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初现。
淡淡的晨曦透过雕花小窗投射进来,沈慕寒早早醒来,看到子衿睡得安稳,突然心里有了捉弄她的兴趣。他俯下身来,轻轻拧了拧子衿小巧的鼻尖。
子衿嘤咛了一声,却没有醒,只是本能的伸手打开沈慕寒的手。
想到昨夜子衿从恶梦中惊醒的模样,沈慕寒又爱又怜,只想让她多睡一会,不再捉弄。却又舍不得又如以往的不辞而别。沈慕寒见桌案上有纸笔,于是铺纸研墨,略一沉思,点了墨,写下: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有些话不待说出口,彼此却都明白。
沈慕寒深深看了一眼子衿,子衿还未醒来,他的眸子里有了暖暖的笑意,这是当他遇见她,方才拥有的。仅许一人矣。
沈慕寒走之前,又坐回床榻,俯身在子衿的脸颊印了一吻,只是怕弄醒难得沉睡的子衿,不过蜻蜓点水淡淡一吻。
环顾四周,房中的陈设依旧,一如年前,雕花的洞门隔出里外间,坠着琉璃珠帘,若此时有阳光射入,定是流光溢彩。外间安置梨花木的圆桌,一张琉璃屏风近窗而置,上面烧治一幅笔墨拓本,铁划银钩,带有疏狂傲世的意味,那是去年子衿生辰,远在千里之外领兵抗陈的沈慕寒特意写了送回的,不过一句“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不料子衿这般有心,竟将它拓下烧在这琉璃屏风上。
沈慕寒回头看子衿,目光所及,瞥到角落里的那张闲置已久的琴,琴弦已断了几根,不过上面仍旧被擦拭得纤尘未染,看得出来子衿是极爱护这张琴的,。
略一沉吟,沈慕寒眼角有了笑意,掀帘出去。
掀起的珠帘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背身朝里而卧的子矜缓缓地睁开眼,只是她虽然明知此时不可多留沈慕寒片刻,但是感受着身后沈慕寒留下的余温,子衿仍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慌。
子矜一贯害怕寂寞,寂寞久了,却是连面对寂寞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沈慕寒临走,她分明已经醒了,却还是要闭眼假寐,直到晨光渐亮,睡意渐消,也还在痴痴盯着帐顶出神。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小胰进来,侍奉子矜洗漱打扮,见桌上墨迹干透了的字,一道拿给子矜。
子矜看过,久久没有做声,合手将它折叠贴在胸口,感觉着那就是沈慕寒的心跳。
良久,才趿鞋下床,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在桃木盒子里。
望着铜镜中子矜清秀的脸庞,小胰拿了支玉叶金蝉簪在她鬓旁比了比,摇了摇头,兀自放下,又拿了支金步摇比划,不及子矜说话,仍放下,如此几次都未中意,叹了口气,说道:“小姐这是要怎么装饰才好?不知这支如何?”言罢,挑出一支掐金丝嵌红玛瑙的簪子。
子矜摇头,示意小胰换一支。
小胰自语,“这支掐金丝的手工倒是细致,玛瑙也是极好,就是过于华贵,配不上小姐气质,听说还是尚书公子亲自画的图稿,交由弄玉坊里的老师傅花了半个月时间琢的,不过现在比划来,却也不过如此嘛。”
小胰撇了撇嘴,将簪子放回首饰匣。
子矜拿出一对翡翠的坠子。那坠子绿得剔透,里面一线红丝,若不细看,几不可察。子矜左右打量,问:“这对坠子好看么?”
小胰不置可否,“相思红的坠子是将军送的,配小姐自然最好,”小胰顿了顿,又道:“我听说将军在羊肠关大败陈军,一举拿下陈国西南边陲高垄等四州,一路势如破竹,直捣陈都郢,陈王无奈,只得割地求和。将军这次是大获全胜了,半个月前已经班师回朝了。”
提到沈慕寒,小胰一脸敬仰与向往。
子矜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这么喜欢你们将军,明儿你好生打扮,干脆让他收你做妾如何?”小胰躲开,吐了吐舌头,“小姐不要取笑小胰了,小胰哪有小姐这样漂亮。”
子矜啧啧有声,戴上耳坠,“手如柔胰,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胰生得还不漂亮。”
小胰顿时红了耳根子,“小姐惯会取笑人家,小胰的名字还不是小姐取的。世间的女子谁又有小姐漂亮,连将军都拜在您石榴裙下。”歪头想了想,笑了笑说,“小姐不但生得美,才气亦是极好,当年先生不过随意让小姐为小胰取个名,小姐随口取来,却是暗合‘手如柔胰,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意,却不知小姐的名字语出何处?”
子衿正戴坠子,闻言一怔,轻声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小胰似懂非懂。揶揄完子矜,想到什么,说:“小姐,我听说公子今日回都,我们也去看看?”
“他今日方才回都?”子矜失声出口,那昨夜??????
小胰点头,有些不解的看着子矜。
子矜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昨夜他还笑自己急着见他,现在看来,倒分明是他急着见自己了——大军尚未回都,他便瞒着一众将士率先回了一趟都城,只为早先见自己一面。但他身为三军主帅,军务繁忙,竟如此陪了自己一夜,天明方去,若落了他人口实……
子矜一手抚上桃木盒子,一时不是滋味。
小胰跟随子矜久了,十分了解子矜,知道她对昨晚之事有所担忧,宽慰道:“公子做事缜密,凡事都做足了准备,不会轻易让人抓住什么把柄,小姐不用太担心。”想了想,说:“不如我们去看看吧,今日三军回朝,定是热闹非凡。我真的好想看看将军的英姿。”
说话间,眼神中全是憧憬。
子矜拿一支玉簪敲了敲小胰脑门,“快帮我梳洗,你看这支碧海玉的簪子如何。”
那委实是支极普通的簪子,碧玉打磨,质地圆润,匠人用极细的刻刀在周围刻了古拙的花纹,顶端则被雕刻成一朵含苞的芙蕖。
只是最普通的一支簪子。但簪子看的却不是它的材质,看的是送簪人的一点心意。譬如这支碧海玉的簪子。碧海玉是华夏国上较常见的玉石,几个铜锱就可买到这种碧海玉得簪子。不过在众多珠宝首饰中,偏偏是这支作做工都算简陋的簪子,最受子矜喜爱。
当它随同那句诗一道被送至子矜眼前,子矜就仿佛看到了那个男子,一身戎装,偏又眼角眉梢都是笑,专注的端详着刚完成的作品。
“小姐,走神呢?”小胰在子矜眼前挥手。子矜方回过神。小胰为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髻,用碧海玉簪子簪住,其余分出的长发,便任由它们贴背散开。
镜中人青丝如流瀑,一颦一笑,那些长发便如水中的藻,轻摇散动。
“小姐,您真美!”小胰由衷的感叹。
窗外,天光大亮,啁啾的鸟叫声声,庭院花木扶疏。
??????
待子矜与小胰自后门出了雪歌坊,天已大亮,二人出门,均是踮手踮脚,明知印雪歌自齐景公五年四月出门游历已有大半年,但多年养成的偷溜出门的习惯不是一时能改的。
小胰率先探出脑袋,确定左右无人,才招呼子矜出来,“小姐,快点。”
子矜忙提着裙摆,紧随着小胰跨出一步,反身合上门。
“阿矜这是提前知道我这个做兄长的要回来,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迎接?”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子矜二人身后乍然响起,不啻为一道晴天霹雳,“不过阿矜怎么知道今日我会从后门入坊?”
子矜心里叫苦不迭地转过身来,讪讪一笑,将同样目瞪口呆的小胰扯到身后。
逆光里,身材欣长的男子长身玉立,背负古琴,手中把玩着折扇,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哥,您回来啦。”子矜低垂着头,手足无措地绞着衣摆,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应付自己的兄长印雪歌。
印雪歌与子衿生的七八分像,只是眉宇之间全是男子特有的儒雅气质。他缓步上前,用折扇敲了敲子衿的头,言语中略有愠意,“说过我不在,不许你出门,上次的教训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子矜咕嘀:“都十二年了,本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何况你还没跟我说发生了什么?”
子衿的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不过还是悉数落入印雪歌耳中,印雪歌怔了一怔,旋即恢复平常,不经意的失态被正苦思如何开溜的子矜和小胰忽略过去。
印雪歌拉住子矜的手,自己岔开话题,“阿矜,你可知我这一趟出门,给你弄了什么回来?”
子矜一心想着去看沈慕寒,便连猜的心思都省了,径自摇头。
印雪歌叹气,语气委实透着无奈地道:“你就这么急着去见沈慕寒?”大街上已经隐约传来鼓乐声,那是漈城百姓在夹道欢迎沈慕寒凯旋,子矜脸上有了急切之色。(0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