨的,是——她其实并不反感。
对叶子桓,海砚并不反感。甚至……甚至,隐隐约约,是喜欢的。
如果之前的喜欢还不确定,在叶子桓方才说出放她出宫的时候,她突然明确了,这种突然而来的喜欢,让海砚陷入了深深的罪恶感里。
“还是……其实你不想出宫?”见她的神色有异,叶子桓单膝蹲下来,看着她,问道。
海砚摇了摇头,使劲地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叶子桓心中一动,伸出手,将这个迟疑不定的小女人扶起来,“先回屋吧。”他把她拉进来,吩咐宫女准备洗澡水,让她先洗个澡,他正想回避,可是,走了两步,脚就想走不动了一样,他迟疑了片刻,然后,快步走了回来,将坐在桌边的海砚扯了起来。
海砚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目光盈盈,像受惊的小白兔。
“如果那个问题真的让你那么为难,朕帮你选择吧。”叶子桓突然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床铺走了去。
海砚像吓傻了一样,只是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湿漉漉的衣服,很快,也将他身上的那件打湿了。
桌上燃着一支红蜡,蜡烛上,有白色的粉末。在滋滋地响着。
那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在之后的日子,也没有人去追究,海砚心慌意乱,她甚至忘记去推开他,她任由自己的衣服全部褪到了地上,叶子桓有点不比寻常,可是,那样的强硬,却是她此时最需要的态度。
她感觉到疼痛,痛得哭了起来,“啊”地叫了一声,她本能地抱紧了身上的人,一边哭,一边承受着。好像被雨水冲打的芭蕉,清新,柔嫩,让人怜惜到心底里去。
帘子之外,白霜偷偷地潜了进来,将那根沾着粉末的拉住,悄悄地拿走,换上的另外一只。
她没有久留。叶子桓也是一个高手。她不敢冒险。
不过,出去后,白霜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女王的命令,是让她进来后,帮安盈得宠,现在,安盈为什么又要巴巴地,将这个机会推给别的女人?
不过,好吧,她只是听命行事,然后,再将这些事情,全部一五一十地报告给水云安。
其他的,她才懒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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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虫:其实没有一万字,九千多字,嘿嘿,停更了几天,算是小爆发一次,我尽快把这个宫斗篇写完,已经在拼命压缩情节了。另外,无伤娶亲的时候……大家也别太难过,有内因,咳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