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义愤填膺的简直想要杀人。说完这一长段话后实在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只在原处呼呼喘气,我忙递过水去,“来来,喝水喝水。”又帮他拍背,“别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早登极乐了。我觉得这辈子不管是你还是我都过得挺开心的,没必要现在就把自己斩断前缘不是?”
“我倒是……”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门外就响起了三声敲门声,紫琉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可以进来么?”
话虽是这样说,但他半个身子已经进来了,我便撑着下巴看着他,问他,“你怎么来了?”“今日他们结束的早,说一起来看戏吧,我们想着你们也约在这里,便顺便过来看你们一眼。”言罢他招手示意白壁也进来,于是十四公子尴尬的握着还没有喝完的半杯水,只是看着他们两人发呆。紫琉扫视一圈,问,“茹淑呢?凛呢?”
“凛大概是去更衣了吧,茹淑我叫她去找点点心来。”我也招呼他们两个坐下来说话,白壁忙笑着,“只是过来看看,待会就走了,对了,回去的时候要和我们一起么?”
十四公子这时回过神来,“两位殿下也过来喝点茶吧?殿下似乎极喜欢这杏仁茶。”
是的,无意识中我估计已经喝了小半壶,并且一直在给他倒茶劝他喝。便另取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撒了一点糖粉,叫他们也尝尝。
紫琉一尝便放下了,“黏糊糊的,又甜腻腻的,果然是你的口味。”白壁倒是完整的都喝完了,然而等白壁一放下杯子,见我无事,紫琉便催着他走了。
“传闻你一向受宠,看来是真的。”魏国十四公子道。“这样查岗,有点恐怖。”
“你也受宠,都一样的。不过我是个女的罢了,他们总觉得女孩子比较容易被欺负。”我说着,又喝了一杯茶。倒并不怎么在意,只要这个人他们觉得不错,我怎么玩他们倒不拘束我。
何况这不过是紫琉特意过来向他表示我是个受宠的女孩子的手段,免得他越界。
待到那两人走了许久后,他才敢继续和我吐槽道,“你知道吗?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到底是继续做个高三学生好还是来这边学些鬼的君子六艺好了,我觉得哪个都挺惨的,我看的所有穿越小说,都说什么为了登上皇位,他们要手刃自己所有的兄弟甚至姐妹,你知道我刚开始知道自己是公子的时候有多么的惊惧么?我发现自己不是嫡子,甚至不是长子的时候,我感觉整个天都快塌下来了,我总觉得自己会在自己兄弟登基为帝的那天之前就被人咔嚓两下一刀两断,你知道我当时是一种什么心情么?”
他顺了顺气,又继续道,“你知道吗?那些该死的小说真是害人不浅,我好不容易活到十四五岁我才搞明白一件事情,就是像我这样的,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的人,在魏国是基本上不可能为帝的,除非我所有的兄弟他们都死了,否则我依然是一个毫无地位的人,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其实只要我老实安分,我就算这辈子毫无成就好歹也不会死,能够安然无恙的活到五六十岁寿终正寝,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多么的开心么?我感觉自己的眼前都是光,世界一下子豁然开朗,原本随时随地都担心自己死的莫名其妙,然后发现自己其实可以活的极其美妙。那种感觉,真的是太舒服了。”
他还是太年轻。
“你觉得你这辈子想做什么?”我问他,“这个世界看上去能够让你我随心所欲,但是其实并非如此,你觉得,你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享受生活,”他继续道,“我都想好了,我已经出宫了,现在享受公子的待遇,只要我没有什么特别不当的爱好,比如说赌博什么的,也够我舒舒服服的过这一辈子了。就算从此只担任些什么虚职,每年多那么几千两的收入,理论上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动。按例宫中每年给我一万三千两白银,六万石米,绫罗绸缎各五十匹,牛羊豚犬什么的我不记得,底下还有七千户的封邑,逢年过节的各式各样的封赏,虽然也需要四处打通关节送礼什么的,以后这个还要按例要减三五之一后分给我的儿子们----其中大半是要给嫡长子的。但我是决定计划生育的,我就想要三个小孩,像你们兄妹三个人的样子就不错了。而且我儿子可不关我的事,他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死了才分给他们呢,我活着的时候别来和我指手画脚的。”话说到这里,他又想了想道,“不过,其实也有点不好的事情……”我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这里太无聊了。”他说着,捂住自己的脸,“我有时候真担心我会为了一点点有趣的事情做出可怕的行为。他们一年里能看到的书还不如我上网一天能看见的书那么多,我当年能够一天之内看完二三十万字的小说,甚至如果我愿意,不睡觉的话,四五十万字我也能够看完,但是这里,这里太可怕了,连音乐都是缺乏的,更别提书了,就算我能够狠下心叫人一天不停的给我唱歌,我也没办法逼着别人给我写出几十万字的小说,还必须得合我的胃口。”
“我也是。”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时间了,这个孩子憋了一肚子的话从来没法和别人说,但是我也是。
“我也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诉别人,因为知道没有人会理解会相信,说出来后不过是让自己在别人眼中变成了异类,并不会让我变得多么的愉快。有时候觉得人生真是莫名的奇妙,明明我心中所有的事情都理所当然的,但是在他们眼中我却成了异端,成了悲哀。”
“你真是奇怪的人,你说,这命运是奇妙的么,你说,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么?你知道么,你选择的路是很难很难的一条路,”他认真的看着我,“你知道的吧,你知道一个人想要成为第一个人会是多么难受的事情。你知道吧,你知道女权运动最开始到底有多么的艰难的。”我笑起来,“哪里会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难道现在的我还没有尝到?
男人们总是把女人不当人看,可是他们不知道这种事情其实很可笑,因为在作为女人还是男人之前,大家都是人类而已。我不过是体力比他们弱些,不过是作为生产的一方需要付出的代价多些,他们就总觉得我们比他们低等。
可其实男人非要女人对自己忠诚其实只为了一个道理,他们需要确定女人能够为他们生下后代,然而这个方面看起来,其实女性反而更加具有优势。
我腹中之子,无论他父亲是谁,都是我的孩子。只要是我自己生下来的,他身上就一定流淌着我的血脉,他将是我生命的延续。
然而男人却不是,在没有各种生物学检测技术的现在,他们真的能够确认自己的妻子腹中的孩子是谁的么?所以他们规定了女性的忠贞,然而这种单方面的忠贞是不公的,于是为了解释这种不公,他们需要各种借口,所以他们才会将贞洁作为一个女性的立命之本,不然的话,女性的贞洁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男性就可以不断的更换自己的伴侣并且引以为荣而女性却是相反呢?因为男性,永远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否成为了父亲。尤其是那些毫无自信,时刻怀疑自己不被女子所爱慕的那种。因为没有自信,所以怀疑,因为怀疑,所以恐惧,因为恐惧,所以愤怒,因为愤怒,所以卑微。
因为女性生来的在生育方式上付出的代价换来的回报所以使得自己受到了这样的痛苦。女性并不需要确定自己后代的母亲是谁,而男性……
男性往往需要极强的信心才能确定自己的后代是自己的。
于是那些毫无信心的人,往往需要对女性更严厉的管教与指责,而为了这种指责与管教的名正言顺,他们必须要将女性描绘成为毫无管束自己能力的弱智与低能。
在我眼中,过分歧视女性的男性往往是因为极度的自卑,而过度歧视女性的女性则是因为愚蠢。一个人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个人可以单纯以性别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如他,一个人从来没有动用过自己的脑袋去想一想,去理解为什么自己不如别人。
我从来不曾介意别人比我聪明,比我美丽,比我强壮,但是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要和我分出高下与尊卑。
我认为别人可以比我强,但是那要么出于他的天赋,要么出于他的努力,但是你绝不能,决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染色体和我不一样就认为他比我强,这简直是一个笑话。
如果你们认为一个女性是因为她生来的生育能力而被认为只适合生育,那我放弃生育,如果你们认为一个女性因为不能生育所以失去存在意义,那么我证明你是错的。
我可以退一步,但是我不能一直后退。
我可以不前进,我可以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但是,我绝不能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后退。我绝不能因为他人而改变我自己的想法。这世界上有这么多对对错错,是是非非,凭什么他说他是对的说我是错的我就是错的?
倘若我真是错的,这也应该在我死亡前由我自己顿悟,关他什么事?
错误的事情一定会消失,哪怕中途有所反复。
他是男是女,甚至不是人都不关我的事,凭什么他要对着我的性别指手画脚?
我从来没有因为一个男人的性别而逼着他非要他出人头地,非要他保家卫国,他又凭什么过来要求我服从他?
我不想与你分出高下尊卑,但你非要站在我的面前,逼着我说自己地位低下卑微,那我只能说,我这人,在上不在下,居高不位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