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颤抖的睫毛半垂着,他透过眼前月色朦胧下的脸猜着她的心思。
赵璇儿缩了缩身子,尝试将自己与眼前尊贵的男人拉开一段空隙。她心里清楚,她或许也与自个儿活命的机会更远了些。
晋王看着眼前的她挣扎着起身,面色惨白如纸却隐隐透着一股倔强。他下意识摇摇头,她知道这丫头脑子里定不是什么好主意,可越是如此倔强如她,越是像他心中的那个她,也越是让他放不下。
只见她双手摊开前伸,俯身跪下给自己行了个大礼。
他紧皱的眉头又拧紧了一分。
“望王爷成全。奴婢自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承蒙王爷不弃之恩,奴婢愿为王爷此次剿匪效犬马之劳,只求日后不再人之草芥。”赵璇儿语意甚是坚决。语毕,她抬起头望向晋王,希望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找出一丝肯定。
“你可知,女子之身的你大可不必……”晋王尚未说完,却被赵璇儿截下。
“女子如何?大户人家,天朝贵胄尚有嫁女以定江山,换前程。市井小民也有卖女糊口之事,难道女子之命便生来只得掌握于别人手中?”
“大胆!朝纲之事岂是尔等可信口雌黄!”见她越说越过,晋王不得不拦下她的冲动。“哎!璇儿,你明白这是哪儿么?你明白祁山盗匪乃我大宋匪类强者么?若非如此,本王又何须亲临督战?你不顾安危也罢,难不成也不顾你的名声了么?”
他忍着怒气,像哄女娃儿般耐心劝说,更屈下膝来与她平视。
“王爷,奴婢愚昧。奴婢但求王爷吩咐指点,等着这些贼人被一网打尽之日!”
“既然如此……,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了,你若执意留下,且随你。”再无多言,晋王转身跃窗而出,留下赵璇儿满心惆怅。
她放眼望去,才知自个儿所处甚高。眼底是郁郁丛林,一片漆黑。她若是盲目往下一跳,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是如何上来的?
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时,门外起了些噪杂之音,铁门随之应声而开。
赵璇儿警醒的盯着由门外步入的三个壮硕男子,缩紧了身子。她要牢牢记住他们的模样,人数。她在心里如是说。
“就是她了。大哥的意思,若这便是兄台要找的人则悉听尊便。若不是,为难女人也不是大哥的作风,午后便会放她下山。”说话之人,蓄络腮胡,人高马大。一身绒布麻衣,腰间一把亮晃晃大刀泛着寒光。
顺着大胡子的眼光看向他口中的“兄台”,那人一身素色长袍,身段修长,以黑布蒙脸,赵璇儿只看得见他一双整齐长眉好似云中月牙,与一众强盗匪类大相径庭。
他蹬着皮靴慢慢朝她靠近。陡然,他立于她寸步间,顿住了脚步。
“不,虽然身形有些相似,但并不是她。”话语间,黑衣男子似乎轻轻舒了口气。
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赵璇儿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德芳哥哥!
是德芳哥哥!
她不会认错!
他与她如此之近,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眉!关于他的一切,无一不是她常年揣摩之事。
上次相见,她是毫无地位的女婢,而他则挽着红颜知己谈笑风生。
再次相见,她是邋遢困苦的阶下囚,而他竟与凶残盗匪私交甚笃?
有泪禁不住欲夺眶而出,她死命摇头提醒自个儿不可以哭,不可以喊。那一声“德芳哥哥”如今已然不是她所能提及。她衣裳不整,披头散发,哪里还是那高高在上的丞相千金左馨璇?她不过是晋王府小小婢女,他又怎会浪费交情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不值钱的婢女?
“主子,这丫头似乎有些不妥。”
屋内的第三人,此时凑近了两步,毕恭毕敬贴着赵德芳耳畔道。这人个头不大,却行动无声。适才立于德芳哥哥身后,她都几乎都忘了还有第三个人。
赵德芳抬手示意他禁声,兀自又仔细打量了赵璇儿一番。他转身对大胡子道:“抱歉了,此女并不是我搜寻之人,还是交焰大当家做主吧。”
赵璇儿双手紧紧抠住墙上突起的石块,指尖因用力过猛,肤色迅速退白。她咬紧了嘴唇,不让自个儿吐出一个字。
大胡子冷笑一声,看着赵璇儿的眼神好似她不过是菜市里被顾客嫌弃的肉块,也随即转身跟着赵德芳出了屋子。
晌午过后,没喝过水吃过东西的赵璇儿已然是昏昏沉沉。即便是被某位大汉将她蒙上双眼抗在肩上走了好些路,她也无力抵抗。
蒙眼布条被撤下之时,她亦被摔于地上。强烈的震感传入四肢百骸,赵璇儿忍不住闷哼出声。
“算你命大!滚吧。”
大汉拍了拍手上的灰,冷笑一声道:“我看你这娇滴滴的娘们肯定找不到下山之路。”他望了望四周,荒山野岭又是人烟稀少,他壮了壮胆子低下身来小声道:“虽然你长得不咋地,但好歹年轻。要不,你给我当媳妇儿,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滚!”赵璇儿咬牙喊出一个字儿,挣扎坐起,用力向后挪动以求拉开两人距离。
“呸。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看我…..”
大汉正准备上前,突地脖颈一凉,肩上好似千斤重。
竟,是一无柄弯刀!
刀身乌黑无光,弯弧处直直没入对方袖口,好似这人的手便是刀,刀便是手。
赵璇儿根本不晓得他何时出现的,更不晓得他何时往大汉脖子上摆了把刀。她看着发愣,忘了逃跑,忘了出声,几乎都忘了自个儿在哪儿。
“阁下若是想留命,便蒙上眼往前走一炷香的时间,否则,我很难保证我的刀会不会不经意间伤了阁下。”
这不是刚刚德芳哥哥身旁之人?
赵璇儿在心中默念。
弯刀客将先前蒙住赵璇儿双眼的黑布交予大汉,大汉竟浑身发抖立刻把自个儿双眼蒙了个结实。弯刀一撤,他便连滚带爬往前跑去,一下不敢耽搁。
赵璇儿傻傻盯着眼前的弯刀客,他身上似乎有一股寒气。这是赵璇儿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杀气。
黑亮的弯刀又于空中画了一个圈。这次,它选择停在了赵璇儿纤细的脖颈上。
“我本不杀妇孺,只可惜你的命可换我族大业。那么,去死吧!”
“啊!”
赵璇儿还未反应过他的话来,已然瞧见他右臂挥动,稳稳朝自个儿砍来。
“啪”
一声撞击之响。
赵璇儿的耳畔刮过一股劲风,弯刀客却推开两三步,她的身旁出现了一双有些发皱了的皮靴。
“想不到,无影弯刀楚胥扬竟也做了朝廷走狗?”
“焰大当家难道要插手我家主人之事?”被刀下拦人,柳胥扬并没有慌,只是淡淡回应道。
“废话少说!”
焰青动手的时候,他的青眸定是凝视着对方双眼绝不游离。他的鞭可以轻若清风拂面,不沾衣袖分毫;却也可以坚硬如铁,招招夺命而来。能够做到如此定眼不移者,多半是非常自信的高手。哪怕以快刀轻功著名的楚胥扬与他交缠起来,也是数十回合不得分身。
然而这些,自然是赵璇儿看不懂的。
她只知天地似乎混沌起来,周围飞沙走石,难辨左右。偶尔弯刀袭来,近在咫尺!却又被焰青的鞭子缠绕住刀锋硬生生扯向另一边。她便在这样一场光影交缠,不分高下的搏斗中,突然走了神儿。
她想起,那某一个雨夜里,她为了追寻德芳哥哥险些遇刺。是另外一个男人,将她牢牢捆在自个儿的臂弯内,单手打退了刺客救了她一命。
而如今,她心心念念的德芳哥哥,竟要派杀手杀她?
她的心不疼。
只是有些凉。
或许,还有些胀麻之感。
亦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注定让她看清,她与他,隔了那么远。远得她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命,走到他的跟前。
“喂。吓傻了?”
直到焰青突然摇晃她的肩膀,她才发现这场战斗以楚胥扬的撤离告了段落。
“你……你受伤了。”赵璇儿避开他的青眸,慌忙中瞥见他也被弯刀伤了几处,粗布麻衣上血迹点点。
“你这女人究竟是何许人也?”焰青从未见过生死面前如此冷静的女子,或许他见过的女子,也太少了些。他忍不住问道:“你不怕么?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影弯刀!若不是他还心有顾忌几次未想真的痛下杀手,我也不一定能保的了你!你这女人不哭不闹也不跑,就这么干坐着等他砍?”
她知不知道她自己往那儿一坐,自己替她挡了多少刀!好几次楚胥扬分明是拿她的命来试探自己,而自己竟也冲过去挡了。
“若生无可恋,死又何惧?”赵璇儿缓缓抬起头来,这次她看着他,她的眼眶里闪着星点晶莹。
世人都怕焰青那妖魔般的青色瞳孔,而她,却用那含露欲滴的杏眸望进了他的双眼。
一瞬间,焰青脱口而出:“随我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