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鸿心念一动,跟着李嬷嬷走出门来。她早就知道,李嬷嬷的房间是在沈府正院的,抱着些异样的想法,明鸿嘱咐了丫头们几句,径自随李嬷嬷走了。
看着李嬷嬷有些蹒跚的身影,明鸿满腹感慨,不管她过去有多么风光,现在毕竟老了。正在出神,忽然听到李嬷嬷说道:“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这里是,”明鸿也停下脚步,周围的景色再熟悉不过了,小桥流水,绿意盎然。只不过当初落水的时候还是那么的冰寒刺骨。“我不记得了。”
“哦?我一直以为你的失忆症是假装的。”李嬷嬷道,“出了这种事情,你不可能不记恨我。没想到后来看你考核时的表现却又不似作假,明鸿,这件事你能不能先给老婆子解释一下?”
“我认为需要解释的不是我。”明鸿针锋相对,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摊牌的时候,本以为要慢慢遗忘这份怨恨的。
“我觉得你从那件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李嬷嬷慢悠悠的说着,仿佛漫不经心的样子,“以前的明鸿遇事喜欢退让,毫无半点心机。现在的你可大不一样了。”
“有吗?”
“当然。老婆子这对眼还没到昏花的地步,以前的你见了我,只会想拼命的绕开,一副没出息的模样,让我看了就觉得厌烦。”李嬷嬷顿了顿,“所以那天见到你躲闪的模样,我一时愤怒就把你推下去。你以为真的是因为你挡了我的路么?”
“这么说嬷嬷还是一片好心了?”明鸿干脆豁出去了,反正两天之后就要离开了,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自己还是不够小心,没想到李嬷嬷借着教授针线的名头把自己叫出来不知有什么名堂。
“好心说不上。我只是要告诉你,一味的温顺服从并不一定能让你多得到些什么。嬷嬷最厌恶那些表面上顺从,心里却一肚子想法的人。所以,你若是对我有什么看法,就尽早的说了出来。”
“明鸿不敢。”依旧是同样的话,完全是明鸿有意为之。
“呵呵呵。”李嬷嬷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走吧,前面就到了。”
李嬷嬷的院子在正府的第一间,刚好望见明鸿所在的后院进入沈府正院的大门,想来日里夜里关门闭户的事情也没少让李嬷嬷操心。
“嬷嬷的院子我还是首次有幸得到。”明鸿止不住的夸赞,“果然和我那处陋室颇有不同,嬷嬷高雅也可见一端了。”
“少说这些没用的吧,快进去再说话。”
一进门,院子里的一方小天地就更加不同了。虽然不见得要大上许多,院子里的布置却别有风味,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处处的透出雍容华贵,房门前面立了两面木制的屏风阻挡住后面汉白玉石质的台阶。屋里的摆设更是新奇,床帷桌椅就不用说了,就连屋梁上都雕饰着绚丽的彩画,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人家说画梁栖燕,我这屋子也不过如此了。”李嬷嬷不无自豪的说道,“你先坐着随便看看,我去给你找些东西出来。”
画梁栖燕,李嬷嬷的用法颇为可笑,明鸿当然不会闲的去纠正她,不过静静的欣赏之下,李嬷嬷的房间确实很不错。几幅挂画虽然都不是多么有名,不过显然都是难得的真迹和明鸿那边的气象就大不相同了。
良久,也没有一个服侍的丫头上来,明鸿只好百无聊赖的一个人坐着。李嬷嬷一定是一个很仔细的人,房里东西虽多却一样不乱,每一样都是那么的一尘不染,床上没有一丝有人睡过的痕迹,甚至整个房间都像是没有人住一般。若不是明鸿早就知道李嬷嬷院落所在的话,几乎就要以为是被她带到一个陌生的新房来了。
“怎么样?我这地方大抵还能住得吧?”李嬷嬷抱了一大堆物事进来。
“当然住得,相比之下我那边就粗陋不堪了。”明鸿上前接过李嬷嬷手中的东西,双手一沉,不起眼的东西居然非常沉重。
“小心。”李嬷嬷提醒,“这些东西都有些年岁了,可有些不经摔。”
两人合力把它抱在桌子上,打开之后明鸿发现是一本厚宣纸订成的册子,绢布的做的外皮上用篆体写了“宿燕”两个大字,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李嬷嬷小心的拍了拍,虽然并没有什么灰尘,她还是又轻轻的吹了几下,一副十分爱惜的样子说道:“这可是我大半辈子攒下来的精品啊,现在就把它送给你了。”
“这两个字是宿燕吧?”明鸿问道,“这不是嬷嬷那个布包的名字?”
“是啊。”李嬷嬷抚摸着篆体的两个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伸手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画得是一副山水。
“咦,这是……”明鸿凑上前,那可不是简单的一幅画,纸面上居然是密密麻麻的阵脚痕迹,看得出当时不知道费了多少时间才用针细细的穿过每一处笔墨。
“眼力不错。你居然一眼就发现了这其中的奥秘。”
“虽然乍一看是一幅画,不过仔细着眼很容易就发现了吧。”
“也要看人啊。我那个不肖子,十几年了一直以为我背着他藏了几十幅画呢。”
明鸿忍不住笑了,李深的模样确实不像那种能在闺房之中的精细人,“李管家是忙大事的人,哪像我们女儿辈呢。”
“什么大事?”李嬷嬷嗤之以鼻,“不过也是府上一些杂事罢了。”
“呵呵。”明鸿知道自己不便评论,于是一笑了事。
“你把这个册子拿回去,细细的品味上一段时间,当有所成。”李嬷嬷恋恋不舍的合上,推给明鸿。
“不行。”明鸿连忙站起来摆着手道,“嬷嬷那么多年的心血我怎么能据为己有呢?”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用不到了。若是你还在府上,我倒可以从头仔细的教你,可是现下不行了,两天之后你就要走了,只好用这种办法急于求成了。虽然根基未必牢固,不过以你的聪明想必会有法子弥补。”
“那明鸿就谢过嬷嬷了。您老此番盛情,明鸿永不敢忘。”
“用不着。”李嬷嬷眼睛望着别处,害怕自己会改变主意似的,“这里面有将近百幅图样,足够用很长时间了。”
其实百幅图样拆分组合之下不知道能有多少种新的花样出来,李嬷嬷是个中行家不会不明白,她既然不说,明鸿也不点破,当下千恩万谢的收了。
抱着重重的画册回来,路上就没那么轻巧了。明鸿一路歇息了好几次才勉强望见自己的门口,李嬷嬷没说找人帮她送,她也没好意思开口,每次放下休息的时候明鸿都不忘了后悔自己面皮太薄。
路过以前应莲现在玉箫的门口,明鸿加快脚步跑了过去,实在不想看见玉箫那张脸孔,对于这个轻易的借用前人姓名的女子,明鸿初见就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更何况还极有可能在那里遇见刘嬷嬷。现在明鸿的眼中,刘嬷嬷要远比李嬷嬷可恶的多了,自己手里正抱着人家李嬷嬷一辈子的收藏呢,哪里还能说出老太婆几句坏话来。
宿燕,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明鸿终于想起来什么。“晚雨微微。待得空梁宿燕归。”写到宿燕的词句不少,还是以这句最有韵味。有时候唱词就是一种感觉,语句不必绚丽,词牌不必熟悉,歌者不必精通,只要能唱出作者当时的心境就算是上乘了。
李嬷嬷将身边留着的两样东西都取名为宿燕,想必其中也有个动人心扉的故事在,只是无论如何明鸿都不可能得知了。
“叽叽喳喳。”说到也巧,刚刚想到那句词,明鸿就发现头上飞过几只早回的燕子在寻找着什么。时下虽然天气转暖,毕竟还不到燕子归来之时,然而不管怎样还是会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出现,也许是舍不得久离家园,也许是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它们做了最早的筑巢者,也不知能寻到合适的梁木不能?
“明姐姐你在看什么呢?”原来是久候不归,云儿不放心出来寻找,刚好看到明鸿傻傻的抱着一堆东西站在那里。
“有几只燕子,你看到没有?”
“李嬷嬷对姐姐做了什么?”云儿伸出手摸摸明鸿的头,“怎么一下子变得和萍儿差不多呆了?这时节就算是有燕子也早就冻死啦,它们可娇气的紧呢。”
“是吗?可刚刚明明……”明鸿刚把云儿伸到额头上的手打开就又被她一把拽住,身不由己的跟着走了。
“快别看啦,姐姐,肯定是你看错了。”云儿才注意到明鸿手中抱着东西,“咦,姐姐抱的什么?是李嬷嬷给的?”
“是啊,是刺绣用的画儿。”明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好干脆叫做画儿了。
“你大老远的就去拿这个去了?”云儿赶忙接过来,叫道,“哎呀,还挺沉,萍儿快来帮忙,明姐姐都累坏了。”
“就来了。”萍儿兴冲冲的跑出来,“几只小燕子好可爱,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些泥草,正忙着在梁上筑巢呢。”
什么?它们竟然跑到房里去了?明鸿把画册交给云儿手中,撒腿跑进房内,果然梁上已栖了两只小小的燕子,正忙忙的挤成一块叽叽喳喳的叫着。
“待得空梁宿燕归。”
宿燕果然在人不知不觉中归来了呢。
那人呢,又当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