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赵璇儿不可思议地望着对坐的父亲。她明明还在落幽漓身后站着,怎么可能已经准备好为皇上献艺?国宾在场,父亲这是欺君大罪啊!难道......
“传,左馨璇献艺。”总管太监尖锐地响彻大殿。
乐声四起,宫廷三十六乐师井然有序,一一落座大殿偏处。手中各执唐府乐器,箜篌,笙,筚篥同时起调。
赵璇儿大惊,微微摇头不可置信。
玲珑箜篌谢好筝,陈宠筚篥沈平笙,清玄脆管纤纤手,教的霓裳一曲成。
基调闲雅而沉郁,乐声跳珠撼玉般让人仿若置身于烟雨朦胧山水间。岂不是早失传的大唐霓裳羽衣曲!
赵璇儿还来不及细想,更为吃惊的是那音色由慢转快中,一袭红衣飘然落入殿内。
红袖翩翩旋转,身影细腻优美,脚下莲步生花。好似天女云中漫步仙气袅袅,又有三分醉酒贵妃妩媚之姿。蚕丝红衣随着身影摆动,隐约透着白皙肌肤。身影随着乐曲,不停旋转,也不知是故意或是碰巧,转至晋王面前时,那宽大衣袖拂过晋王之面,带起脂粉香气阵阵,越国夫人不禁皱眉。连站于落幽漓之后的赵璇儿都能闻得一丝,可见那香味浓烈不是一般。
待舞终曲罢,那面蒙薄纱美女原地旋转三圈,长腿一盘,俯身扣于殿上,道:“臣女馨璇献丑,祝大宋与南唐永世生平。”
不,声音不对。怎的有些沙哑无力。
赵璇儿望向父亲,见他额前已是滴下豆大汗珠,心中竟明白了几分。
众人纷纷鼓掌,左相握紧的拳头这才缓缓松开,一如既往摸上他的羊角长须。
皇上点头称赞,身旁宋皇后与太后皆都随之一笑。
“左馨璇,摘下你的面纱来,让南唐君主好生瞧瞧。我大宋汴京第一美女,可不比你那大小周后差。”皇帝脸上竟是自豪之情。
“臣女遵旨。”
赵璇儿紧紧盯着眼前那红衣女子,看着她缓缓摘下面纱,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怎么可能,竟是一模一样!
那细眉秀鼻,粉颊红唇。就连赵璇儿自个儿都以为是在照镜子!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若这不是国宴,天子眼下,赵璇儿几乎是要昏倒了。
她,竟然被人取代了!在自个儿眼前,在天子脚下,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左卿,这舞姿固然美丽动人,可朕倒还更是惦念那天外之音多些啊。此前朕与李后主提起,这左相之女馨璇之音可算犹如天籁,只为天上有之。”皇帝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左普起身行礼,恭敬回复道:“回皇上,臣惶恐。最初也想让馨璇为我南唐国宾献唱一曲,可连日来练习过度,竟伤着嗓子。馨璇这才想出以舞献礼,臣惭愧。”
左普说着,那左馨璇也跟着跪下面带愧色。
赵璇儿这下明白了,这霓裳羽衣曲她本不擅长。她向来较擅长弹唱,却不精舞艺,如今父亲找个舞姿卓越的替身,一来是众人只听过左馨璇寿宴献歌,却没见过她跳舞,无从比较。二来,也是避免弹唱时路出马脚,毕竟论音色还是差之千里。
可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弄出另一个左馨璇?难道,还想着那老僧的“龙”字,让她入宫侍宠么?
“那倒真是可惜了,不过此次李后主携妃嫔前来做客,总有时候的。左馨璇,朕命你好生休养你的嗓子,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尽管向宫里报备!定要尽快恢复才好。”皇帝下了命令,左馨璇与左相自然应声连连。
“呵呵,无妨无妨。皇上太过客气了,我与薇儿也曾排过几场霓裳羽衣曲,可今日却真是大开眼界,不得不信服这汴京第一美人果真貌美技高啊!我等已是大开眼界,薇儿也私下与我说,她自叹不如啊。”李煜说着恭维的话,在大宋皇帝之前,他竟不敢称朕,以我代替,听来甚是可悲。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晋王吞下一杯酒,站起身来。“良辰美酒配佳人,千古英雄皆无憾!皇兄,今日左千金以霓裳羽衣曲会小周后丹青妙笔,也算是千载难逢幸事一桩啊!”
赵璇儿转眼望了望晋王,他,这是在帮假左馨璇解围么?为什么,爹爹不是与他素来不对盘么?今日若是爹爹与那假左馨璇出丑,他不该高兴才是?
“皇弟所言甚是。这汴京夏夜本是闷热难耐,怎知今日朕倒觉着很是舒服自在,若不是皇弟你这宅子有啥玄机,那便是二位才女让朕赏心悦目也不觉炎热了!哈哈哈哈。”皇帝兴致高涨,举杯起身示意众位干杯。
众人无不笑脸相迎,就连左普也对着那左馨璇微微一笑。这些,都尽收赵璇儿的眼底,像是从不知处射来千万银针扎入她眼中心中,躲,也躲不掉。
她,不能解释。也没有立场解释。唯一能够安慰的,便是这只是一场演出,并无牵涉其他利益纷争。
更重要的是,德芳哥哥尚未回京。他不知道,还好,他不知道......
无法现象,在她面前,若德芳哥哥用对她的温柔对另一个人,即使,他并不知道实情。那也不可忍受。
赵璇儿觉着心口闷痛不已,几乎有什么自胸中不断膨胀,使她不得呼吸。
晚宴持续整晚,笑语欢声,杯盏交错。赵璇儿身在其中,安静地替落幽漓杯中添酒,可她的心确实冷如冰霜,一点也提不起劲儿来。
待夜宴结束之时,唐后主李煜早已醉倒,小周后周薇搀扶着他向皇帝尴尬行了礼。正欲离去之时,好似力不从心,突地向后一倒,整个儿身子向立于皇帝身旁的晋王倒去。
众人哪像到会突来有这一幕,皆是反应不及,晋王见着那小周后向着自个儿面前跌来,只得赶忙伸手去扶。
这时,却发生了一幕更有趣之事。
只看那左馨璇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自另一端,稳稳扶住了小周后。
“好险是接着了,娘娘没事儿吧?”左馨璇温柔问出口。
小周后一脸尴尬,只得点头谢过。还未等小周后自左馨璇身边经过,只听得“哎哟”一声,那左馨璇却脚踝一拐重心不稳往后摔去。
她身后无人,周围人本都朝着那小周后而去,哪儿来得及反应这一幕,眼看她是摔定了,却不知哪来人影一晃,左馨璇如一片落叶软软倒在晋王怀中。
赵璇儿心中“咯噔”一跳,砸了手中正拎着的酒壶。还好大伙儿都看着汴京第一美人,没空理会一个小婢女摔了酒壶。
“没事吧?”晋王扶起左馨璇,却依旧揽着她,边细细打量着她是否伤着,边询问道。
左馨璇拽着帕子微微拭了拭前额微汗,苦笑道:“馨璇谢王爷相救,是馨璇太不小心,娘娘经过时为来得及让道,让娘娘踩着裙摆了。”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小周后。
小周后满脸通红,只得面带歉意,点了点头。左馨璇也礼貌的回了礼,这才刚准备踏出一步,又是“哎呀”一声再次倒入晋王怀中。
“怎的,受伤了?”晋王颦眉问道,双手已是牢牢握住她的双臂。那阵阵浓烈脂粉之香倾入鼻间,若是一般男子只怕早给夺了心智。
“疼,怕是扭到脚了。”左馨璇小脸憋红,紧咬下唇,似乎真的很疼。
“伤筋动骨可不得了,眼下还是别动的好。”晋王依旧扶着她,身后婢女香莲跟上来,也只能干站着,王爷扶得那么紧,她也无从接手。
“皇兄,谅臣弟先行一步可否?”晋王偏过头,问着皇帝,语气竟有些焦急。
皇帝点点头,摆手让他先走,身后那宋皇后嘴角上扬,眼窝处眯成一道弯弯的皱褶。
晋王好不避讳,当众打横抱起左馨璇,迈开大步向偏厅方向走去。阿里赶忙跟着,王府总管高盛意眼尖,早就差人去请大夫,自个儿弯下腰,为晋王带路。
越国夫人沉着脸,让张婶子领走允琪,自个儿带着姨娘们,一路护送皇帝与皇后等人出府。千禧瞧着赵璇儿一动不动,赶忙跟在了落幽漓身后。
香莲本是跟着左馨璇与王爷,擦身而过赵璇儿身旁时,忽然转头望了望,挠了挠头,又赶忙回头跟了上前。
后院内,灯火依然通明,凉风阵阵卷起芬芳花香。赵璇儿扶着桌沿儿,缓缓蹲下,泣不成声。
究竟,这都是怎么了?小周后与那假左馨璇为了晋王的怀抱争相不让?晋王怎得又为了政敌之女抛下皇帝仓皇而去?
而她,如今真真切切成了王府婢女,从此左馨璇路有人替她去走,而她的路,却漆黑一片再无转寰了么?
落幽漓这才刚刚得宠,她还没来得及借由她之口套取晋王的政治秘密,她还没未德芳哥哥的大宝之位铺路,眼下该如何是好?这条路还能不能走下去?父亲究竟在想什么?那假左馨璇看来也不是好捏的柿子,她又有何目的?
赵璇儿深深觉着脑中一团混乱,本是日渐明朗的情形瞬间又跌入深渊。
背后树上,一道银白色的身影望着左馨璇,摇摇头,拿起酒囊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同一片夜色下,偏厅内,晋王与假左馨璇却是另一番风景。
晋王将左馨璇安置于宽大的木椅之上,大夫也刚到屋里,正气喘吁吁着,见了王爷赶忙正了正神色。左馨璇屏退了香莲,让她在门外候着。
“快,给瞧瞧。”晋王不多说,欲挪开身子,腾出地儿让大夫诊治。
左馨璇却伸出手拉住了晋王的袖摆,娇声道:“王爷......璇儿,怕疼......”
晋王挑了挑眉,高盛意本立于一旁,见着这左相千金竟如此不避嫌,眼珠一转赶紧退了出去。
大夫干笑一声,赶忙接话说:“回王爷,姑娘若是伤及筋骨,也许老夫得替姑娘正骨。柔弱女子多半是受不得那疼的,也许......也许王爷扶......扶着,能好些......”
这王公贵族的病真是太不好看了,若不是他经验老道,伺候王爷久了也算是混出了些经验,否则分分钟这病还没治,脑袋就得搬家。
左馨璇听着大夫一言,脸上更显露担心害怕之色,像无家可归的猫咪般用水汪汪的眼睛瞅着晋王。晋王笑笑,倒也大方的坐在她身旁。
单手揽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抚上她白皙的脸颊,将她整个身子靠向自个儿。假左馨璇倒也很配合,软绵绵的身子尽力贴向晋王的胸膛,脸上红霞遍布。
大夫抡起衣袖擦了擦额前的汗,他这都还没看伤口呢,这俩人似乎都准备好了。这要是不需要正骨,岂不坏了姑娘的事儿了?那他估计以后也没啥好日子过了。战战兢兢抬起假左馨璇的腿,褪去鞋袜,果然脚踝处红肿一片,伤势还不轻。
也算送了口气,这大夫倒是头次那么希望病人的伤重点才好。“姑娘,这踝骨有些错位,老夫得替你接骨回位。您准备好了么?”
左馨璇抬头望了望晋王,纤长的睫毛刷过他的面颊,她低下头闭上眼,小手绕上晋王的肩头,拽紧了他的衣裳。“大夫,准备好了。”
大夫摸清了位置,用力“咔哒”一声,左馨璇“啊”惊叫出口,整个人将晋王死死抱住,眼泪溢出眼眶。
“没事了,没事了。”晋王蹙眉,大掌轻拍她的背脊。
左馨璇带着泪点点头,却也不挪开身子,依旧靠着晋王。
大夫满脸尴尬,赶忙给上了些清凉消肿药膏,用纱布好好缠上,起身对二位行了礼,退出了屋子。
晋王也任由她靠着,屋内正是一片安静,某种情愫慢慢加温。此时门口,却正好传来一阵敲门声。
“王爷,是我。”这种时候,全府上下也是有越国夫人有身份权利来打破这一室暧昧了。
左馨璇听着是越国夫人的声音,赶忙松开了王爷,端端坐好。
越国夫人进来时,晋王坐于左馨璇对面儿的椅子上,摸着鼻子。两人分隔甚远,可左馨璇的一脸嫣红却是无法遮掩,越国夫人也当没看见,淡淡问道:“左姑娘没什么大碍吧?”
左馨璇微微笑着,正想起身行礼,越国夫人却示意免了。
“谢夫人关心,是馨璇笨拙,让夫人见笑了。”左馨璇低下头,说道。
“脚伤无碍就好,左相还在门外等着,姑娘看?”越国夫人并不往下说完,让左馨璇自个儿做主。
“啊,爹爹该是担心我了。馨璇真是叨扰王爷与夫人了,这就告辞。”左馨璇咬着牙,向晋王望了一眼,缓缓起身。
晋王赶忙自对面儿大步走了过来,扶起了她。越国夫人也起身,扶住左馨璇另一边胳膊,两人搀着左馨璇直至交于左普。
待送走左家一行,晋王这才与越国夫人并肩走着。
“元卿......”晋王正要开口,却被越国夫人打断了话。
越国夫人停了下来,抬起头望着王爷:“王爷,您是元卿的夫君,是堂堂王爷。您的决定便是元卿的决定,此生元卿能嫁您为妻,有允琪承欢膝下,已是再无所求。”
往日严肃冷静的眼,如今是装着满满的爱与信任。晋王单手抚上越国夫人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是我,负了你。”
“不,王爷。您早有意中之人,却仍以大局为重,接受了元卿一己之私,已是大恩了。如今表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论家世闺名自也不输任何人。郎才女貌,王爷若能抱得意中人,元卿也会为王爷高兴。”越国夫人垂首轻轻靠在晋王怀里,假装并未发现他外衣上浓烈的脂粉香。“这今后的路,王爷不论想如何走,元卿都陪您走下去。”
晋王轻轻搂着她,两人对着那十五明月,站了许久许久。
赵璇儿浑浑噩噩回到凝梅苑,拖着张魂不守舍的惨白小脸与落幽漓说了几句话。落幽漓以为她是累着了,也就免了她伺候,让她回房歇着。
进了屋,赵璇儿端坐在铜镜前,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究竟,镜子里这人,是谁呢?
“左馨璇,干嘛呢?”铜镜中突然出现一道银白色的身影。
赵璇儿瞪大眼,猛地转身,只见一位男子正悠闲地坐于她背后的圆桌前,单手撑着头,看着她。
男子一袭白衣,面上自额头起罩着一张银白面具,乌黑长发高高束于紫金冠之后。只露出眼睛与嘴,嘴角上扬,眼睛微眯,像在笑着。
“你是谁?”赵璇儿警觉地退于门前,双手置于门栓之上。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左馨璇,坐下聊聊。”白衣男子也不怕她喊叫逃跑,径自伸出手,拿用一根簪子挠着头。
赵璇儿一眼看出,那岂不是是德芳哥哥送她的定情信物--梅花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