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在休息室待了许久，直至小念一的电话打进来，她才把埋在膝盖中的头直起来，漂亮的眼睛已经红肿一片，看不出原来的轮廓。
她吸了吸鼻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通，“念一……”
听筒里传来念一的哭声，“妈妈，你去哪了？你为什么又不要念一了？”
“别哭……”她声音跟着哑了起来，听着念一的哭声，泪意也跟着翻滚了起来，“念一，你别哭，舅舅受伤了，妈妈在医院陪舅舅，过两天就回去。”
念一的哭声渐止，“那妈妈你要快点回来。”
天晴应了一声，又安慰了念一几句才挂断电话。
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站起身来朝卫生间走去。镜子里的女人像鬼一样，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她从未这么狼狈过，而这样的狼狈，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她开了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皱才出去。
外面的走廊空空荡荡的，她所在的休息室离晴风的病房只隔了两个房间，有季沉西的人在门口守着，见她出来，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转过头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迈着两条无力的腿朝着晴风的病房走过去。
……
晴风脸色苍白，额头上裹着纱布，安静的躺着。她有点怕，迈向他步履越来越慢，红肿的眼中有泪水闪现。
算起来，她和晴风已经有四年的时间没见过了。
“晴风……”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喉骨间挤出这细微的声音的，嗓子干涩的厉害，一个字就足以让她感觉到疼痛。
她在病床边坐了下来，视线落在晴风的身上，许久不见，晴风成熟了许多，脸上也没了之前的稚嫩。
他这么安静的躺着，反而让她觉得不适应。
如果晴风没出事，看到季沉西这么欺负她，一定会拎着拳头找季沉西拼命的。
她是想着想着，笑出声来，视线落在晴风的脸上，两只手紧紧抓住晴风的手，“晴风，你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姐姐等着你……你见过姐姐的儿子了吗？很可爱，唯一的缺点就是和季沉西太像了，我们洛家的人都不差的，对不对……”
季沉西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出的沙哑的声音，挺直的背慢慢弯了下来，轻轻阖上了眸，掩盖住了眸里的倦色。
片刻，他直起身，朝着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
三天后，晴风没有醒来的迹象，洛氏集团的董事会即将召开，她不得已先返回黎城。
抵达黎城已是深夜，洛公馆的灯还亮着，她推门进去，念一窝在沙发上，陈姐站在一旁哄着他回房间睡觉，可不管说什么他都不听。
天晴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勾了勾唇角，“念一……”
他听到声音，猛地回过头来，见她站在门口眨了眨眼睛，立刻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张开双臂朝着她跑过去，“妈妈。”
天晴蹲下身来，把他抱在怀里，“是不是没听陈奶奶的话？”
念一有些委屈，嘟了嘟小嘴，肉呼呼的脸蛋在他脸上蹭了好几下，“我要等妈妈回家。”
天晴把他抱了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
陈姐叹了口气，“这孩子接到消息就等在这里了，非要等你回来，怎么劝都不听。”
天晴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小脸，看向陈姐，“我陪陪他，陈姐，你先去休息吧。”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陈姐叹了口气，“我去给你做点饭吧。”
“不用了，陈姐，这几天你辛苦了。”
陈姐摇头，“你才辛苦，晴风情况怎么样了？”
“挺好的，就是暂时还没醒过来。”天晴微微垂了下眸，“陈姐，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那我先进去了，你有事再叫我。”陈姐往卧室走去，边走边摇头叹息，“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三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天晴听到她叹息声微微愣了下，看着怀里的念一笑了笑。
就算有情绪，她也不能在念一的面前表露。
人总会成长，如今的她，已经能够把念一和季沉西分开，大人之间的仇恨不该牵扯到孩子的身上。
念一抱着她的脖子，清澈的眼睛里布满了童真，“妈妈，舅舅的伤好了吗？”
“舅舅他……已经没事了。”天晴笑笑，收起眸里复杂的情绪，下巴在他小脸上蹭了蹭。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天晴有些伤感，“快了，舅舅一定会很喜欢念一……”
念一歪头想了想，抬头看着她，“妈妈，爸爸为什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念一也想爸爸了……”
天晴蓦然间一顿，眸光渐渐深了下去，抱起念一往楼上走去，“小孩子不能晚睡，不然长不高，今天和妈妈一起睡好不好？”
许是感觉到妈妈不高兴了，念一闭着嘴巴，紧紧看着她，乖巧的点了点头，可心里依然想着爸爸。
天晴把他放在床上，拿了睡衣过来给他换衣服，他看着她，忽然道，“妈妈，爸爸真的很爱妈妈和念一，如果爸爸做错事了，我替他跟你道歉，你让他回家好不好？”
“念一……”
“妈妈，你是不是不爱爸爸？”
天晴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衣服放了下来，坐在他面前和他对视，“念一，你还小，根本就不懂……”
“我才不管，你不爱爸爸……不爱念一……”念一突然哭起来，两条肉呼呼的小短腿不停的蹬着。
这样子，分明就是在撒泼。
天晴提了一口气，想发火，可看着他突然愣了，他这个样子，分明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天晴不由失笑，索性坐着，静静看着他。还真是哪里不好就遗传哪里。
他发觉这招对妈妈没用，用手一抹眼泪，瞪圆了眼睛看着天晴。
天晴见他不哭了，才回过头看他，“念一，妈妈没有不爱你，以后不准和妈妈闹脾气，不然妈妈就真的不喜欢你了。”
念一咬唇，有些委屈，“那你爱不爱爸爸？爸爸对念一很好……”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念一的小脑袋，“念一，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懂了，不管我们之间怎么样，我们对念一的爱永远都不会少。”
“那妈妈到底爱不爱爸爸？”
他揪死了这个问题，天晴看着他明明已经很困却睁得极大的眼睛，心里知晓不得到这个答案他是不会睡的。
她抿了抿唇，脑海中几度翻转，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念一，妈妈爱过爸爸……”
很多人说她固执，说她蠢，甚至就连她最好的朋友都不能理解她的所做所为。可没走过她的路的人，怎么可能感同身受？
她很清楚自己的内心，以前被蒙蔽，不肯承认，可现在，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爱他，所以才会揪着施雯不放，她爱他，所以才会三番五次的和他争吵冲突，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的一句话，那个时候，哪怕他编一个理由出来哄哄她，她也会信。
可如今，这份爱早已消磨殆尽了。她不想让仇恨蔓延到念一的身上，这个答案，已经是她能说出最宽容的答案。
念一眨了眨眼睛，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但如愿以偿听到她说的那个“爱”字，终于心满意足。
他利落的脱下自己的身上的衣服，拿起天晴刚刚扔在床上的睡衣换上，然后爬进了被窝，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妈妈，来……”
天晴叹了口气，很羡慕此时的他。
她看着他，只希望他这一辈子都能够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活着。
她在念一的身边躺下来，念一往她怀里钻，一只手不安分的往她胸口摸。她眉心一蹙，“念一！”
念一委屈的缩回手，抬起头看她，“妈妈，我们明天一起把爸爸接回来吧，他一个人在外面没有地方住，也不知道冷不冷。等爸爸回来，我和爸爸一起保护妈妈……”
天晴看着他，唇角轻轻挑了挑。
季沉西没地方住？这大概是她今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可听着小念一的话，她却笑不出来，“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她有点嫉妒季沉西。
念一点点头，又往她怀里缩了缩，一只手臂抱住她的腰，整个人贴在她的身上。
天晴一夜未睡，太阳缓缓上升，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房间，她轻轻起身，将被子往还在睡熟的孩子身上拉了拉。
她简单收拾之后下了楼，陈姐看到她微微一愣，“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摇头，“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得出去，早餐我不吃了，陈姐，一会儿念一醒过来之后你帮我跟他解释一下。”
陈姐看着她，轻咬了一下唇，“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了想，开口道，“下午。”
……
洛氏集团这几年在季沉西雷厉风行的带领之下蒸蒸日上，发展势头势如破竹。
天晴站在楼下，抬头仰望这栋大楼。
它是父亲耗费了一辈子的心血打下来的江山，几经沉浮。季沉西能有今天的位置，是踩着洛家上去的。
想起这个，天晴就咬牙切齿的恨。
如果当初她没怀孕，他就不会成为洛家的女婿，哪还会有他的今天？
洛氏的业绩令人仰望和嫉妒，可业内的人都知道，在洛氏集团，明争暗斗从来没有停止过。
季沉西名义上是洛家的女婿，但毕竟有洛晴风在，他执掌洛氏也不是那么的名正言顺。洛远山不在了，可当年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那帮兄弟还在，洛氏集团落入外人之手，没有几个人是服气的。
秦科下楼，见她站在楼下发呆，急忙喊了她一声，“天晴，你怎么不进来？站在那儿干什么？”
她陡然间回过神来，视线朝着秦科看去，“秦叔叔。”
“快进来吧。”
门口有不少的记者守着，看到她微微一愣，紧接着沸腾了。
这几年之中，除了洛氏集团的明争暗斗之外，更令人感兴趣的是洛家的八卦新闻。这是这几年中，洛天晴第一次露面，而今天恰好还是洛氏集团董事会的日子。
……
早上九点钟，会议准时召开。
季沉西带着向洋推门进来，眉梢间的疲惫被他眸里的深沉所隐藏。他的视线从在座的董事身上扫了过去，最后停留在天晴的脸上。
天晴有恃无恐的和他对视，扬着的眉梢裹着讥嘲。
他唇角无意识勾了勾，垂下眼皮掩盖住他眸里的情绪，“开始吧。”
……
众人一次走出大会议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天晴坐在椅子上没动，看着桌上的文件发起呆来。
秦科看着她点了点头，她唇角勾了勾。邱文建走至她面前，“天晴，恭喜呀，以后要叫你董事长了。”
她站起身，眸光闪了闪，笑意并不达眼底，“谢谢邱叔叔，多亏了邱叔叔帮忙。”
她手里持有洛氏集团的股份最多，再加上有秦科和邱文建等老人的支持，当选董事长并不意外。
可令她意外的是，竟会同时解除季沉西总裁的职务。她目光有些沉，余光扫向季沉西。
季沉西不像是这种任人宰割的人，而这次，他竟然没有任何异议。
公司拿回来，她没有觉得轻松，反而觉得沉重。
同样没走的还有季沉西和向洋，向洋低着头没说话。季沉西掀眸看了她一眼，淡凉的目光幽深难测，在她身上停顿了几秒钟之后便移开了。
他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天晴抿了抿唇，又在会议室停了一会儿才出去。
季沉西站在会议室门口并未离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半截香烟，见她出来，抬起眸看着她，薄唇动了动，“恭喜。”
“谢谢。”她扬起头，脸上是他惯有的骄傲和盛气凌人，“念一说他想你了，你有空去看看他吧。”
“好。”季沉西应道，又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季沉西回头，目光沉凉。
她抿了抿唇，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季沉西，你后悔吗？”
季沉西偏头，盯着她看了好大一会儿，蓦地轻笑，“挺后悔的，不过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念一还小，所以他不会记得这些不开心的事。下午有空吗？我们去趟民政局……”
“我说过我不会跟你离婚的。”天晴咬牙。
季沉西看着她，“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了报复我硬把自己跟我绑在一起。我过几天会离开黎城，你好好考虑，什么时候考虑好了给我电话，但时间别太久，我不可能一直等着你。”（未完待续）