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太子忍耐了许久,终于对刘闯下手了。
那是一个很晴朗的下午,紫硫和白璧在接到消息后两个人一同出门,叮嘱我说他们今晚应该会在离刘闯宅子很近的魏国八公子处借宿,好等魏国太子发力后上去做个见证。叫侍从们因为他们不在而多加小心,又叫我不要害怕也不要有异动,只要假装自己身子不适乖乖的呆着就好了。
我答应了。
然而他们不在宾馆,我也没有什么意思,和睡莲她们用过晚饭后玩了几局双陆,我便困了,只招呼她们为我梳洗睡觉。
然而我睡到半夜朦胧中听见有声音,惊醒,握住枕边匕首睁开眼,却看见是白璧不知为何在我房里。
天气极冷,屋里地龙烧的暖和,然而刚从外面进来的他裹带着一身清新的寒意。
我知道他不会连叫人禀告一声都懒得做直接到我房里来,便问他,“怎么了?”
“吓到你了?”他的声音又轻又哽咽,仿佛哭过。“我有些害怕,便直接进来了,对不起。”
我忙招手叫他过来,“没有,你这么晚来是怎么了?做噩梦了么?”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却又意识到,他根本就不该在这,他根本就不可能是噩梦。
他本该在刘闯的将军府里,看着魏国太子亲自从刘闯家里抄出刘闯贪污军饷的证据。
“怎么了?”我问他,努力维持自己声音的平稳。
他走过来,在离我半丈的地方停下来,呼吸粗重,伸过来的手心里是一只有着青白二色坠子的耳环。
那青色的珠子在夜色中近似与纯黑,但我却知道它是青色的,是琉璃的。
甫一看见那耳环,我的心就开始狂跳,我努力压制自己的激动情绪,从他手里小心的接过那一只耳环。
上面的花纹熟悉极了,是我的琉璃珍珠耳环,是我十五岁时他送过的那一副耳环。
我说,“找到她了吗?”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没有。”我看他整个人都似乎是僵硬的,便下床披衣,去牵他的手,他的手冷的像块冰。
我甫一握住便松了,叫,“睡莲?”
他摇摇头,“并不冷,我先出去,你叫他们进来给你更衣,这是在刘闯房里找到的,现下魏太子已经大怒,要我带你去与刘闯对质。”
我想着被里的汤婆子还是微温的,便取了往他怀里一塞,“怎么自己过来?这么远的,也不怕冻着了。派人回来就好了,天气冷呢。”
他低低的道,“我怕极了。”
我转头看他,见他神色怔忡,便只等着他继续。
“我起初忘记了你说过魏国公主戴走了你这副耳环,我怕极了。。。”
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骑马走到一半,想起你说过这副耳环是魏公主失踪的时候戴走了,就放心了,要是他,要是他动了你。。。”却又在睡莲推门而入的声音中止住了下文,走了出去。
我穿戴整齐,出门上了轿子,出了宾馆门又换了车,拉车的两匹马在宵禁之时狂奔。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白璧从外面伸进一只手来扶我,那只手却依然冰凉,我说,“怎么不叫他们去你房里给你拿件大氅?”他道,“本来就带着的,不过是忘记穿了。你隔着袖子来握我,你本来就不暖和,别被我带的更冷了。”
我握住他的手不放,“车里面暖和的很呢,平日都是你们帮我暖手,今日换我来又有什么不好?”
这是魏国的刑部,还没到该起的时候,内里的人却是醒着的,想来都是一夜未眠。
森冷的石头砌出来的牢狱,收拾得却很干净,没有什么灰尘,只是极黑,灯烛的幽幽火焰应在人的脸上只显得阴森可怖。
白璧道,“这次进了他房里看见了一匣子的钗环首饰,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我们都知道他对女子下手一向狠毒,却保不准可能他也有送人珠宝的习惯,紫硫没事去翻那些耳环来看,我本来还打算叫他住手……直到我看见了这副耳环。”他停了一下,继续和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他呼吸很重,还带着鼻音,他说,“青璃,我真的好害怕。”
他的声音是哽咽的。
我停住脚步,和他道,“阿兄,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就知道,我依然是活着的。”
他扫视了周围带路的人,不说话。
我也不管,上去自顾自的抱住他的腰,他犹豫一会后,轻轻的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我便道,“你看,我还活着,什么事也没有,你们把我保护的很好,非常好。”我从他怀里退出来,依旧握住他的手指,“所以,你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好好地在这里。”
你抱抱我,你捏捏我,我有温度,我有厚度,你能够真实的触碰到我,我是真的存在着的,你明白吗?
魏国太子的贴身侍从沉默着低头,连往我们面上看一眼也不看。
果真是魏国太子的侍从,每个人都好像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一样的规整。
许久后才进到层层包围中关押刘闯的那一间牢房。一屋子的人围着还未动刑的刘闯,见我进去就给我退开了一条路,我走过去,摘下自己的兜帽,问他,“你对临安公主做了什么?”
他不接话。
我也只是看着他,半响后说,“人人都说魏国威武将军响当当一条好汉,敲骨头都铮铮作响的一条好汉,然而在我看起来,不过单是只会欺负妇孺的一个懦夫。”
他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只是看着他,平淡的道,“公主殿下失踪的那日到我那里去过,那时公主耳上的翡翠耳裆不知为何遗失了一只,我便提议,让她把我的一副绿琉璃珍珠耳环戴走。公主之后就在回宫的路上失踪了,我便将那只耳裆还给了魏国皇后娘娘,而这只耳环,”我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那只耳环拎到他的眼前去给他看,“这只耳环在你的房里,和一堆珠宝一起被人找到。”
“这是污蔑。”他说着。
魏国太子冷笑道,“夏国二殿下当着孤的面从你那只装满了首饰的匣子里找出来的,你是觉得孤和夏国二殿下两人合伙污蔑你了?”
他自知当着魏太子面找出来的耳环是不能被抵消的,只是问我,“敢问殿下,又何以得知这只耳环是殿下的?”
却正如了我的意,我说,“这一对是孤十五岁及笄时所收到的贺礼。这两只耳环由金银,珍珠,琉璃所制成,在佩戴的挂钩处各镌刻了两个字,左为长寿,右为康健。我手中拿着的是左边的长寿,而右边的康健又在哪里?”
魏国太子遥遥的回我,“在孤这里。”紫琉站在他的旁边,从他的手里接过那一只耳环。
我看见了灯烛在魏国太子那年轻英俊的脸上显出的阴影狰狞,如同猛兽身上的斑纹。
他身姿笔挺,容貌原本和白璧生的有几分像,但是现在这样威严神气一出来,两人的气势便立分了高下。
魏国太子对我道,“殿下身子不好,还是先请回去休息吧。”
我初不解其意,紫琉却开口道,“那就只让大兄留下好了,我先送青璃回去休息。”他当众开口,魏太子又显然心情不佳,我不好驳了他面子,只得跟了他去。
走在长长的石质通道内,安静到能听见两旁荡回来的脚步声,声声都是促促。
紫琉他低低的和我道,“他这是要动刑了,怕太过血腥吓着你。”话音刚落,里面的刘闯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那叫声在猝不及防之下袭来,使得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紫硫他握住我的手,和我低低的道,“没事的,会好的,阿兄在这里。”到了门口,我并不想上车,并不想回去,便只和他一起在风里站着天还没有亮,风里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的手指冰凉僵硬,而他不吭一声,只是握着我的手指替我暖着,我忍不住问他,“阿梨呢?”
他的手指顿了顿,“并没有找到她。”
我闭上了眼睛。
知道她已然是凶多吉少,若是我便只希望她死了,死的痛快些,刘闯对女子的狠毒是出了名的,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徒增痛苦。
他又和我说,“我们回去吧。”
我摇摇头,“他扛不住多久的,魏公子现下定是下了死手,只要折腾不死他,就会把他往死里折腾,他行伍出身,身体健壮,扛的住打,却又养尊处优多年,皮肉都软烂了,挨不住疼。”
“那上车等吧。”他劝我,我抬头看天,那一颗启明星已经比我出门时暗淡了许多,我说,“紫琉,我不过是物伤其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她魏国公主的身份多么尊贵,最后也不过是落到了这样的一个人手里。
她多么娇嫩的一个人,连用麻织就的衣物都没有穿过,最后不过也落得个不知下落的结局。
“青璃,我不会让你这样的。”他看着我,和我说,“你信我。”
“我当然信你,不过不是这个。”
堂堂一国公主尚且会死的这般悄无声息,其他的平民女子呢?魏太子可以为他下落不明的妹妹斥举国之力来搜查这一切,而平民呢?
举国之力都不过是偶然间找到了这点线索,其他的平民,不过是蝼蚁一般罢了。
如我所料,天边刚刚漫出一点灰蒙蒙的色泽的时候,里面的人就全部出来了。
听见脚步声,紫硫自然不愿意我回头,可我硬生生的闪了,正巧看见众人向我们行来的一幕。
魏太子自然走在最前面,白璧略微落后他一步,两人都是一样的表情,面色白如一张纸,俱都微微拧着眉头,紧接着是被众人架住的一个血人。
真的是一个血人,脸上身上都是血,右边胳膊靠近心脏的一处被用布条勒紧止血,右臂上端血肉模糊,,上面赫然是硕大的一片鲜红肌肉。
他们剥了他的皮。
虽然只是一小段,但竟是活活的剥了他的皮。
我一眼扫去已经大致知道了一切,然而众人见我站在外面没有离开,都吃了一惊,片刻后白璧率先反应过来,脱了外袍罩在血人刘闯身上,剥开了皮肤后的肌肉大概异常敏感,痛的血肉模糊的那人呼呼喘气。
然而这算什么呢,这算什么呢?
那个女孩子呢?
我向他们略一施礼,道,“请让我同去。”
魏太子双目赤红,但此时不过是和我道,“好。”
言简意骇。
我却从他的表情上就看出来了。
阿梨怕是死得极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