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竟是律儿的姑姑,如此欺瞒背叛之事,我做不到。”
慕苏琅苦笑一声,道:“母亲大人在这儿当了几天姑姑就当上瘾了吗?”
尹茗其实是慕苏琅的继母,宴子白口中的“老夫人”,慕苏琅比赫连律殷年长几岁,自然会记得江湖大战以前的所有事,他虽不是尹茗亲生,但尹茗待他却是极好,尹茗志不在此,不能安安心心当个霓凰门主夫人,遂留书一封趁着月黑风高偷溜出山,从此开始悬壶济世,以至于后来的大混战,受伤颇重的穆青松等她等到咽气,而慕苏琅,也是从此记住了这个待他如生母的“狠心”女人。
尹茗神色激动,抬手抹了一下眼泪,道:“苏琅,我也有理想有追求,我一身的医术,不能只困在霓凰门,世界上还有很多贫苦百姓的疑难杂症等着我去救治,你怎能一直不理解我?”
“所以你为了你眼中那些贫苦百姓,却让自己的夫君一直等你到咽气?”慕苏琅背对着尹茗,双目通红。
“我说了当时我不知晓,你让处在天涯海角的我怎样得知这江湖中事啊!”
慕苏琅蓦地转过身,双目无神的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脚下:“但你收到我爹给你的消息后却是第一时间来到了苍岭山,来到了这儿!为什么不先看看你的夫君!”
尹茗后退了几步,转身又看着窗外绿波阵阵的鲜翠冬青,叹了口气,“律儿,是我赫连家族唯一的后人,是我的亲侄儿,我尹茗,本姓赫连。”
慕苏琅闻言神色一滞,但转瞬间恢复原貌,“尹茗,隐姓埋名,真是好心机啊!这应该是你一早就策划好的吧,让我进来这银龙驿,然后再劝我跟赫连律殷和好?那我爹的仇我去找谁报?都到这时候了,你也该为我爹想想了!”
尹茗听到慕苏琅的嘲笑之话,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他,干涩通红的眼眶已经溢不出泪水,颇像两汪源尽水枯的泉眼。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许久没说话,终于,慕苏琅一甩衣袖夺门而出,力气之大以至于灵活的木门被重重打在门后的铁树上,又被轻易的反弹回来,夹带着微凉的山风,灯火通明的正厅居然有着说不出的薄凉之意。
尹茗一直看着慕苏琅离开都没说出半句话,她知道是自己隐瞒在先,对于他的此种反应,尹茗似是早先料到一般没有太多惊讶。
远离了灰瓦白墙的浮玉院,慕苏琅在黝黑的夜色里四下寻找沈阑君的影子,夜色已深,他确确实实的在担心沈阑君能不能准确的找到未春园,毕竟银龙驿如此之大,就怕万一闯入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比如,大殿!
“见过门主!”
无鸢只身一人出现在茫茫夜色中,莞尔行至慕苏琅跟前,微微一行礼。
慕苏琅皱起眉头背起手来踱步沉思片刻,他停下脚步,坚定的目光里有一丝凶狠,对着恭敬有礼的无鸢道:“明日你亲自去通知右督,计划有变,让他提前行动。”
“是,那沈小姐这边……”
“她那里我自有办法,你只管照我的意思去做,至于其他,不用管。”
无鸢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待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的慕苏琅轻声说出的话,“谢谢你替我照顾她。”
无鸢笑了一笑,转过身来看着处在黑暗中的慕苏琅,道:“我在这里呆了十年,早已厌倦了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我也想找个得意郎君过普通日子,沈小姐刚来之时我见门主看沈小姐的眼神是那般专注,就知道她在门主心里定不是一般人,天若有情天亦老,我自然愿意做这档子有情有义之事,哪来谢谢之说啊,门主见怪了!”
无鸢又朝他笑了一下,重新轻巧的融入夜色中。
是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谁不想过?他慕苏琅也想,但面对冲天的仇恨,他还没有把心中唯一的一缕人性泯灭,当初他不忍沈阑君被卷入这无休止的杀戮中来是因为此事与她毫无关系,但就是与他毫无关系的沈阑君居然情愿跳水救他,也来不及细想人为痕迹那么明显的山洞是不是个圈套,他亲眼目睹她险些被扔下悬崖,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沈阑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偷偷的潜入了他的心底,在他冰冷的复仇之路上,普照了一片亮光。
……
沈阑君赌气跑出浮玉院之后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只知道未春园去大殿,和大殿来浮玉院这两条路,更何况夜色已深,不自觉缓慢行走的脚步居然把她带到了一片花香缭绕的杏树林来,肆意向四周伸展的杏树枝丫已经冒出了点点小白花,在月光点缀下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可爱,心情一直郁闷不欢的沈阑君见状不禁停了脚步细细赏析起来,她抬手附上一朵小花,用温润的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擦片刻,凑近鼻头一闻,阵阵杏花清香顿时充斥鼻孔,清冽的山风和杏花的清香让沈阑君今日来的郁闷之意片刻烟消云散。
突然,一阵笛声悠扬的穿过杏树莞莞而来,似香炉中袅袅飘散的熏香,又似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肆意奔跑的少女,涓细,轻柔,飘渺悠悠,猛的,笛声又由轻柔变得急促,袅袅的熏香仿若被狂风无情的打散,再听时,却又像追风的少女被突然挡住去路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沈阑君闭了眼凝神听着,像是着了魔一般移不动脚步。
“好听吗?”
是赫连律殷的声音,沈阑君睁眼,在清月与杏花交映处,一袭翩翩白衣的赫连律殷背对着她坐着,青丝半挽,仔细看去,他沉静优雅的坐姿仿佛是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纵使身边的寻香鸽不停的盘旋绕圈,也挡不住喷薄而出的孤傲气质,只是这背影,略显孤单。
沈阑君愣了半晌,才开口道:“当然好听,只是我不太懂。”
赫连律殷站起身正面对着她,身后惨白的月光与周身白衣连成一片,耀的沈阑君有些看不清赫连律殷此时的表情。
“我也不懂。”
“但你吹的很好听。”
“是吗?不如她吹的好。”
赫连律殷神色暗淡下来,往旁边移了移位置,露出了一块平坦的石块,他往旁边指了指,有些期望的开口道:“坐吗?”
“好。”沈阑君没有半分犹豫,抬脚登上略高的斜坡,拢了拢衣裙坐了下来,她刚坐下,原本无聊的乱飞的寻香鸽腾地一下跳进了沈阑君的怀里,用细长的小尖嘴轻轻的啄了啄她的手指,收了双爪卧在她怀里不动了。
“寻香很喜欢你。”
沈阑君有些惊喜的张了张嘴巴,边顺毛抚着它边开口:“寻香?它的名字吗?怎么会喜欢我?”
赫连律殷微微一笑重新坐下,望着浑圆的月光看了一会道:“因为它的笼子就是桢楠木做的,你身上有桢楠木的味道。”
“我怎么没闻到?”沈阑君低着头像小猪一样四下里拱了拱头,没闻到身上的桢楠木香味却引来了赫连律殷的一阵笑。她抬起头看着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的他,还是那张魅惑众生的脸,此刻却毫无妖媚之气,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夏风拂过发梢清爽,也是那种能够融化冰雪的暖阳,此刻的赫连律殷,不过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
“赫连律殷你知道吗,就算把我绑来是你的意思,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知道这并不是你情愿的。”
赫连律殷收了笑,回过头垂眸盯着地面,许久,才喃昵出这短短的三个字:“对不起。”
沈阑君笑了,弯弯的眼睛里像撒满了星星一般闪亮亮的,“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相信我爹是清白的。”
赫连律殷紧接着道:“我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南珠,我听染卿说我跟她长得很像。”
音落,赫连律殷抬头,正好迎上沈阑君轻笑着的脸庞。
“我……”
突然,赫连律殷黑白分明的双眼开始微微泛红,紧握笛子的手突然一松,双手像是控制不住一般猛然狠狠的掐上他自己的脖颈,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双眸此刻像滴出血来般红的可怕,嗓间不住的低吼,让毫无防备的沈阑君吓的呆住了。
“你怎么了!”沈阑君把寻香鸽放飞出去,伸手想把赫连律殷扼住脖颈的手拿开,就在两手相接触的瞬间,赫连律殷转了即将滴血的双眸,豁的松开双手极速朝着沈阑君脖颈袭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