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青生平头次,与女子相距如此之近。
或许应该说,这是焰青生平第一次主动抱起了一名女子。
他甚至感觉不到在他怀里那如若无骨的身子,也没有想象中那温脂凝香般熏人的脂粉味。焰青不敢低下头看她,可那微弱却温暖的呼吸时不时喷洒于他脸上,令人恍惚。
他将她安置于临近自个儿居所的厢房内,并不是不知道如此一来等同于对其他人宣布了他对她的意图。
将她放于塌沿,兀自寻了矮凳坐下。他开口问道:“你这女人倒是个不怕死的!无影弯刀为何要杀你?”
赵璇儿仍有些惊魂未定,更多的,或许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她自顾自搓着挣扎中扭到的脚踝,并不愿多搭理他。“千古以来,多少红颜为君消,于男人眼中女人不过就是件衣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又有多少女人可以问一句为什么?”赵璇儿抬起眼,扯出一丝苦笑。“如今大当家的又将我虏了回来,又是为什么?”
“咣”的一声响起,矮凳忽的凌空飞起砸向屋角发出巨响。焰青已经双手张开撑着chuang榻两端,一双青眼满是盛怒。“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的耐心很有限!你认为若是我现在放了你,你能活着走出这林子?或是,你不过是将对你那窝囊王爷的失望转嫁于我身上?若是我焰青的人被绑,我定会分秒必争的去救人。可你的王爷呢?只怕还醉生梦死不知该怎么交差罢了。”语罢,他挑眉戏谑一笑,心想这回,他一定戳中她的痛处。他想看她痛苦,想看她害怕,想看她对那个高高在上却对她不管不顾的男人失望!可当他的眼扫过她时,却对上了赵璇儿毫无表情的脸颊。
“敢问大当家,您认为天下女人的心思都一定要向着男人么?天下女人的生死,难道也非要由男人掌控么?”她不服!她要争的不仅仅是活命,是夺回她左家嫡女的身份,她更想让德芳哥哥看见,正如她曾对他说过,她再不是从前的左馨璇了。
“我不懂女人,也不想懂。”焰青眯这眼,起身踱步至窗台边儿上,双眼望向窗外,视线有些令人捉摸不透。身后这女人,似乎有颗和一般人不一样的脑袋。她会慌张怕死,却又不顾生死顶撞他。她明明身为晋王爱妾,却又好似不屑荣华富贵,甚至言语间几乎看破红尘。她与他见过的女人,都太不一样了。
“大当家敢于璇儿打个赌么?”
他回头看她,她正尽力站起。双手牢牢抓着chuang柱,或许是疼痛让她单薄的小身躯禁不住发抖。有一瞬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上前扶她,可转念一想,又撤了主意。
“若璇儿有朝一日能活着离开此地,大当家的必须答应璇儿一件事!若不能,那么自然璇儿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赵璇儿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二十几个时辰的各种慌乱,使得她蓬头垢面,却并不能让她服输认命。哪怕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她原本不过是官场沉浮中的一颗棋子的命运。
他看着她,良久,吐出一句话来:“你别指望晋王会来救你。或许,你可以想想若下半辈子要在这里过,你想怎么过。”
他的声音渐行渐远,赵璇儿却莞尔一笑。这个男人,有着世间最可怕的眼睛,干着世人眼里最可怕的活计,却似乎有着一颗侠义之心。
赵璇儿并没有再次手铐脚镣被关起来。午膳时分,来了一位年岁看起来并不大的妇人。她端着满脸的笑容,双手捧着一件浅绿色衣裳,进了赵璇儿屋内。彼时赵璇儿正对着铜镜内的鸡窝般的自己懊恼,发丝被许多稻草小石缠住,她正寻思着该如何下手时,听见了身后有人唤了声“赵姑娘”。
“你是?”赵璇儿见着眼前的妇人虽衣着朴实但也算整洁,也随即放软了声调。
“赵姑娘唤俺阿辉嫂得咧,俺是大当家手下阿辉的媳妇。若是嫁了焰麟寨的男人啊,基本都这么叫。”阿辉嫂说着,便走上前来,将赵璇儿端正坐于铜镜对面儿。自个儿从兜里掏出把木梳,麻利的开始给赵璇儿松开了发辫儿。“这一山寨子男人,女人没几个。好歹俺以前做过几年喜娘,这不大当家的才让俺来伺候姑娘梳头。您瞧大当家的对姑娘多上心啊。咱还从来没见过大当家的看哪家姑娘一眼呢。”
赵璇儿哪儿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心下有些茫然。这焰青,该不会想让自己当压寨夫人吧!“阿辉嫂,您误会了。我不过是焰青手里的一颗棋子,他绑我来是为了对付晋王的。并不是您以为的。”
“姑娘,这误会的人是您啊!咱大当家的虽然面儿上看着凶狠不近人情,可全寨上下都知道他是个讲道义,热心肠的汉子呢。这不,祁山山脚多少村子里的姑娘都想给大当家的当媳妇。每年大当家的冒着危险抢来的钱财,都给了附近乡村村民了。要说比什么达官贵人好多了。你看看,大当家的还特意令人给你买来了好看衣裳。如今这时局,下趟山多不容易啊。依我看啊,这女子......”
“行了。阿辉嫂您先忙去吧。我自个儿来得了,您这把梳子我用完给您还回去。”赵璇儿板着脸,打断了阿辉嫂还未说完的话,三下五除二将她推出屋子,关上了门。
什么热心肠!真是头发长,见识少!赵璇儿气得一把将头发胡乱扯开,那木梳不过是寻常物件,梳子上尚有许多木屑为磨平,赵璇儿梳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越发对焰青恨之入骨。
待赵璇儿身着一袭紫藤烟罗罩裙出现在焰麟殿的时候,祁山上一窝子土匪差点儿没把眼窝子给抠出来。
“你怎么来了?”焰青没料到她会这时候出现,不自觉便问出了口。可回头一想,突然觉着有些局促,硬是从喉口挤出几声尴尬的咳嗽声。
赵璇儿还是那个长相一般的婢女,不过梳了梳头,换了条裙子罢了。一条大约五吊钱,在普通市集都能买得到的裙子。在王府,哪怕是最低等侍女,那穿的也是官锦。可哪怕她如此貌不惊人,还是给焰麟殿内的一众长老喽啰们投了颗响雷。
“咱们大当家,居然有女人了!”一个靠后站着的喽啰小声嘀咕道。
“前阵子还被附近几个山头的山寨寨主狠狠嘲笑一番,说咱们大当家的就是个和尚!这回咱可有面子了!”另一喽啰连忙附和。
赵璇儿环视了殿内一周,倒也毫不规避害怕,她疾步由众人热辣辣的眼光中穿过,来到他的身边,迅速放下一个瓷碗。
众人的眼神立刻又往那瓷碗处飘去。那是啥?乌漆抹黑的!啥也看不清楚。
焰青瞟了那瓷碗一眼,不禁皱眉。一碗浓黑的汁水摆在他面前,肉眼根本无法分清用料。他即使想凑近了闻闻,但众人都看着,他并不想此时惹来过多猜忌,只得作罢。“下去,这里你不该来。”他扳直了腰板,沉着张脸说道。
“恩。我不过来答谢你抓了我,又送了条裙子给我。这,你记着喝了便是”
赵璇儿也没多废话,点了点头便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如此一来,殿内所有人的眼光再没离开过那只瓷碗。这女子的身份,只看大当家的喝不喝那碗汤汁便知!
山里的空气果然是特别清新,就连树上的虫鸟鸣叫,似乎都特别的响。赵璇儿回想起殿内的情景,心中默念着:一十二,三十七,五。一十二,三十七,五……
时至今日,王爷的大军盘踞山脚下也算有数日了。难道,王爷是想逼着焰麟寨弹尽粮绝么?曾经,她为了德芳哥哥也算博览群书。三十六计中,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她在内,王爷在外,如果她能为王爷从内打开个口子,那岂不增加了胜算?!赵璇儿打定主意,王爷既然曾经上过山,那么就一定还会上山。她必须找到王爷上山的路径,或许,有机会给他传消息!
可几乎转悠了半个山头,赵璇儿渐渐有些着急。偶尔遇见几个山贼喽啰,虽见着她如热锅蚂蚁般四处转悠,可也不敢上千询问。思量间,她竟已走迷了路。祁山山峰连绵,地势扑朔迷离。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赵璇儿一时摸不清头脑,远近似乎都瞧不见个人影。
“哎哟”
心急没在意脚下,她着实摔了个狗吃屎。本就有些花了妆的小脸儿上,这下更是粘了不少尘土,像极了条灰溜溜的小狗。
“这人若触了霉头,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荒郊野岭的,赵璇儿只得自个儿翻身坐起。却不想一个不小心,裙角勾着树枝尖儿,给扯烂了裙角。
赵璇儿咂咂嘴,本也不多想,正准备起身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走近那扯破她衣裳的断枝,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除了一块破布仍勾在枝桠上,几根丝线随风微微摆动。那枝桠末端,似乎有个什么印记。
她赶忙仔细拍掉枝桠上粘到的灰,好似看见了一个兽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